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龙帮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待谢鸣鹤半真半假细细说了一遍王代积坐在那里愣神了好一阵子方才缓缓开口。「恕我直言我本以为以张三郎的本事趁风起浪乃是寻常割据些地盘更是常理将来假以时日腾龙展翅也未尝不可但不到三年便有了十余郡的地盘外加两个宗师高手还不是白三娘、伍大郎……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吧?」
「我懂王侍郎的意思。」谢鸣鹤只在对面隔着一张桌案捻须而笑。「阁下在意的不是地盘和兵马而是两个宗师毕竟自古以来修行上便有三一得上之说这两个宗师在手再来一个白三娘或者伍大郎过了界限便有了质变到时候即便大宗师弃了塔过来也未必压得住这就相当于黜龙帮有了自己的立身柱石……对也不对?」
「正是此意。」王代积诚恳以对。「太快了。」
「那我也不瞒王侍郎这里面据说是有些说法的其中一处其实是靠着北地荡魔卫里的黑帝爷阵法成的事未必是真的宗师高手据说张三郎河北立足后北地荡魔卫便有一位司命亲自带着人来了然后只孤身回去的。」谢鸣鹤认真来言。「但另一处确系是真的了不然如何轻易擒获了赵光?但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白、伍几位的襄助?」
「原来如此。」王代积略显恍然。「这就稍微说得通了但也还是让人惊异。」
谢鸣鹤想了一想到底是没忍住那张嘴便来感慨:「其实我本人对此也有想法觉得张三郎这人本事自然是挺大的但对时势的拿捏却未必就那么稳妥今日的局面多还是大魏朝廷这里自己没了关节轴承四肢百骸都失了灵所以才至于此……恰如一个人看起来还活着而且刀兵甲胃俱全一刀举起来端是威风堂堂但刚要砍下去却往往半道上脱了力这才显得张三郎在刀下游刃有余。」
这话既有些道理更说到了王代积内心深处自然引得他连连颔首:「这话是对的谢兄说的妥当我亲身在江都如何不晓得内情?朝廷委实失了关节下面州县根本连不上了仅此一事便是死穴江都也是死地……张三郎苦海一言委实清楚。」
谢鸣鹤也随之点头却又继续提醒:「其实王侍郎自是刑部侍郎而且尚书又在东都是此间独掌刑部大权的人想要查验山阳是否被突袭赵兴是否是这两日支援过去总是有法子的何必计较在这里?"
「我当然信得过谢兄与我张三兄弟。」王代积赶紧摆手。「只是惊疑罢了……」
试探完毕两人一起顿了一顿而那王代积见对方如此来说更兼物证在手多少是信了几分的便也终于郑重来问:「所以谢兄我那张三兄弟要我帮忙准备做什么事?」
「一笔生意罢了请王侍郎做个牙人。」谢鸣鹤干脆以对丝毫不在意对方直接换了称呼。
王代积心中微动但面上却佯做不知:「莫不是想让朝廷拿什么赎买赵将军?」
「是。」谢鸣鹤当场失笑。「大约就是类似的买卖。」
「谢兄莫要开玩笑。」王代积肃然以对。「当朝圣人的脾气我不信我那张三兄弟不晓得怎么可能会许赎人呢?暴怒恐惧之下大肆株连才是常态。」
「不是跟圣人做买卖。」谢鸣鹤似笑非笑。「如今朝廷管事的又不是圣人说起来我许久不在家也不晓得圣人最近在忙什么?」「在想着修个丹阳宫。」王代积平静以对。
「这个时候还想着修新的行宫他……」话到一半谢鸣鹤猛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宫?」
「丹阳宫。」王代积依旧平静来对。「就是你老家丹阳郡的丹阳就在丹阳郡江宁城你家里那里修个新行宫。」
谢鸣鹤
目瞪口呆:「他疯了?!」
王代积闭口不语。
