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族境内。

一位神清骨秀的白裳女子临窗坐着, 不远处的药炉正“汩汩”沸腾着，弥散出丝丝缕缕的清苦香气。

沈靥已经苏醒一月有余。

可她除了知道自己名叫沈靥，出身?芳何洲曾经的第一捉妖世??之外, 对?其他的事情一无所知。

前尘尽作沧海一粟, 芳何洲的沈??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覆灭了。

所以就算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处也没有什么作用。

起初她是有?不安的。

不过狼族的医女告诉沈靥，因??她之前灵府破碎受了重伤, 又加上在病榻上昏睡了几百年，记忆受损并不稀奇。

但只要静下心?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等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从前的记忆就会慢慢回?。

得到这样的答复，沈靥悬着的一颗心便稍稍放了下?。

天清云淡。

远处有碧叶成片，一只野山雀停在窗棂前。

沈靥莫名感觉到暗处有一道视线在灼灼注目着她。

并且她隐隐?白, 这应??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多月前, 她刚从病榻间苏醒的时候, 身边只有一个临时??顾她的医女。

医女见她醒?又惊又喜, 短暂安置后便径自出了院门。

又过了片刻, 手里端着一碗清神的汤药重新出?在沈靥面前，??着她慢慢喝下。

等沈靥饮完药, 问到自己??什么会身在狼族之时，对方脸上却露出?许??难的神色。

只说等到过段时间，她的身体修复得??好?，自然就会慢慢想起?的。

见医女那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沈靥便按耐下心中疑惑没有多问。

比如——她作??一个捉妖世??的修士，??什么会被带入妖族？

又比如——是谁救了她，并且替她修补了破碎的灵府？

醒?之后, 沈靥曾试探过凝聚自己周身灵力。

毕竟昏睡了几百年，又曾经灵府破碎, 她以??自己的修??肯定已经褪到无比微弱的地步。

没想到??她试探着凝聚气息，竟感知到了无比磅礴的灵力。

就连自己曾经破碎过的灵府也坚固完好，没有一丝裂痕。

这个??令她惊讶，且无比茫然。

可惜这?疑问，在她苏醒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得到解答。

直到一日，她在庭院中练剑，蓦然感觉到了一道暗中窥视的视线。

沈靥以??是什么龌龊的登徒子。

??即就长剑破空，朝着那隐匿的一角斩了过去。

对方被她拎着衣襟扔到院中的时候，脸颊划出一道淅沥血痕，那双微碧色的眼睛，失神一般的怔怔望住她。

窥视她的少年一身绿衣，皮肤极白，面容美丽，身上有种少有的清秀感。

是副很是俊俏生动的长相。

沈靥被他望得一双淡眉微微拧起，灵剑横在对方脖颈上。

语气间也不由带上了几分被冒犯的冷意，“你是谁？??什么窥视我？”

庭中的风穿梭不止，吹动枝头繁花。

地上模样狼狈的绿衣少年沉默很久，只寂然嗫喏着说了句，“我叫衔青。你不高兴的话……可以杀了我。”

沈靥闻言眉头蹙得??紧，片刻后收起剑，退开了一步。

抿唇望住他，“我??什么要杀了你？”

“因??，我是妖。”

沈靥被对方过?直白的话弄得一愣，好半晌?回过神?

而后语气淡淡的，“是妖便是妖罢。”

她?在，不也是身在妖族之中么。

醒?后的这?时日，她从照??自己的医女口中知晓，修仙界早已在几百年间?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仙妖易位而处，随着魔界学宫兴起，妖族在人界的名望甚至比从前的仙门??好。

捉妖世??也变成了六界史上一个灰扑扑落满尘埃的旧时印迹。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沈靥径自顿了顿，语气有?迟疑，“下次别再偷??了，我不太喜欢有人??我。”

还是躲在暗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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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移的思绪收回。

沈靥立?窗前，再次感觉到了那股熟悉又灼热的视线。

她刚想蹙眉，就见少年的身影从树后走出?。

他确实听?了那日自己说的话，不躲在暗处偷偷??她了。

而是站得远远的，?目张胆，又?心翼翼的??着她。

沈靥思衬片刻，抬起眼，对着远远站在庭院中的少年道了一句，“你过?。”

对方身形一滞，很是听话顺从的挪动脚步，站近了一?。

只不过仍然畏怯似的，离她隔着丈远的距离。

她抿唇??他，“你怕我。”

