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莉。卡斯塔莉斯。”扎兹阿轻叹了一声。“希尔莉。卡斯塔莉斯。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很轻。“我的老师。您离开后,我一直很想您。您…您做的很漂亮。”沉默了片刻之后,她低下了头。“您的腿…”
“腿没事,再过几天就好了。”扎兹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腿。“其实我也觉得最近自己的成绩单很漂亮。”
“您还真是不谦虚。”
“我记得我教过你,谦虚并非值得秉持的特点。”
他们都笑了,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了许多。
扎兹阿眯缝起眼睛,打量起自己从前的弟子。那窈窕的身躯、娇嫩的皮肤、错落有致的曲线…当视线移到她的领口处时,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并以之为骄傲。在他看来,那是属于“人”的高贵品质,但现在,他却发觉自己的内心里有某种属于野兽的情感在滋生。
近乎本能的,他挥舞起手臂,眉飞色舞的描述起危难之中自己所做的选择,以及因努力和幸运而来之不易的收获。
就像他们第一次认识时一样。
就像他们之前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知道吗?好几次我都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了,有一次甚至连墓志铭都已经写好:‘没能实现梦想的弱者’。呵!但最后,竟然成功了。”
她在那里听着,决定对这种完全改变了她生活的成功不发表意见。
事实上,如果抛开自己的身份而言,这次事件本身确实极为精彩。这一刻,在她来说生活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这个男人给她讲故事时候的样子。随后,她心中有一些很难称得上舒服的感觉滋生出来。
初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在她来说,他是一个值得仰望的存在。在那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憧憬。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她的成长,那些慢慢淡化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地位的贵族女孩来说,想要幸福,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嫁给一个深爱自己、并且强有力的丈夫,以便让她以后的孩子有一个更好的环境,以及她本人有一份更好的生活。这一点上,她的母亲、姐姐、所有的女伴,所有的朋友,都持有完全同样的看法。
在他离开后的几年里,她的教育生活中所学的一切:舞蹈、音乐、梳妆、烹饪,都是为了这一点而准备。
然而现在,现实却跟她开了个大玩笑。当她为了好好生活,抛弃了自己心中认为是纯粹和美好的东西,选择了那些她本来并不喜欢,却出于责任而不得不接受的东西时。她所抛弃的,却取得了胜利。
至少暂时的胜利。而她,却可能面临被自己憧憬的人杀死的危险。
她那丰富的情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而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双方都略微意识到,而又同时拒绝去想的,是一种很微妙的趋势。
人类自野兽时代就有的传统---为争夺交配权而进行的斗争。
谁赢了,她就是谁的。希尔莉。卡斯塔莉斯小姐拒绝让这种想法在自己的头脑里出现,却在本能的按照这种规则去做。而在她对面的那个男子,明白世上大部分的规则,这一刻却让自己的大脑停顿,什么也不去想。
现在成为他的女人对她来说是有风险的。对这些叛党的情况她不大清楚,但她并不认为他能在和帝国的对抗中取得胜利。
但倘若不是在现在这个时间,而是他获得了一定成功之后才接近他,那在某种程度上就可能会被人与趋炎附势联系起来。幸好他的处境依旧很危险,最后的结果极可能是失败。在这样的前景威胁之下,没有人能有资格在道德的问题上责备她。
但就策略而言,却让她颇为头痛。就算在过去,她也常常能感觉到他对贵族规则的某种蔑视。除此之外,他似乎对贵族女孩所表现出来的魅力并不是太在意。
“他是怎么想的?像对待广场上那位一样,也砍掉我的头吗?”她想着卫兵刚刚大喊着的消息,看向扎兹阿的眼神里不由充满了忧虑。“在他看来,我是什么?”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在脑海里,泪水几乎就要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了。接下来,无数的思绪在她的头脑里纷乱的交织,把她的灵魂搅成了一团乱麻。而最后,表现在她眼神的是单纯的,一个女人看向一个男人的眼神。而担心的话语也脱口而出:“你要杀我吗?”