谢鸣鹤心中焦急本欲站起身来破口大骂但想了一想反应过来最终只是一笑:「他没疯只是不把底下人当人的老毛病犯了……那我说句实话他注定修不成反而会逼着江东江西的世族豪强一起反了我这些年例行四方游历不晓得江南江北的具体情况但此事只要露个风说不定当日便有人去联络南岭或者真火教的叛军了往后叛军也不缺人力物力了。」
「不错江东江西的叛军已经再度莫名势大起来了估计就跟此事有关。」王代积叹道。「非只如此为这事原本还算顶用的虞相公如今也废了只沦落到一个文书而已……」
「能不废吗?」谢鸣鹤喘匀了气当场苦笑。「虞相公是南衙资历相公又是江东二流世族出身算是此间唯一顶用的而之所以顶用便在于他能上下维持对下能调度一些江东的人力物力对上能跟圣人说话如今圣人既要修丹阳宫逼着江东上下绝了最后一丝念想他上下都没法交代相当于上下一起断了源流岂不正沦落成一个孤家寡人的废物?」
王代积只是点头。
而话到此处谢鸣鹤反应了过来倒是不再多计较:「那我也不卖关子了张三郎也不是要跟虞相公做生意……自古乱世掌权者在于兵如今江都能稳住不在其他只在这支还有足足七八万之众的江都-徐州禁军而如今执掌江都-徐州军权的不正是司马氏兄弟父子吗?如我所料不差司马化达在江都城内怕也是一意遮掩了黜龙帮这支抵进山阳偏师讯息吧?」
「原来是找司马氏做交易。」王代积恍然继而忍不住一声叹气。「确实如此司马氏似乎是在欺上瞒下遮掩消息的……似乎也可行……但具体怎么交易?」
「我方退出徐州撤离所有三路兵马要司马正交还临沂顺便还要李文柏人头。」谢鸣鹤毫不迟疑说出了核心信息。「双方只做无事。当然若能要些军粮器械也是顶好的。」
「可行。」王代积面无表情点点头。「李文柏是什么东西既来了江都他的人头我都能给你们但交还临沂却只能是司马父子来答应了……不过若是这般来讲你们似乎也有难言之隐吧?是不是也要坚持不住了?否则何至于底线压得那么低?」
「淮北干旱秋粮估计要减产天气炎热士卒艰苦有些事情瞒不住也不准备瞒前线的事情一问便知。」谢鸣鹤情知到了关键也严肃起来。「不过这也绝不是我们畏战而是张三郎有言语与我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该主动逼迫江都因为圣人在一日于黜龙帮有益无害反倒是圣人猝然没了这些禁军是要闹出大乱子的。」
王代积沉默了一会消化了对方言语不知道今日第几次缓缓点了头。
且说两人之前说了半日废话又是试探又是寒暄的只到了具体交易时却又显得急促很多信息都是那种如果两人都能领会便不去提的说话方式。
最明显一条就是两人说来说去都绕开了一个重大的交易前提司马化达那边的交易意愿。
「我直接说吧。」见到对方多次颔首却始终没有直接应承谢鸣鹤干脆决定挑明。「这位圣人这般行事迟早要丧失对军队的控制然后激起整个东都-关西禁军大部队的兵变。但人家毕竟是十几年的圣人兵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是要内里先串联起来需要领头的更需要时间;另一个是要顾忌几个人牛督公、来战儿还有圣人本人不能想法子一一剪除的话谁都畏惧……这种情况下司马化达也是坐着火炉上烤的他比谁都清楚下面禁军的不满也比谁都清楚圣人的恣意对上畏惧对下也畏惧所以才会欺上瞒下。这个时候…
」
「这个时候你们黜龙帮直接打到了山阳轻易击败、俘虏了赵光他更是恐惧到了极致现在跟他做这个交易其实是救他的命。」王代积接口道。「也是救了圣人的命但也是取了圣人的命……当然就好像张三郎说的那般对黜龙帮也是有好处的。」
谢鸣鹤轻轻点头。
无他来时张行就已经分析过如果这笔生意做成。
第一是避免了司马化达坐蜡让他得以糊弄过去省得军情暴露司马氏与那位圣人之间爆发冲突现在冲突很可能就是一场直接而仓促的宫廷政变败的那方必死无疑胜的那方也很可能虚弱到活不过下一次冲击。
这就是王代积口中救了司马化达也救了圣人命的意思。
第二客观维护和促成了司马氏的在禁军中的领导地位而这将使得下一次矛盾来临时司马化达更有把握而圣人更加不得人心。
