“耿重宙,”
孙主任从身后追來,我看着他,最近他似乎总有事找我,
“你要累死我啊,话刚说一半就又跑了,真提炼人啊你,不知道大叔我四十多了啊,”
“啊,”
我发出困惑的疑问,并忙抓起胸前挂的小本,翻看今天的日程,上面的字迹有些陌生,但还能认得,上面清楚的写着今天要对孙主任进行采访,
“咱们继续啊,这种霉菌虽然有较强的致幻效果,但并不强烈,我们专案小组经讨论,既然死者都是自愿被杀,以使他们的教主修炼成人,那么电击就一定有重要意义,后來经过我们不懈的努力终于发现,霉菌与体液混合后经电击能产生百倍的致幻效果,这样就能够解释那些死者为何都面带笑容了,他们死亡时处在深度幻觉之中,我认为,霉菌和电击都是为了减轻死者被割头时的痛苦,以及……喂,你开录音笔沒有,”
我面无表情的听着,现在这些事还与我有关吗,不如回家逗二咪,近來二咪总像人一样站立行走,还喜欢晒月亮,比采访有趣多了,不过话说回來,这就是我的工作,虽然极其无聊,
“打开了,你继续,”
“那个……我说到哪了,和你呆时间久了我也老年痴呆了,噢,想起來了,他们电击自己与吴渔给自己注射有毒的药酒一样,只不过后者不止为了止痛,还要杀死自己,顺便遮掩他内脏器官开始衰竭的迹象,”
“吴渔,药酒,衰竭,”
我再次运用疑问的口气,孙主任一副头痛的表情,
“吴渔就是那个行为艺术家,在文化街裸体大便那个,想起來沒,”
“裸体大便,”
我做出努力回忆的模样,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异样真诚而又有些腼腆的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刹那间消失了,眼角有些潮湿,我记得,那是年轻时的吴渔,他的理想究竟是什么呢,那么不顾一切,想要证明什么呢,
“算了算了,说了都是白说,我就不明白,你都这样了他们怎么还让你继续工作,难道许兰失踪就这么可怕吗,”
“许兰,”
我的表情越发困惑,而心中却痛的利害,莫名的记忆从心底涌上來,让人感到惊恐不安,我像是个旁观者,静静的站在回忆之河畔,看那些恩怨是非,我看到许兰因为坚持每年只吸食一人的血而每当月圆时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她的教民为让她饮血而自愿被杀,但即使端到面前的鲜血许兰仍不肯饮食,却让王敬盗饮,以至于短短三个月内修炼完成大天罗刹术,从极度懦弱变成极度残暴,虽然如此,但直到最后时刻许兰仍不肯再饮一口人血,因为她心中对这残酷的世界充满爱意,
可是,许兰哪,人魔之王究竟是善良还是邪恶,为何我每次想到听到她的名字时心中都会剧痛不止,甚至还有些其他的感觉,想要抱住她说不要离开,
也许某天一觉醒來我真的会遗忘一切,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一并遗忘,可是现在我还活着,生活还在继续,可能有过的恨和怨都应得到宽恕,那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也该得到祝福,用我戴着面具和包着坚硬的外壳下仅存的灵魂,
结束采访后我又去探望张之芊,她依旧沒醒,但比过去胖了点,我坐在床边和她说话,都是些中学时的事情,我惧怕遗忘,但已经开始想不起某些琐事,那些走在路上看过的人和遇到的事,将來也不会再想起,但过去的记忆却不曾褪色,我爱这个躺在床上不说话的女人,就算她不笑不理人,我也仍旧爱她,那么不顾一切哪怕耗尽生命,
离开时发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和尚,仔细辨认,竟然是‘太子爷’,
“耿施主,可曾记得小僧唯见,”
“唯见,”
我做出犹豫的表情,似乎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和尚朋友,‘太子爷’俊美而严肃的面孔露出笑意,退后一步,忽的深施一礼,
“前因后果,皆有定数,來來去去,唯见我心,耿施主,我已经放下了,你为何还在端着,除去千层雪,风过不留声,阿弥陀佛,”
‘太子爷’说着转身便走,我张嘴想叫住他,但最终却什么都沒说,‘太子爷’竟真的入了佛门,气定神闲,行动间周身无不是佛明禅慧,
是啊,唯见已经放下了,我为何还要端着,泪水忽的从眼角滚落,甚至來不及眨眼,
我虽然患上老年痴呆症,但却还和正常沒什么区别,也许与脑中那颗子弹有关吧,只是现在会偶尔走神或提笔忘字,我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假装已经病发,骗过了所有人,甚至自己,却不想被唯见一眼看穿,我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已经想不起來了,只记得那些我憎恨过的人或厌恶我的人都目光平和,而我心中也不再有怨怼,就像我曾说过的那样,憎恶是相对的,而宽恕也是相对的,
近來我越來越喜欢到天一观的签楼喝茶,听那些善男信女述说苦恼,而纳兰大师为他们一一排解烦忧,而我的烦忧似乎也在纳兰大师的点化中淡去,心中越來越空灵,似水洗过的天空般湛蓝,我还喜欢与纳兰大师品茗,茶是碧螺春,壶是紫沙壶,水是天一观后的蛟龙泉,炭是去年积下來的松球,里面还夹着未落的松子,烧起來漫山飘香,我喜欢这气味,还有不远处三合塔方向传來的钟声,恬静悠扬,
“贫道也见过许兰,她说你会三次不认自己的爱人,但是在你的内心深处,你会记得一切,所有的一切,当时贫道不解许兰的意思,可是现在懂了,”
“也许,我会忘记一切,但是我会微笑,不管她们谁回來,我都会在这里等待,不再逃避,”
“此生无恨应有悔,何必回首望人间,”
纳兰大师点头,微微一笑,我也微微一笑,心中宁静无想,现在的我在重新看世界,其实我们每个人每一天都在重新看这个世界,
唐风和高萌萌结束蜜月旅行回來了,他们是在我住院期间相知相爱的,
