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霍澜音被卫瞻抱起来的时候,犹豫了一瞬, 搭在他衣襟前的手到底是没去推他。
困意早就烟消云散, 可是她低着头, 半垂着眼, 好似还没有清醒似的。
出了屋, 夏夜的风带着闷热之意。霍澜音看见那些跪在院子里的人还是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没人下令处置他们,他们谁也不敢走。
卫瞻连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他踹开住处的房门, 抱着霍澜音进屋。卫瞻将霍澜音放在床上, 转身去关门、吹灯。
霍澜音动作轻柔地缓慢转了个身,面朝床里侧。她合着眼, 安安静静地。她听着卫瞻关门, 听见他在桌旁倒了一杯水喝,听见他放下窗帘。
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 卫瞻走向床榻, 在床榻外侧躺下来, 整理了被子。
霍澜音的手攥着被角,莫名有些紧张。
卫瞻的气息离得她越来越近, 在她颈间萦绕徘徊。
卫瞻将手臂搭在霍澜音的腰上, 凑过去,将脸埋进她的后颈, 用力吸了吸。
霍澜音用力紧闭眼睛, 眉头微微皱起来。她等了好一会儿, 并没有等到卫瞻的下一步动作。她皱起的眉微微舒展开, 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嗤。”卫瞻忽然嗤笑了一声。
霍澜音刚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她以为卫瞻要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霍澜音等了一会儿,只等到卫瞻睡着。
外面好像又下雨了。
霍澜音轻轻抬起手,指尖儿碰了碰自己微肿的唇。
她不希望自己犹豫不决,可是偏偏站在路口。摆在她前方有两条路,两条路都通向她看不到尽头的未来。
她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慢慢睡着了。
院子里的人在雨中跪了一夜。
这一夜,霍澜音心事重重地睡着。天还没亮的时候,她满腹心事地醒来。卫瞻还在她身旁睡着。
她转过身来,静静望着卫瞻熟睡的侧脸。屋内很暗,看得也不甚真切。她默默看了很久,始终心绪不宁。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绕过卫瞻,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寻冯婶和小芽子去后山采摘雨后的蘑菇。
她以前跟着冯婶去山上摘过一次蘑菇,只是成果实在是不太妙。雨后晴空,刚好是小蘑菇冒头的时候,她心里也乱着,便借着摘蘑菇的借口,暂且离开卫瞻身旁。
霍澜音半上午回来时,跪在冯家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见了。
奚海生正在和冯叔说话,冯叔满脸喜色。
霍澜音走近一些,听了两句,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卫瞻毁了冯叔家的小院子。昨天晚上奚海生匆匆离开冯家,正是在丰白城给冯家重新买了一处更大更好的院落。
她听见霍平疆爽朗的大笑声,寻声望去,从开着的窗户看见卫瞻和霍平疆在厅内相对而坐,言谈甚欢。
霍澜音刚回来,卫瞻便看见了她。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霍澜音。她的长发很随意的绾在后面,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露水,让她的头发都湿了。她身上穿着土黄色的农家粗衣,袖子和裤腿都挽起来一些,露出的手腕和小腿上沾了些泥。脚下踩着的一双草鞋更是满是泥泞脏渍,小巧雪白的脚趾在一片泥渍里越发像落入泥泞中的珍珠。
霍澜音将装着蘑菇的背篓拿下来递给冯婶,冯婶笑着说让她歇着,剩下择捡晾晒的事儿她自己来。
霍澜音微笑着点点头,跟迎上来的莺时往后院去了。
卫瞻收回视线。
霍平疆道:“听说纪家姑娘嚷嚷着非你不嫁,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霍平疆又摇头:“纪家出过几任贤后,甚至出过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这一辈的纪家女儿倒是令人惋惜。”
卫瞻有些烦躁,也没怎么听霍平疆的话,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霍平疆顿了顿,“我久居边疆,此番你父皇特令我来带你回京。意味着什么,你该懂。形势恐比你想得严峻。”
卫瞻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离京时,父皇身体分明还好。”
“满心家国天下,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老头儿。”霍平疆言语之间颇为不赞赏。
卫瞻去后院寻霍澜音时,她已不在那里。他转身去房间寻她。卫瞻下意识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眉峰慢慢皱起。明早就走,他却不清楚这只拧得要死的小狐狸骗子肯不肯跟他走。
若她不肯呢?
难道真的要绑起来抗走?