那么下一次圣人败亡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这也是王代积说的取了圣人的命。
第三延迟矛盾爆发延缓这支精锐禁军重兵集团的失控会从战略上给黜龙帮争取时间大大减少位置尴尬的黜龙帮所受的冲击。
「那就只剩最后一问了。」王代积拢着手来问。「这笔若交易成了我又怎么能趁机脱离苦海呢?张三郎的意思是要我以此为投名状入他的黜龙帮吗?」
谢鸣鹤当场来笑:「张三郎说了若是王九郎去黜龙帮他自然扫榻相迎但若是王侍郎另有想法我们也绝不勉强……阁下可以以任何不过分的调度委任为条件之一加入这场生意到时候我们都会背书……牙人也要抽水嘛!」
「如此请谢兄稍坐我去寻司马化达谈这笔生意。」王代积今日只是点头了但这次点头后却是直接起身将赵光的绶牌收起。「司马化达这厮其实是个典型的贵种二代脑子不行须我过去亲口替他把账算清楚了才好应承。」
「这就是寻阁下的本意。」谢鸣鹤拱手以对。
王代积也只一拱手便直接出门去了。
而其人既出门便架着坐骑往北面而来但行到行宫前的路口明显司马氏的宅邸在东侧却居然继续不停往行宫而来。
谢鸣鹤远远跟在后面目瞪口呆有心阻拦却哪里敢在牛督公以下不知道多少高手坐镇的行宫前现身只能目瞪口呆目送对方入了行宫。
然后整个人心里拔凉拔凉的蹲在了楼顶那里却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谢鸣鹤终究还是误会人家王代积王九哥了人家真不是去告密的而且去验证信息的。
这厮来到行宫这里先去寻几位北衙公公问了圣人安康确定圣人连续好几日都只是宴席消遣半点朝政都未理会后便晓得圣人果然是被瞒住了。
然后他又去了「兵部」寻到了自己一意交好的几人各自旁敲侧击了些情况结果这些人非但全不知道山阳的军情甚至有几个连徐州军情都不晓得。但与此同时其中几位老道的兵部官员还是通过一些基本的粮草军械调度自己嗅到了徐州的不稳。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对王侍郎的询问没有半点惊讶而是痛快分享了自己的小秘密——江都朝廷根本就是半瘫痪的掌握的有效信息不多也就是王侍郎这种朋友他们才这么痛快的。
到了这份上这位王侍郎还是不敢拿稳乃是又去见了几个禁军中的朋友——调度兵马肯定有自己的军令体系然后果然用直白的方式问到了一个关键信息说是前日夜里司马化达这位执掌禁军大将军对在安宜驻扎的赵光赵将军送去了信使。
这个时候王代积方才彻底放下心来然后也不去寻司马
化达反而直接在询问消息的地方坐着不动了。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王侍郎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司马化达遣人来请。
双方在司马化达的私宅见面后者双目满是血丝皱着眉头来看这位刑部侍郎硬着头皮来问:「王侍郎你打听军情作甚?」王代积一声叹气想着中那些说客的样子强作镇定昂然来言:「司马公……我是来救你性命的。」
司马化达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站起身来吓得王代积一个哆嗦然后却又快步走上前去握住了身前后者的双手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王侍郎可算有人救我了你说眼下情状如之奈何啊?」王代积目瞪口呆且不说他一个黄胡子老九如何受过这般待遇?
关键是自己这一下午折腾的什么啊?你司马化达也不按书里来考验一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