那晚要不是他醒來报的警,我们都会死在密道中,只是许兰不见了,而王敬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圣物也不见了,那晚过后第二个月,图书馆对面的犹太教堂就人去楼空,他们的离开让人不得不想到许兰和圣物的失踪,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许兰还活着,哪怕是在异国他乡做为圣迹而存在,
环境恶劣,但我们仍在长大成人,只要活就仍有希望,不是吗,
唐风两口子回來时正是星期天,我去了他们的新家,高萌萌做了我和唐风都喜欢的罗松汤,还有松子鱼、麻婆豆腐、笋尖鸡,吃的我满嘴是油,我很羡慕他们俩,那么幸福甜蜜,
洗碗时唐风又和我提起月夜魔的案子,
“我就说当初你的判断不对,泗水街天阁广场上的血滴不是什么从五十米高空落下,撒德教有专门运送尸体的人,据他们交待是用摩托运送的,那晚尸体捆绑的不好,而车速又快,所以才会造成血滴的假象,他们自己都根本沒有注意到,”
“那个,我说的放尸体的地点与宗教有关,这个总沒错吧,”
“嗯,还真沒错,据交待他们放尸体的地点和数量是为了完成一个什么古老的邪阵,真搞不懂这些人,都什么时代还相信这些,”
“这有什么,他们有自己的苦恼,你永远不会理解的,”
“耿重宙啊,我真看不透你, 你到底是一个阳光的人呢还是一个阴暗的人,说你阴暗吧,你总能干出一些正义的事,那些那阳光的人还勇敢,说你阳光吧,你又总能明白那些阴暗的人在想什么,你要不阴暗怎么可能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我就不明白,你这么一号人怎么就总有女人喜欢还整天充当英雄呢,还是说那些看起來阳光的人比你还阴暗,”
“哈哈哈,阳光和阴暗根本沒有区别,真的,只是个人的选择问題,进一步是阴暗,停一步是阳光,就像有人选择夜里能睡得踏实,有人选择梦里都握把刀,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问題,”
唐风瞪大眼睛看我,好半天才摇摇头,
“你丫都快成哲学家了,”
离开时和高萌萌约好,明天一起去看张之芊,走时沒敢回头,惧怕看到门前他们幸福的身影,但同时心中又充满莫名的感动,待到了大厦外,心里面只剩下祝福了,
时间刚过九点,还有公交车,但我不想乘坐,漫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
月夜魔案过去很久了,久到镇西的市民都已经遗忘这座城市的街道夜晚曾有过空无一人的时刻,我走在小巷中,今晚的月只是残缺一勾,地上的影也淡然无光,前边是新疆人聚集的地方,有可口小吃,美丽的夜景,热情的摊贩,还有镇西最高的犯罪率,而我是一名记者,追逐眼球经济的记者,
我对自己身不由己的來这里感到无奈,一个行当做久了,某些事快变成本能了,
“我不开心,因为忘不掉你,”
僻静的街角突然传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停住脚步,却沒有听到男人的声音,
“带我走吧,要不你回來,咱们从头來过,我一定好好珍惜,再也不出去了……”
我慢慢走过去,看见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蹲在路灯下,泪流满面的打电话,
“你要不來,我现在就去死,说到做到,”
我静静的站着,那个年轻的女人哭泣着把头深深埋进双膝间,长发披散滑落,仿佛无头,我猛然间打了个冷战,她重又抬起头,散乱的头发粘在脸上,
“好,我这就去死,你以后不会再见到我了,”
她决绝的说,但是刹那间又痛哭起來,
“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做个好女人,我走了,”
手机滑落,她恍惚的站起,茫然的看着我,凄然一笑,
“你也看我笑话,”
“我是记者,”
我摇摇头悲悯的说,她摇晃着摆了个造型,目光里透出死的意志,
“拍照啊,变态,”
她转身走出胡同,我跟在后面,
“想让车撞死,”
“关你屁事,别跟着我,老娘活够了,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臭男人……”
她站在马路边,不停向两边张望,见沒有车就又摇晃着向向前走去,
路边一个卖报的大娘突然认出我來,
“这不是最有良心的记者吗,那个小姑娘是要自杀吗,你怎么不管,”
“去他的,关我屁事,,”
我忽的感到烦躁,心底某处被触动,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一路跟着她不就是为了救她吗,
行人侧目,如见猛兽,
我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但只走了几步就回转身向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追去,妈的,我首先是人,然后才是记者,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能再坐视悲剧发生,而那个女人此刻正迎着一辆急驶而來的汽车走去,我拼命的追赶,被强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但仍紧盯着那个摇晃的身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她,便如同拯救自己,以及那些血腥的温柔和残酷的现实,还有那些伤心欲绝的爱和无处不在的思念,
车声近了,但我仍在追赶,也许,一切还來得及,
第七章:救赎
我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