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的路线是战场的东侧,即敌人左翼的一处高地。
从战斗一开始,查罗就在观察战场,试图寻找敌人战线中的破绽。很显然,在上次的战斗之后,敌人的指挥官变得谨慎了,整条战线布置的连绵而紧密,没有合适的突破点。
但战场上的局势是会变化的。这一点,即使是再优秀的统帅也无法完全掌控。敌人在左翼的战士很骁勇,攻势很凶猛,其结果,是那里的战线向前靠了许多。
只要在这个位置突破,便能将这些敌人分割出来并加以消灭。解决了这些人后,再通过中部的几处缺口冲进敌阵,就可以彻底摧垮敌人的防御。
从谨慎的角度来看,这些缺口也可能是陷阱。查罗曾这样对军官们说过,但他自己,其实并不这样想。
重视敌人是好事,但把敌人想的太过强大,什么都能做到就没必要了。才几天时间,那些敌人就算想布置陷阱,又能做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随着他的命令,整支骑兵队都动了起来。他们翻身上马,高举长枪,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时间,人鸣马嘶,旗帜飘扬,一幅威严壮丽的景象。
不知道这一次会有多少人的损失?
查罗有些担忧,但随即又将这种想法丢到了一边。不经历劳累和疼痛,不经历血和火,他们怎么成长为真正的骑士?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队伍有胜利之外的其它可能性。敌人很顽固,因此会给自己手下的孩子们造成不小的损失。他所担心的,只是这个。
看着自己面前这些为自己的军容和将要做出的英勇事迹而激动亢奋的小伙子们,他勒了一下缰绳。
在骑兵的运用上,查罗有自己独特的经验和见解。关于这一点,之前的几场胜利已经证明了。在他看来,各国常用的重骑兵正面冲击,用全副武装的铠甲和骑枪来在彼此的对抗中杀伤敌人的做法,有很大的弊病。这样虽然冲击力很强,但伤亡也太大,在集体冲击之后骑士们分散开,缺乏组织,在近身的战斗太过被动。
与其那样,不如避开敌人在正面布置的各种工事和所做的防备,利用马匹的速度所产生的冲击力从侧翼进行冲锋。这样遇到的阻碍更小,效果也更好。之前那场战斗,他特意等待敌人开始追击,无法再维持阵线时进行冲锋,其结果就是容易的冲垮了敌人的阵线。
如果一次冲锋敌人没有被击溃,那就穿越他们,再回过头来进行下一次集群冲锋。没有步兵队能经得起这样的反复打击。
接近山坡下时,查罗向左侧看了看那些正在和敌人厮杀的己方步兵,也就大体知道了这场战斗的结果。
作为敌人,这些叛贼很英勇,但他们的溃败已成定局。
这样想着,他用马刺踢了一下坐骑的肋骨。马儿嘶鸣了一声,随即开始加速。随后,整支队伍也都跟随着自己的领袖加速前进,骑士们同时放平了骑枪,几千人都同时呐喊起来。
那一瞬间,远处的男爵和他周围的军官们看到这一幕,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几个世纪以来,没有别的兵种能在战场上击败重骑兵,尤其是这种在侧翼发起的冲击。
这些叛贼,对贵族们翻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现在,终于是惩罚他们的时候了。
之后,应该尽量缩短打扫战场的时间,这些叛贼也没什么油水。在尼希纳可能会遇到一些阻碍。但那些叛贼不可能在组织起这样一支军队了。
到时候,拉斯卡尔将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到时候,倘若自己向公爵大人请求子爵的爵位和河畔家族的封地,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帝国军的许多步兵,也有相同的想法。他们因疲劳和困倦而低迷的士气得到了提升,重新鼓舞起精神,再次冲向面前的敌人。
就在这时,山坡后的凹地里,骑兵们冲锋的反方向,冲出了一群尾巴上烧着火焰的牛。
马昂贵、彪悍、骄傲
牛温驯、漠然、廉价
假若将这两种动物与人做一次对比的话,倒是能发现某些雷同之处。
这些马,如同贵族一样,生活在城市中的马场里。。
它们享受着悉心的照料,住在比许多穷人居住的房屋还要温暖的马厩里,每天吃下比许多平民一家三口吃的面包还要昂贵的燕麦和草料。同时,身上有昂贵的配饰,出入有仆人照顾,生病有医生打理。
它们,以昂贵的身价和高贵的地位,成为贵族们最好的、也是最有战斗力的伙伴。
那些牛,如同穷人一样,生活在乡下农家的牛棚里。
它们露宿,或住在简陋的牛棚里,吃的是胡乱打来的、或是路边的野草,身上拴着绳子,干活的时候常吃鞭子。而在辛劳了一辈子,因衰老而再也无法劳动的时候,等待它们的常常是被宰杀的命运。
然而牛真的比马弱小吗?
