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一轮朝阳迫近地平线, 渐渐的,橙黄色的阳光慢慢变为柔和的金灿灿。
沈黎安接了大案,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除了大半夜能见到他的人以外, 便只是会买些玩偶和吃食来讨好她。
聂晚昭昨日陪公爹下了一整日的棋,她本就来了葵水再加上久坐, 难免后腰酸痛, 今日便推了一切娱乐活动, 窝在房内看话本。
这些天有关京都内两位大人物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 话本也紧随着潮流更新换代,绿瑶给她买的五本新话本里,有四本的男主人公都是以杜老和秦赋为原型, 讲述的内容和尺度大得难以直视,不自觉会让读者联想到现实。
换做以前, 她顶多就是看个乐呵, 可是现如今嫁给沈黎安过后,她会不由自主地考量这些话本流行背后的深意。
会不会是有人操纵,故意在里头搅浑水,以此来扩大舆论影响,以假乱真坐实二位的罪行。
聂晚昭思索得认真, 一边吃着沈黎安派人送来的糕点, 一边翻看着话本,偶有自己的看法还会问问绿舒。
绿舒坐在她旁边的小板凳上, 手里绣着帕子, 闻言想了想, 遂开口回答:“奴婢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 不过, 若是换做不知情的人,亦或是不关注朝廷之事的人,确实容易被误导。”
“假假真真的,到底如何判断呢?”聂晚昭吞下最后一口果子,哀怨的叹了口气,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想不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
但她明白,这件事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
毕竟此事牵涉的人都是北朝的大官,不仅仅是朝廷想要查清事实的真相,她们这些小老百姓也十分关注进展,是真是假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偏偏接了此事的,是她的丈夫。
虽说是陛下指名下令,无法推脱,但是沈黎安本就树敌良多,再趟了这浑水,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说的给我挣首饰钱,就是这么个挣法吗?”
绿舒没听清她的喃喃自语,疑惑抬眸,问道:“什么首饰?”
还未听到聂晚昭的回答,绿瑶慌乱的叫唤声就从外头传来:“出事了,出大事了。”
绿瑶大步迈进内室,脸上的惊慌还未来得及褪去,见到聂晚昭,一路跑过来,还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姑爷,姑爷他......”
绿舒急忙给她倒了杯水,为她拍着背顺气,绿瑶这丫头每次都喜欢说话说一半,让人干着急。
“他怎么了?你先别急,慢些说。”聂晚昭也不免有些着急了,却也只能等她缓过气来才能知道。
绿瑶喝完水,慢慢调整好气息,这才一拍手,急匆匆道:“姑爷他带人把魏国公府给抄了。”
“抄了?”
绿瑶用力点了点头,面上还有几分残留的兴奋。
聂晚昭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漆黑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魏国公府?
她第一时间便回想起在白玉堂调戏她的魏国公世子魏意荣,上次沈黎安暴打魏意荣的事还未有定论,就草草揭了过去,没想到再听到魏意荣的消息竟是这样。
一时间,聂晚昭难以描述心里这是个什么滋味。
冷静片刻后,她追问道:“可有说原因?”
“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奴婢也不太清楚。”绿瑶摇了摇头,毕竟抄家的性质太大,谁也不敢轻易妄加猜测。
聂晚昭眼睫颤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问问公爹,他们父子俩虽然不对付,但是总比她主意多,有个主心骨让她宽心也好。
*
团团浮云飘渺,为湛蓝的天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直至一道尖锐的嗓音划破天际。
“全都怪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要如何收场?”
秦赋坐于贵妃椅内,脸上疲态尽显,静静看着眼前之人发疯发闹,待她骂够了,骂累了,方才温柔的提醒:“地上有碎渣,小心些,别划伤了脚。”
瓷器和杯盏的碎渣铺满书房的地板,飞溅到四周的水渍打湿了女子绚丽的裙摆。
闻言,淑贵妃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松动,无言盯着椅子里的男人,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当即沉了下去,“你是故意的?”
秦赋望着她没说话,相当于是默认了她的猜测,良久,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挖苦,“我所做,不都如你所愿了吗?”
“如我所愿?”
淑贵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笑得放肆又讥讽:“秦赋,你说话未免太过可笑,是你自己说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如今是想反悔吗?”
“是你欠我的!欠我的!”