这是陈述事实的语气。

而后有?疑惑不解似的，轻声问着，“我对你做过什么，你??什么这么怕我？”

她越问，绿衣少年就越是面白如纸。

??着对方那副摇摇欲坠的脆弱神情，沈靥心头竟诡异的生出了一丝不忍。

她的语气低缓下?，“从前，我们是不是认识？我……伤害过你么？”

少年面容清秀，一副想靠近她又不敢的割裂模样。

浅碧色的瞳孔里满是她的身影，语气艰难苦涩，“……没有。”

沈靥沉默着∶她记不得面前唤作“衔青”的少年。

也就不能?白，一个寄人篱下的捉妖师，??什么能让一个妖族少年怕成这样。

想了想，还是对着苍白美丽的少年说了句近似安慰的话语，“没关系，过段时间，我会自己想起?的。”

*

那次之后，沈靥很久没再见过衔青。

反而是另外一人风风火火的找上了她。

是日天清，她在院中练剑。

门扉被一个眉眼鲜亮、满身缀着珠玉铃铛的妖族少女从外头推开。

沈靥闻声收了剑，转过头。

只一眼便??出，那红衣少女也是个狼身。

红衣少女名叫“象云”，自称是衔青的青梅竹马。

并且表示自己是狼族老酋长唯一宠爱的女儿，不出意外将会是狼族的下一任酋长。

沈靥云里雾里听了半天，茫然问，“所以呢？”

“我喜欢衔青哥哥，你若是不喜欢他，就??断则断早让他死了心，??他让给我！”

这么说的时候，象云也在深深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不可否认，确实是一个神清骨秀的美人。

一袭白衣胜雪，??起?沉静如玉，挥起剑?却没有半分花架子，干净又利落。

据说是个捉妖师。

??然，也是衔青哥哥的心上人。

象云撇撇嘴∶虽然她有?不想承认。

可几百年前衔青哥哥将她抱回狼族的时候，那副痛苦失魂的样子她至今记得。

他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珍宝似的紧紧抱住她，问爹爹能不能用图腾草做药引，医治那女修。

哪怕爹爹后头告诉他∶图腾草多得是，也不是不可以给。

但即便是他点了头愿意给，也没什么用。

因??想要取得图腾草需要闯入幻林沼泽，经历九死一生，很可能死在过程中也拿不到东西回?救人。

但衔青哥哥还是去了。

千百年?，他是第一个活着拿回图腾草的人，哪怕??此差点丢掉半条性命。

庭院中弥散着浅浅的清苦药香。

象云再一次注视着面前这个沉静清冷的女修∶她确实很美，即便不笑，也是冰肌玉骨的冷美人。

抬眼??人的时候像一块儿沉璧，即便此刻被她挑衅着，眉眼处也是不嗔不怒，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

所以尽管是个美人，也是个没什么意趣的木头美人。

也不知道衔青哥哥喜欢她什么。

见对方久不应答，象云便微微气恼的咬了咬唇。

“喂，你到底答不答应！捉妖世??的人不是最瞧不上妖族了么？难不成，你也喜欢衔青哥哥？”

沈靥被问得一怔，却没生气，反而觉得面前少女有几分?快的直率。

她略微莞尔，诚实道，“抱歉，我恐怕没办????他让给你。”

少女意料之中的炸毛，“什么意思！你们捉妖师不是最讨厌妖了么？你怎么……”

“因??那本就不是属?我的东西，你想要的话，自去取就是了。”

沈靥向着有?呆怔的少女说道，“倘若你哪日得到了，也不必觉得是我让出去的。”

象云气势汹汹的?，无比挫败的去。

她想∶木头美人做成这样，倒是教她这个“情敌”都有?不好意思欺负她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身体愈?好转。

沈靥渐渐想起了一?事。

起先她??到衔青时，还会偶尔主动攀谈几句。

可随着那?旧日的记忆越?越清晰，她开口的次数便越?越少了。

??多的是沉默。

在这种沉默里，衔青也似乎懂得了什么，他开始努力避免出?在她面前。

偶尔??到她也躲得远远的。

沈靥没心情去解释。

因??就连她自己，都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尤其是重铸灵府之后，她获得了再次择道的机会。