大部分时候是的,但偶尔也会有例外。
譬如现在。
这些年轻的骑士们,士气高昂、骁勇善战,但却缺乏经验。
当然,这只是因为他们的年轻。几乎所有的骑士在成长中都要经历这样的阶段。而在一位经验丰富、能力出众的指挥官查罗。佛克斯爵士的精心培育下,他们成长的速度很快。
但这一刻,这种特性对他们来说却成了致命的一点。当他们略微提前了一点加快速度,并放平长枪,身上的盔甲熠熠生辉的时候;当马蹄声震撼大地、骑士们的口中也发出怒吼的时候;当他们驱使着身下的坐骑开始冲锋,耀武扬威的打算冲垮敌人的侧翼,结束这场战斗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在他们面前的,不是预想中可能出现的陷阱、弓箭、石头。也不是像上次那些士兵仓促组成的的长矛阵,或血肉之躯组成的人墙。
而是一群牛。
几百头尾巴上正燃烧着火焰的,猛冲出来的,牛。
这群牛在呐喊、疼痛和火焰之下,受了惊,被激起了性子,就这样从山坡上成群结队的顺着唯一的一条路,朝着唯一能前进的方向-----那群重骑兵冲锋的方向撞了过去。
骑兵们呆住了。
他们中的某一些,开始茫然、慌乱、不知所措。在一瞬间,没能驱策胯下的坐骑调转方向,而是继续的向前冲去。
如果他们不是这么迅速的冲上来,那避开这些牛并不会太困难。牛群的速度无法和战马相比,只会乱跑的牛群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如果这些骑士们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他们可以很轻松绕开这些只会前冲的牛;如果他们有所准备,完全可以利用弓箭和投枪来驱赶这些牛群。
甚至,如果他们有所准备,就能从两侧迂回,轻松的用手中的长枪杀死这些盲目乱冲的蠢物。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
他们还太年轻,还没能力以最快的反应来应对各种突发事件。最终发生的事实是:这群全副武装的骑士,和这群突然出现的、负痛猛冲的牛冲在了一起。
两股巨大的冲击力正面相撞。许多骑士手里的长枪刺进了牛的身体里。那些牛痛苦哀嚎,却没有立刻死去,反而因为负痛而变得更为疯狂和勇猛,将面前的骑士顶落马下。
眨眼间,开始提速的骑兵群就损失惨重。许多骑士和几乎疯狂的牛撞在一起,当即被自己马匹的冲击力甩了出去;有些马在这种撞击下死去了;有些骑士被公牛临死前的反击杀掉了;而队伍后方,许多对这种意外情况来不及做出反应的骑士不知如何是好,结果继续向前冲去,和倒下的马匹或后面的牛群撞到了一起。
在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间内,这支装备精良、战意高昂的骑兵队就已经乱作一团。
然后,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降下了一阵石块和箭雨。在这样的攻击下,这块区域里那些来不及挣脱和逃走的人、马、牛都哀嚎一片、惨叫连连。
冲在最前面的查罗。佛克斯见到牛群时,也楞了一下。他立刻拨马向侧翼奔去,却来不及指挥自己的士兵。
总算他的反应还算及时,避开了牛群的冲击。但那匹马却在一处树丛旁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把自己的主人压在了身下。好不容易才在亲兵的帮助下挣脱出来。当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打算观察周围的局势时,突然听到附近响起了敌人的呼喊声。
是革命军的步兵队。在一轮箭雨过后,就轮到他们来收拾面前这些既来不及列阵,又失去了冲击力,毫无还手之力的残敌。
就这样,这支赛多西里家最强大的骑兵队在眨眼间的功夫里,几乎全军覆没。
远处的安塔男爵看到这一幕,惊呆了,半响没能说出话来。
查罗是个经验丰富,并且极为谨慎的指挥官。这一次步兵队的发挥要超出预期,在双方激战正酣的时候,用重骑兵在敌人的阵地上凿出一个缺口,随后袭击敌人后路,敌军就会全面崩溃。
这次良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来几乎都是万无一失的,但为什么结果竟是这样?
在战场的其他地方,贵族军的士兵们有很多也已经目瞪口呆。
他们之所以奋勇作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支庞大的战争怪兽在作为保障。
铁甲重骑兵队。几百年来战场上的王者,被大规模应用之后,除了同样穿着铁甲的怪兽,几乎从未被任何其它兵种击败过的怪物,就这样输了?
在它那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下,任何防线都会被击破、被凿穿,现在却在一群牛面前全军覆没了?
这不可能。这是幻觉!这是做梦吗?许多人本来一直观察着那里,只等骑兵队一凿穿敌人的防线,敌人阵型混乱的时候,就趁势猛攻,好捞取击溃敌人之后的战利品和战功,但…
他们对面的士兵们也惊愕了一阵,随即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和怒吼声。
嘹亮的战鼓声响起了,本来已经有些疲惫的革命军士兵士气大振,再次凶猛的、奋不顾身的猛攻起来。
而在他们对面,贵族军的战士们已经无心作战。他们今天的表现已经超出以往,但那是在贪婪和恐惧双向激励下的结果。
而现在,胜利的信心已经消失,而他们的士气耗尽,贪婪因失败而被遗弃,对敌人的恐惧也压过了对帝国和军纪的恐惧。
他们的伤亡大吗?其实并不大,但士兵们已经毫无战意,开始逃跑。有些军官们试图制止,但恐惧已经统治了这支队伍。最先逃跑的的是看到风头不好的佣兵队,之后便是他们旁边的队伍。从一个人扩大到一队人,又到一连人、一团人…到最后,并未在战斗中遭遇太大损失的帝国军步兵们开始崩溃、瓦解、分崩离析。
最后,贵族军中那些尽职尽责,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军官们再也无能为力,被汹涌的人流席卷而走。而后方的指挥官们,在这样的意外打击之下,做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仓惶逃走。
而革命军的军官们也没有错失这个机会,他们几乎是在牛群冲击成功的第一时间就接到了司令官的直接命令:全军追击!
在这样的追赶下,安塔男爵被迫放弃了重整队伍的打算。他们舍弃了营地和所有的辎重,一直逃到了瑙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