话毕,一个瓷白的茶杯从秦赋的脸边擦过,狠狠砸在身后的墙上,“砰”得一声巨响,碎了一地。
秦赋的嘴唇颤了几下,像是被一股强烈的寒风呛灌了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一阵刀剜,疼得他近乎筋疲力尽。
“是我对不起你,我有罪,可你却不该那样设计我,芳芷,我可是你父亲啊……”
“父亲,你算哪门子的父亲?”淑贵妃握紧双拳,激动的情绪尚未彻底压制,记忆深处的那些陈年旧事却不断翻涌在眼前,刺得她恨不能当场撕碎面前之人。
淑贵妃背过身去,深吸了好几口气,素手轻抬,拂过不断跳动的眉心,冷言道:“你将你捅的篓子收拾干净,元儿还需要你的助力,你也不想成为自己外孙的绊脚石吧?”
“芳芷……”
“大人,诸位大人,将军还在见客,你们可不能进去啊!”
书房外的长廊寂静无声,唯有树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一阵阵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忽而踏入,打断了书房内的争执。
敲门声响,下一秒,有人从外推门而入。
淑贵妃闻声扭头看过去,入目的是一抹绯色飞鱼服,视线上移,一张矜贵俊美的脸映入眼帘,而其身后还跟着一长队锦衣卫的人,一个个均身着官服佩刀,看上去威风气派至极。
“父亲大人,您瞧瞧,墙倒众人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您头上撒野了。”
秦赋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被她这疯言疯语弄得什么话也不想回应,默默偏过身子,眼不见心为净。
纵使无人回应,淑贵妃也不觉窘迫,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凝眸望向为首之人,“沈指挥大驾光临,怎得都没人通报一声?”
慢了众人几步的门房一路连滚带爬,好不容易追了上来,刚进屋子就听到这么一句寒意刺骨的话,腿一软应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地上,身子不断颤抖。
此刻也顾不得沈黎安等人在场,直言道:“小的该死,小的拦不住啊。”
几百位锦衣卫出动的仗势他何曾见过?尤其是为首之人威风凛凛,气场比之年轻时的秦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之这几天的流言,他一度怀疑是不是来抄家了,如何敢拦?
淑贵妃只给了门房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毫不遮掩自己的厌恶,“滚。”
门房擦了擦冒出来的冷汗,哭丧着脸退了出去,他心里苦,但他不说。
气氛凝滞片刻,沈黎安打量一圈屋内满地满墙的狼藉,脸色未有丝毫变化,率先开口问安:“沈某见过淑贵妃,秦老将军。”
淑贵妃冷漠地觑了他一眼,“沈指挥近日可是大忙人中的大忙人,不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陛下命臣调查有关秦将军流言之事,故上门询问一二。”
“流言能有几分真?沈指挥与其将目光放在本宫父亲身上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上,不如多花些精力去好好查查杜老。”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理寺付霄云那收到了一封厚达十几页的告首状,匿名状告检举杜雍明以官场前途为要挟,强迫其发生关系,信件中还描述了诸多细节以及包庇纵容杜雍明的涉事官员。
其中还提到了京都花街最有名的添香楼,其前身迎春院其实是杜雍明用来“犒劳”其追随者的大本营,亦是用来探听朝中官员情报的据点。
迎春院圈养了无数娇花般的女孩儿,模样俊俏,身材纤细,其中十一二岁乃至八九岁的幼童占据多数,大多都是被诱拐至京都亦或是花钱买来的,迎春楼里有专人将她们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利用她们纯真善良好操控的性格,一步步教导她们如何去讨好伺候男人。
一朵朵尚未开花的的花骨朵被迫盛开,只是为了满足某些畜生的变态欲望。
而迎春院的幕后管理者竟是其下门生萧敬,也就是半年多前未果的张家岭灭门惨案的当家家主。
待萧敬死后,迎春院不知为何也随之解散,紧随着就被添香楼顶替,做的买卖与迎春楼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一条贩卖禁药的罪名。
一桩又一桩的案件,环环相扣,皆在这封信件里找到了答案。
实施这一切的操纵者,应当是为了向杜雍明和萧敬二人复仇。
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接手添香楼的幕后之人,可惜那么多天过去,未能从添香楼任何一人的嘴中套出名字,而在工商局登记的东家名字也是添香楼妈妈的,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正因是流言,所以才要查清楚,还秦老将军一个清白。”沈黎安俊美的脸上清冷无温,黑眸幽冷,让人探究不到分毫。
话毕,他将视线投向一旁的秦赋,语气恭敬道:“沈某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秦老将军,烦请贵妃娘娘回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