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彦秀(1 / 1)

凤灵 touchinghk 3058 字 2019-01-02

太子对裴安素的种种怀疑, 反倒如一根根尖刺, 戳破了泰安心里深埋多年的梦魇。

婚约这件事, 对于身在权力中心的他们,到底算什么?

兔死狐悲,泰安看着此时的裴安素, 却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她与驸马李彦秀初见的时候,不过是五岁大的小姑娘。彦秀长她两岁,安安静静跟在镇国公李崇佑身后, 瘦小又沉默。

镇国公和她阿爹一贯亲厚, 坐在一处寒暄闲话。她那时刚刚学会握笔, 最爱在她阿爹的奏章上乱写乱涂。

中宗言语间在抱怨她顽皮,可是语气却是满满自豪和骄傲。

镇国公是何等人精,哪里听不出来, 连忙笑意满脸地打圆场:“…公主这样聪明伶俐,才是普通小儿该有的模样。倒是我家这个老二, 为人太过阴沉, 比不过公主天真烂漫。”

自来父母夸赞旁人的孩子,都要通过贬低旁人的孩子来完成。

镇国公的次公子李彦秀,顺着父亲的话语适时低下头, 而泰安却从她阿爹宽厚的肩背后面,偷偷探出了头。

中宗宽仁, 教出两个孩子都是一般的善良。

泰安怜弱, 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彦秀, 悄悄伸出了手:“李家二郎, 你吃不吃点心?我兄长给我买了宫外的桃花酥,你想不想尝尝?”

小小人儿,以为美味的吃食可以抚平天大的不开心。

李彦秀接过她递来的小圆饼,缓缓放进了口中,良久后,抬眸笑了。

笑意温柔,面貌清隽,与她五大三粗的太子兄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泰安咯咯笑起来,拽着她阿爹的衣袖:“爹爹,彦秀哥哥长得真好看。”

稚气的童语,引来皇帝哈哈大笑,从此“李彦秀”三个字,带了调侃和亲切的意味,深深记在皇帝的心里。

她的青睐,改变了李彦秀在镇国公府中的地位。

而温文尔雅的李彦秀,也逐渐成为世界上最了解泰安公主的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李彦秀的承诺,早在她情窦初开之前,便认认真真地说于她听。

“你的心,我懂的。”李彦秀微笑,“生在皇家,锦衣玉食却不得自由,是你的遗憾。待我们成婚之后,我一定带你云游天下,看遍大燕壮阔河山。”

“只我们两个人,再无旁人。”他又说。

四方宫城,是家也是禁锢。

泰安的眼睛晶晶亮,还带了懵懂孩童特有的意气用事,只觉得身边许许多多人,无一人比李彦秀更懂她的心。

她年纪尚小,中宗迟迟不愿在婚约上松口。还是泰安托了太子兄长当说客,去皇帝那里替她游说:“…这有什么?妹妹喜欢谁便嫁谁呗。有我们父子看着,还能委屈了她不成?”

她的兄长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皇帝在犹豫许久之后,终于答应了。

婚约既定,镇国公次子李彦秀自此成为了泰安公主尚未成婚的驸马爷,是她除了父亲兄长之外,这世间最信得过的那个人。

后来兄长出事,皇帝一病不起,泰安一夜之间失去依靠,惶惶然拽着李彦秀的袖子。

李彦秀眸色深沉,轻拍她的手臂:“…泰安,你我婚约已定,你且放心。无论结局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我总是护得住你的。”

言犹在耳,历历在目。

可中宗驾崩当晚,她等来的却不是那“缔守婚约、白首不离”的驸马李彦秀,而是鲜衣怒马的镇国公次子,在未央宫外朗声怒喝,替她定下了“弑父谋逆”的罪名。

往事种种,在一场刻骨铭心的死亡之后仿佛淡漠了许多。

可是泰安此时回想,却仍记得大彻大悟之后的丝丝心痛。

她想起李彦秀握住她的手,亲口说出的字字承诺。

她也想起一年前命悬一线的时候,小太子在裴府当中,对着刚刚丧父的裴安素说出:“我日日期盼与你成婚,日后必当一心一意待你。”

多么相似的两个人,多么熟悉的措辞,多么熟悉的承诺!泰安心里悲凉,自嘲似的想。

要背弃这承诺,甚至连莫须有的罪名都不需要安设,只要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猜忌。

太子皱着眉头,并没有意识到泰安的反常,仍在坦然地分析着裴安素的一举一动:“太傅意外身亡之后,裴家落入裴郡之手中,而裴安素为求活命,与裴郡之立场不同。”

只是太子此次北伐,于清流一党来说,是陈家旧部与太子二择一,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裴安素去说服裴郡之,太子左思右想,猜测裴安素的砝码便是他的宠爱和珍视,能说服裴郡之站在她身后做她急需的母家。

可是且不论他和她之间的情深意重是演出来,就算是真的,两个小儿女之间的感情,又足以说服裴郡之放弃之前敌对的立场吗?

不,不够。

太子断然否认,理性冷静至极。

泰安却在将心比心,却隐隐有些心寒:“为什么不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承诺过一心一意,为何不相信她会对你一心一意呢?丈夫遇险,做妻子的四处张罗,在你眼中是很难理解的逻辑吗?难道事事都要与阴谋诡计挂钩?不能有真情?”

“婚约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儿戏吗”泰安嘴唇煞白着脸,轻声说。

太子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在这里绞尽脑汁揣测裴安素的用意,她却感情用事去体谅起了裴安素的心情。

真是个傻姑娘,自己真心待人重情重义,就以为旁人也都是这样!

太子有些好笑,摇头道:“你别小看了裴安素……”

话一出口,落入耳中,太子却渐渐有些反应过来。

她哪里是小瞧了裴安素……她分明是小瞧了他!

太子脸色剧变,难以置信似的看着她:“……泰安,在你心里,你拿我来比李彦秀?”

她和裴安素同样都有婚约在先,她这是拿他卢睿,在和李彦秀这个利用泰安又灭口的人渣相提并论!

失望、受伤和被误解后的愤怒同时涌上,太子喉头似被哽住,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东宫率卫李少林恰在此时推开营帐门,一走进来,就意识到了太子和“阿凤姑娘”之间气氛的诡异。

“殿下,京中送来的捐饷臣已检查完毕,账目清楚重量相符,十分干净,没有问题。”李少林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

此前裴家态度大变,仿佛一夜之间成为了他最大的簇拥。太子提防裴家,生怕京中捐饷甲胄有诈要他背锅,特意派李少林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而现在李少林当着泰安的面,说军备物资没有问题,裴家送来的粮草物资样样妥帖尽心尽意,岂不是在说太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了小太子处处提防裴安素的脸?

太子从未试过如此难堪,一语不发拂袖而去,在马场操练直至凌晨,却连自己的营帐都不愿回。

还是三更之后,沙苑小心翼翼地在太子营帐外咳嗽一声,极轻地对营帐内开口:“阿凤姑娘…殿下今日军务繁忙,就…就宿在臣的营帐中,不回来了。”

得,他生她的气,跟她冷战连营帐都不回了。

他一贯少年老成,泰安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孩子气耍脾气的一面,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心情,只缓缓将膝盖抱起,点头说:“我知道了。”

可他们都没有料到,便是两人闹别扭的这一晚上,突厥两万步兵八千轻骑夜袭代州,趁着守城将领不备,险些攻破了北城的大门。

贺严寿当夜轮值,得知消息之后并未告知太子,而是领了三万精兵出城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