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时说完最后一句话, 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径自起身推门而去。
留沈瑜一个人捧着脸坐在榻上想了半晌。
她觉得沈惊时有病。
病得不轻的那种。
而且他前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大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原身追在他屁股后头嘘寒问暖了一百多年,也没见他赏个好脸看看。
这一朝她和别人结了灵契, 他又上赶子找上门来, 说了那样不清不楚的一番话。
或许男人的劣根性都是贱骨头?
不贴着他的都是好的,快要失去的都是想要的。
眼下沈瑜思来想去了一圈, 也只勉强想到这么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总不可能是昨夜和她亲了一场,才转性要吃回头草吧?
这个假想叫人大感恶寒,沈瑜十分嫌弃的打了个哆嗦。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困意渐渐袭来。
她拥着松软带香的被子缩到床角, 直接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就黑得不像话。
沈瑜惺忪了片刻, 然后爬起身, 摸着床缘点亮了一盏小灯。
睡着还好,一醒来就忍不住想起那个糟心的人,和那人离开前的威胁之语。
很烦
烦得少女菱唇紧抿, 不由得恹了一张清艳小脸∶厉鬼难缠, 那人还真是走到哪儿都阴魂不散。
正当她天人交战的, 纠结着要不要去赴沈惊时的约时。
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两道窃窃的交谈声。
她忍不住撑着胳膊, 汲了身子凑近窗棂,侧耳去听。
而后一张小脸微微惊愕∶听声音,像是陆宴亭和……秦姩?
月色西沉。
沈瑜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两人显然是已经聊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陆宴亭说了什么, 秦姩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忍不住有些疑惑的开口询问,“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什么话, 需要这两个人凑到她的院子里说?
陆宴亭轻忽一笑, 桃花眼却有点凉, 食指倦懒的身前乌发上绕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听说有人想拜佛,我同她提醒了一下——不要拜错了庙。”
沈瑜一脸懵∶拜佛?
他说谁?
另一边,秦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抿唇向沈瑜望过来,“沈仙子……能不能帮帮我?”
听她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沈瑜了然的点点头。
思虑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可是,你为什么不去找沈惊时呀?”
再怎么说,秦姩和沈惊时都应该更熟一点吧。
对方闻言一双美目黯然,竟有几分难堪似的,“找过了。沈道友说要动用藏经阁里的东西,得先问过符月师妹。”
啊
原来是这样。
只是不等她想好怎么回复对方,就被一旁笑吟吟的陆宴亭抢了先,“他让你来问你就来问,秦仙子可真是耳朵同心肠一样软呢。”
话头一顿,后面的说辞就不是很客气了,“我早劝秦姑娘不要进错庙,拜错佛,谁救的你你就去找谁善了,不要随随便便过来打扰旁人心情。”
沈瑜简直头皮发麻∶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呛声啊?!
那可是陆霜意!!
于是忙不迭止住他的话头,向着少年的语调都带了些复杂和严肃,“先闭上嘴,快别说了。”
真的,别再说了。
出了观世镜,保准你会后悔的。
又十分头疼的转过来,劝慰了泪意盈盈的秦姩两句。
告知对方∶藏经阁的钥匙现下放在了沈惊时那儿,可以去揽月居找他拿。
送走秦姩之后,她才把目光重新落回陆宴亭身上。
少年不知何时又变作了妖身泄露的模样。
雪白狐狸耳朵微微支棱着,眯着眼睛打量她,“小师姐为什么要帮她?是因为不在乎沈惊时了,还是太爱慕他……所以才不敢嫉妒?”