扎兹阿正在滔滔不绝的说着的时候,突然被这样的一句话打断,让他颇为气闷。
而随后,看到她那样的眼神,又让他心软下来。
“你又没有驾车撞死人。”为了压制住自己心中某个黑暗的欲望,扎兹阿强行将视线和注意力都转移到其它的方向。一个呼吸之后,他感觉能控制住自己的的时候,不禁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可笑。
“我想,我们相处的够久了,你应该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我知道自己有多弱小,所以不会放过敌人。因为我没那个资格。”
“而你,在我教了你那么多之后,不会容许你当我的敌人。”
“是啊,我们认识真的很久了。”她这样想到。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自己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女孩吧,看到女仆带着一个这样丑陋的男人到自己的屋子里,几乎吓得大哭起来。
但随后,不知怎的,自己就开始在他的怀抱里玩耍了。想起当时的情形,她心里竟然觉得很温馨,有觉得有些脸红。了解了这些之后,她发现自己心中的的恐惧竟然减弱了一些,表情也变的平静多了。
“要是这让你害怕了,那我很抱歉。不过现在应该还没到那一步,除非这些天里发生了某些新的变化?要是那样,我会很遗憾。算啦,我期待能得到一个好的回答。”
这一刻,他给她的感觉是: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他重新又变回了当初她很喜欢的那位高大、温柔、让她觉得安全的教师。
那个时候,她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最可靠的人。一时间,她禁不住想要扑进他的怀里,那样就可以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就可以咯咯笑着,感受幸福的滋味。
而这一刻,埋藏在她心底的影像和面前的这个人重叠了起来。
她面前的是什么人?一个带领着一群暴徒,占领了这座城市的人。并且是把她的求婚者全都抓起来的人。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浑身战栗。
仿佛是因为她,这个人才做了这些。
这种可能性和她从小听过的故事结合起来,把她灵魂深处的浪漫因素全都激发出来了。
其中一个较有杀伤力的,是卢兹尔一世王后的故事。那位王后曾是斯拉里王朝一位公爵的女儿,她舍弃了自己的家族和财产,为了爱情,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一直陪伴在卢伊兹一世皇帝身边。而最后,那个曾唾弃郡主这一选择的家族全靠了她的力量,才得以保存。
这一刻,在希尔莉心中,自己的形象和那位故事中的人物重合了。他也是这样的人吗?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皇后,成为无数少女膜拜的对象和故事里的人物吗?
这样的想法一旦在她的头脑中出现,便一发而不可收。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突然为某种即将到来的、她也已经准备好了的事实而感到羞愧难当。
“您打算把他们怎么样?”再看向他时,她突然发现那张看过无数遍的脸产生了某些变化,不知何时,变得很有韵味和魅力。她不敢多看,低下头轻声问道。
“以他们中大部分人在过去的作为,除了死刑没别的结果。”
“包括女人和孩子?”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他们中一小部分没有做过坏事的人,会被监禁起来。尽管这样做成本会高一些,但一旦面临危险,他们是有用的人质。假若没有意外,大部分的贵族女子和孩子都这么处理。他们不会死,但都得改变不劳而获的生活习惯,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他们的财产?”
“革命军的新政府会妥善利用那些过去因剥削穷人而积累起来的不义之财。它们将被用在人们争取公正和幸福的伟大事业上。”
“辞藻真华美。”
谈话的轻松氛围,以及熟悉的环境和人让她从惶恐中放松了下来。她看向扎兹阿,做了一个惯常的撒娇动作---嘟了嘟嘴。“把强盗从他人手中夺取财产,然后造反的过程描述成这样,你真是坏透了。”
扎兹阿尴尬的笑了笑。
“如果我加入你这一方,那就是我来负责安抚她们?”
“回答错误。我当初怎么教你的来着?”
她略想了一会儿。“没有把握的考验是愚蠢的、无意义的行为。假若决定了要让某人去做某事,那只要帮助她、信任她、约束她,不给她背叛的机会。与此同时,保证她的付出有能够满足心理预期值的回报。这样持续下去,忠诚对她来说就会变成一种习惯。”
“很好!过了这么久,也一点都没忘。”扎兹阿感觉她某个词汇的发音有点问题,但不知怎的,他没有追究这个问题。“我记得当时你觉得这话很繁琐很罗嗦,现在呢?”