到时候恐怕又要应对她的伺机逃走。回了京,他会变得很忙。若那时候,她还满心算计地逃走,他恐没有那么心力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狡猾。
卫瞻立在门外,心里烦躁地想踹门。
勉强忍住。
隔着一道门,他看不见霍澜音,却已经闻到了淡淡的专属于她的香味儿,从房中飘出来。
还没见到她,卫瞻已经在想象她会怎么拒绝。这只小狐狸不知道又准备了多少长篇大论。
一想到她的长篇大论,卫瞻就觉得头疼。
啧,若是男儿身,她这口才可以入朝为谏臣了。
卫瞻烦躁得更想踹门了。好像把面前这道门踹个稀巴烂,才能缓解他心里的烦躁。
忍。
深呼吸。
卫瞻推开房门。
霍澜音坐在窗下,执笔写字。她身上穿着一袭柔软宽松的浅藕色寝衣,洗过的长发还没干透,披在肩上,压得后背上的衣料有些湿。
柔软中带着几分清冷。
“写什么?”卫瞻朝她走过去。
霍澜音提笔写字的动作顿了顿,继续写字。她说:“想不通的事情落在纸上,兴许会更条理清楚些。”
卫瞻立在霍澜音身后,垂眼去看霍澜音写下的字。
入眼,便是一个画了个圈圈的“优”字。
卫瞻往下看,念出来:“一,有钱。”
卫瞻瞥了霍澜音一眼,继续往下看。
二,有权。
三,模样好。
四,武艺好。
五,才学佳?(听说的。)
卫瞻默了默,问道:“这是泥泥分析出来的孤的优点?”
霍澜音咬了下舌尖,轻轻点头:“对。”
卫瞻又深吸了一口,问:“只这五点?”
霍澜音莫名心虚,小声说:“还在想……”
“不急。”卫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霍澜音的肩膀,“不要急,慢慢想。”
霍澜音肩膀被他拍得一沉。
事到如今,霍澜音反倒松了口气,颇有一番豁出去的意思,竟真的不管一旁的卫瞻,径自认真想着卫瞻的优点。
半晌,霍澜音在纸上写下第六条。
六,善。
“善?”卫瞻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霍澜音却认真地点了下头。
卫瞻望着霍澜音认真的表情,慢慢收了笑。他俯下身来,凑到霍澜音耳边,认真问:“器大活好能不能算第七点?”
霍澜音双颊忽得一红,拧着眉摇头。
卫瞻大笑。
笑够了,他问:“泥泥,七条还不够吗?”
霍澜音摇头,将下面的一张纸取出来递给卫瞻,说:“因为殿下的缺点好像更多些。”
卫瞻脸上的笑一僵,伸手接过来。
入眼,就是一个画着圈圈的“缺”字。
合着她是先写了缺点,再写优点。
一,不会赚钱。
二,太子之位被废了。
三,发作的时候会变丑。
四,武艺虽好,不受控制的时候会伤人。
五,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狂傲自大鬼样子。
六,不讲理。
七,脾气臭。
卫瞻看向霍澜音,问:“泥泥,你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把这玩意儿给我看?”
霍澜音坐得腰背挺直,理直气壮地点头。只是她的一双眼睛轻轻转动了,透漏着她的不安。
卫瞻拿起笔架上的朱笔,批阅起来。
划掉一,在后面写:明天开始跟着泥泥学雕玉研香。
划掉二,在后面写:明儿回京抢回来。
划掉三和四,在后面写:狗屁邪功。
划掉五,沉吟了一会儿,才在后面写:自信傲骨实为优。
用力划掉第六条,疾笔:胡说!
继而划掉第七条,笔触又停了停,沉吟了许久,才在后面写:天长地久,泥泥的香可将臭气熏香。
霍澜音一下子笑出来。
卫瞻侧过脸看向她。望着他清朗含笑的目光,霍澜音怔了怔,抿抿唇,收了笑。
卫瞻明灿笑开。他说:“看,孤没有缺点,只有数不尽的优点。”
霍澜音抿着唇,望着卫瞻的眼睛。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这样近的距离勾得卫瞻心里痒痒。他凑过去,碰了碰她的唇,贴着她的唇,低声问:“音音,你可将利弊理清了?”
他双唇阖动,霍澜音的唇上酥酥麻麻的。唇上又痒又干,她下意识地想要去舔,却一不小心舔到了他的。
卫瞻唇角轻轻勾起。
霍澜音一惊,迅速抿起唇,向后退开一些,躲开了卫瞻。
“你母亲写给你的信。”
霍澜音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卫瞻,用一种质问的目光看向他:“你为何会有我母亲的信?”
“今早隔壁老王送来的。”卫瞻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怎么,你以为我绑了你母亲要挟你?”
“不、不是……”霍澜音一讪,低下头去拆信。
她脸上的表情从欣喜到震惊,再到茫然失神。她看完了信,信纸从她手中脱落,翩翩落在地上。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这封信是周自仪写的。
卫瞻将霍澜音的所有表情尽收眼底,不由诧异。他弯腰捡起了信笺。
姚氏当年身怀六甲时逃难,生产时本就伤了身。这些年时不时犯咳症。半年多前,霍澜音刚去给卫瞻做药引时,她不听劝,执意站在雪地里整夜整夜地守着。
新疾旧症堆积,她的痨症已经很严重了,几个月前更是重病一场,差点撒手人寰。
周自仪高中,回乡接周家人去京城,得知姚氏的情况,将她一并带去京中,寻太医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