沈瑜心里默默说∶当然是因为你。
她可不想出了观世镜后有嘴说不清,当了这么个“见死不救”的恶人。
陆宴亭现在是没有记忆,才会舍得呛声他最在意的姐姐。
可她不能不多考虑一些。
不过这话也没法跟他解释,于是敷衍着随口应了声,“你就当我是,太爱慕沈惊时了吧。”
耳边听到狐狸少年叹了口气,似真似假的莞尔道,“小师姐真是坦诚得叫人伤心。”
沈瑜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耳尖雪白的少年凑上来,玄衣之后伸出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圈住她温热手腕,轻扫在她的指尖。
“尾巴给你摸的话,小师姐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
少女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上勾。
她忍不住退开两步,警惕狐疑的盯住他细细打量,“我说,你是不是,你们狐狸的……发情期到了?”
陆宴亭先是被她那复杂万分的神色弄得一愣,而后桃花眼乐得一颤一颤,胸腔震动着大笑了起来。
等到沈瑜一脸凌乱的听他笑完,竟看到少年绯红眼角逼出了一滴晶亮的眼泪。
“……”
所以,真的有这么好笑么。
狐狸少年用那双愉悦过份,俊秀绮丽的眉眼望她,“小师姐真可爱,狐狸发·情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们的尾巴,会缠住别的地方……
小师姐想不想知道,那种时候,狐狸精的尾巴喜欢缠在什么上头?”
“不想,你别说。”
她冷着脸快速倒退几步,然后转身迈进屋子,忍无可忍地——“啪”地一声利落关上房门。
寂静了几秒,门外又忽然爆发出一阵清越朗朗、难以自控的少年笑声。
门扉之后,沈瑜努力维持的冷漠平静神色差点绷不住∶这一个二个的……
她看不止沈惊时有病。
陆宴亭也病得不轻。
*
但即便想要逃避,该来的还是会来。
子夜时分,月隐人悄。
考虑到那人向来说到做到的阴狠性格,沈瑜不得不踏出房门,只身前往揽月居。
揽月居还如她上一次过来时那样,半道禁制也未设下。
主屋里的灯也没点,瞧上去一片黑黢黢的。
所以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那人半敲半打的威胁着叫她过来,难不成他自己反而先睡着了?
她一路想着一路往前走。
推开门扉提裙而入,循着窗棂间投下的清冷月光来到床榻前头。
果然
榻上青年眉目紧闭,是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样。
沈瑜一时气得想笑。
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欸!
她毫无防备的,被人猛然拽着跌向一方幽冷胸怀。
榻上人不知何时已然转醒,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醒着的!
那人伸出指骨,一寸寸抚弄她反应不及的呆怔眉眼。
语调间带着点冰冷的吐息,“小师妹。”
沈瑜打了个哆嗦。
而后一脸恼怒地提着裙子从他身上爬起来,“没睡为什么装睡?这样糊弄人很有意思是吧!”
下一秒,眉心被抵上一指诡异湿漉。
她愤怒的话语陡然停住,鼻尖竟似隐隐嗅到了一点被冷意催发的血腥味儿。
窗棂浅浅吱呀了声
被她起身的动作半压在身下的青年静静凝视她,“不是捉弄。小师妹进来之前,我正在努力的尝试入梦。”
“……入梦?”少女愣愣的跨坐在青年腰侧,脸上有一瞬的茫然。
沈惊时望住她嗓音微哑,轻声说,“嗯,入梦。”
她刚想要再追问下去,灵台忽然像是被一股外力重重撞开。
让她的思绪,连带眼前的景象都模糊起来。
融融黄昏下,檐角飞翘的一座宫阙。
紧闭的寝殿大门,冕旒衮服之下膝骨尽碎的一条断腿……
还有那被兔子宫灯映亮一角的水晶棺,以及水晶棺中嫁衣朱红,苍白凋零的少女眉眼……
最后是夜半时分,奉元殿里无端烧起的……
一场扑不灭的滔天业火。
窗外夜鹧鸪啼叫了一声。
抵住眉心的冰凉指腹缓缓移开。
少女咬着唇瓣,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茫然,微微颤着声问,“这……是什么?”
迷雾褪去,青年淡漠昳丽的眉眼在她眼前无比清晰,“是我的心魔。”
“小师妹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和我梦里的那个人,生得这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