“现在也一样。”她打从两人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微笑。“若是我背叛你呢?”
“我没记错的话,你很聪明。聪明人不会做无利益的事情,但是…”
扎兹阿感觉到身体里被压制的欲望再次蠢蠢欲动。
自己的学生,聪明美貌、家世显赫的贵族少女。
她的面庞,娇嫩而妩媚;她的身材,窈窕而优雅。在过去,这张脸曾让自己在很多时候都觉得窘迫、尴尬、不敢直视。
“你也是女人。”扎兹阿侧过脸,摊了摊手。“要是老师说的没错的话,这是种有时候会突然变得莫名其妙的生物。在某些场合下,她们很可能会做出完全违反逻辑、利益、立场的事情。”
“所以就算我把你放在身边,放到一个不能起到威胁的位置上,也有可能出现一些很糟糕的后果,是不是?”
“没错,所以杀了我是最稳妥的。”她平静而从容的说道。
他没有说话。
对于明明对她并无恶感,却不得不以这个节奏进行谈话,他很不满意,觉得这是在自己骗自己。
如果面前是别人,那怕是和她一样熟悉他、了解他,知道他的弱点因而存在危险的人。他也只不过是笑一笑。
就目前的地位带给扎兹阿的信心而言,他会去寻找这个人的罪行,然后做一份安全的保障。如果他心情不好,就会设下陷阱诱使那些人犯罪,然后找个借口把人关到不能对自己造成危险的地方;如果没有时间,那就直接杀掉。
但他不怎么想承认的一件事情是:他不愿对面前的这个女子这么做。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学生,并在很多时候给了他帮助,而是他打从心底不希望将她当做敌人。确切的说,他们有一种他不大愿意去想,但从心底却认为是很微妙、很重要的默契存在。
但。。也有很多模糊的障碍存在。“我比你大二十岁…”他没有接之前的话头,却突然这样说道。
这期待的回答,来的竟这样突然。
从这话里,她感觉到了某些逃避的企图,这使得她再次激动起来。
“那种事情,谁会在乎?在贵族圈子里,八十岁的男人娶十几岁的女孩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我和贵族们不一样,那也不是好习惯…他们…他们会嘲笑我的。。”
她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你也怕这种东西?我没听错吧,这样聪明,这样骄傲,这样残忍,完全藐视世间一切秩序和规则的你,也会怕被嘲笑?”
“别这样说啊。他们是我的朋友,而这也确实是被嘲笑也没办法还击的事情啊。”他再次严肃起来,但这次表情里多了一些无奈。“而且,我在做的,是一份比教师危险太多的工作(虽然当教师也会有被寻衅滋事的可能)一个不慎,一次疏忽,一点儿意外,就有全盘覆亡的可能。到那时候,我会遭遇到最悲惨和痛苦的结局。要不是因为这是非做不可的事情,我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这样的风险呢!这样的命运,我怎么忍心让别人与我一共承受?”
“没关系的。”感觉到他的重视,几乎让她眩晕和迷醉了。她悄悄的向前挪了挪位置,靠近到一个几乎能感受到他体温的距离,同时内心也在为自己的身体所做的事情感到诧异。“你不是教过我吗?风险越大,收益就会越大。你自己都不在乎死亡,你教出来的学生又怎么会在乎?”
“就算最后真的要面对失败,只要能在你身边,她也是幸福的;无论是什么结局,她都是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但是…没有理由啊。虽然确实有些贵族会因为理念的不同而反对自己的族人,但那样的行为所要遭遇的苦难、坎坷、误解…我不是都讲给你听了吗?”
“这些她都知道。但她不是因为理念的不同而这么做。尽管也有一方面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爱上了某个人啊。这个人,值得她做出任何牺牲,包括自己的生命,在这样的爱面前,什么家族、财产、爵位,又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呢?”
“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头脑似乎停滞了,但声音却愈发温柔起来。扎兹阿感觉到她身体的温暖,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不知何时,她靠了过来。他们的嘴唇触碰在一起。两具身体,一个僵硬,一个火烫,现在也亲密无间的接触在一起。其中一个颤抖着,另一个扭动着,彼此渴求着对方,接近者对方,最后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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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后,她趴在他身上,心里挂念着姐姐和家里的其他人。
他满意吗?她心下有些忐忑。
就她的了解,他过去和几个小酒店的侍女同居过。而她自己,也和数个英俊的贵族青年有过身体上的交汇。
他会介意吗?现在提要求合适吗?她拿不准主意,生怕会改变目前事情的节奏;甚至都不敢看他,担心他从自己眼中看出什么。
还好,现在的情况可以用羞涩来掩饰;还好,过去圈子里的事情他并不清楚。随即她又担心起来,没有流血,他会不会生气?
“生活的发展变化总是多种多样,但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幕。”
正在希尔莉胡思乱想的时候,扎兹阿侧过身体,换了个不那么辛苦的姿势,重新将她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里有几分自我嘲弄的意味,动作则很温柔。
很好,不像过去经历的某些男人一样只为享乐。断定了这一点之后,她将面庞靠在他的胸膛上。“真抱歉,你在城外的遭遇…我很久以后才知道。”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感受着自己所不习惯的柔软和温暖,心里带着几分倦意和隐隐约约的恐惧。“那次事件里存在着太多的意外,事后想想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都很难缠。”她小心的斟酌着词句。“我和姐姐去骑马的时候,他们常来纠缠。”
“骑马也是不错的运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的声音变得平静而低沉。“你姐姐不会有事…可以先释放华伦娜和妮科莱特。这里不适合居住了,我会给你安顿好的。”
他知道我想说什么。一时间,她觉得有些惭愧,脸庞也变的通红。为了摆脱这种窘境,她没有质疑安排,而是岔开了话题。
“要是嘉丝丽没有出事,你大概再也不会来见我了吧。”这句话的语气里有些嗔怪。
“嘉丝丽?哦,你说那姑娘啊。她的运气不大好。”
“我和辛多尔谈的时候感觉很吃力。而她做的事情…恩,当时的环境下,这件事里蕴含着极好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我认识她。”她轻声说道。“以前在维兹拉尔做客的时间曾被介绍给她。一个在家族中地位很尴尬的小女孩。和其他身份类似的人一样,年轻、美丽、敏锐、聪明,渴望不平凡的生活和幸福。”和过去的我一样
“那真可惜,其实她不该来我这里。要是她不表露的那么傲慢,不那么轻视别人的性命,也许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你也就不会过来,是吗?“那不过是习惯。正如你以前说过的,对平民生命的蔑视是贵族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对我们…。对他们来说,在别的地方撞死几个平民并不比撞到一堵墙给他们的损失更大。”
“平民们可不会赞同这种想法,尤其是在他们被组织起来、被鼓舞起来、被武装起来之后。”
“所以,其实我认同你对他们的死刑判决。我的身份,让我可以看到很多连你都看不到的罪恶。”
“好了,你可以把那些记录一下,作为处刑时的佐料…”
“就像之前说的,在你的身边的职务?”
扎兹阿皱了皱眉。
作为队伍的领袖,自己的行为将会成为部下们的行为标准。
一个自己贪图享乐的领袖,没有资格要求部下在艰难困苦中坚持不懈;一个自己贪生怕死的领袖,没有资格要求部下去舍生忘死。
倘若什么都不做就把她留在身边,那影响将不会很好。然而,偶尔的放松也是必要的。
弦崩的太紧会断。长期的压力和疲惫,也会让自己的神经断掉。那样的话,可能增大失败的几率,也可能让成功失去意义。
生命中遭遇的不幸和苦难要勇于面对。但却没必要专门去做自讨苦吃的事情。很多事情,只要重视它,只要找出其中的变通余地,去除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和隐患,那就能避开其中的不良后果。
“呵呵呵,我身边确实需要有人做这样的工作。而且并不坏,是不是?”想清楚了这些之后,他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面颊,开心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