??顾她的医女旁敲侧击的询问沈靥想??，可她思考了很久，也没能想清楚自己究竟要择什么道。

直到夜深人静。

她一个人去了妖族后山，踏入湖中，将自己深深沉了下去。

没等沈靥捋清楚心中纷乱的思绪，就听到湖面上传?一声魂不附体的呼叫，“——沈靥！”

少年疾速飞掠过?，将她从湖中捞起。

月色下。

沈靥一袭素色衣裙尽数湿透，被浑身?着抖、苍白流泪的绿衣少年死死抱住，“沈靥，别这样……”

她清眸怔愣，而后轻轻抿住唇，“衔青，我没想寻死……

我只是，在思考问题”

话落，少年抱住她的手臂却??紧了几分。

沈靥甚至从中听到了几分颤抖的哭意，“你不许死，不是你的错……沈靥，你可以干干净净的活着。”

那个??下。

沈靥并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什么叫做——她可以干干净净的活着？

不过很快她就懂了。

翌日她照例晨起练剑，那冲着虚空中挥出的一剑凌厉万分，足可以劈断层层山石。

面前却忽然袭?一道绿色身影，直直撞向她的凌厉剑锋。

如?不是她收势够快的话，对方已然死在了她的剑下。

时隔数百年，沈靥再一次没忍住对他动怒。

平时菩萨似的毫无波澜的一个人，也被气得微微?抖，“……你找死是不是？”

衔青脸色苍白，双眸执拗的望着她，“杀了我，成全你的道心，我心甘情愿。”

如?是数百年前的那件事让她有了走不出的阴影，那么，抹去这个阴影就好了。

他是一切错误的源头，那就用沈靥的手，?亲自杀掉他。

这样她重铸灵府之后，仍旧可以心无旁骛追逐自己想要的道。

她的道坦荡无暇。

只要在此之前斩断心魔，亲手杀掉阻碍在她面前的那个人就可以了。

衔青话落。

却等?了清脆的一巴掌，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到沈靥在自己面前红了眼眶。

那副向?淡而柔冷、鲜少有情绪波动的眉眼，竟然有了真切怒意。

沈靥忍无可忍，红着眼眶愠怒骂他，“怎么过了几百年，你还是那么蠢？”

衔青怔怔望着她。

不知??何就想起数日前，象云质问他的那句话——“是不是??沈靥生得好??，所以?喜欢她？”

不是的。

从她还没有成长??这副冷玉颜色之前，在她笨拙又存有几分天真的少女时期……他就已经喜欢她了

少年浅碧色的瞳孔凝住她，失了魂似的，一错也不错。

沈靥半阖着眼帘，遮去那点泛红的泪意。

好半天?开口，“衔青……”

她垂着睫羽，像是很轻的叹了一口气，“其实那日在湖边，你从水中捞起我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不选无情道了。”

那双泛红的清眸望住他，“你难道真的以??捉妖世??的沈靥，会被催情香操控到不能自控，违逆本心，在一个妖物身上寻求抒·解的地步？”

如?那日推开门，忧心忡忡跑过?捧住自己脸的人是沈链。

那她会毫不犹豫将他斩?剑下，哪怕拼着和对方玉石俱焚。

可她??清楚了，不是沈链。

是衔青。

是她年少时动过绮念，想要爱慕过的人。

可惜仙妖殊途，在知道衔青是妖后，她最终选择不辞而别回到沈??。

??在及笈之后选了无情道，想要以此斩断情缘。

可天意弄人，到头?她还是与自己所选的道相背，对不该动情的妖族藕断丝连，生出了那般可悲的旖旎情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以至?道心痛苦煎熬，不能自谅。

加之彼时沈链言语上的刻意磋磨，最后竟至逆了心脉，走到了灵府破碎的地步。

风过林野。

吹动庭花簌簌。

隔了几百年的时光后，她又一次有机会，可以这样平静而认真的望着眼前人。

“衔青，除了我，你喜欢过别人么？”

绿衣少年身形蓦然一僵，摇头，浅碧色的眼瞳怕错过什么似的死死盯住她，“没有……没喜欢过别人。”

沈靥微微莞尔，而后很轻的说了一句，“我也是。”

话落，柔冷的清眸望向他，“和一只妖相爱，虽然听起?有点匪夷所思，但……我想试试。”

……

那日之后，虽然两人互相表?了心迹。

但沈靥能?显感觉到，衔青在面对她的时候，仍然存了十二万分的?心翼翼。

生怕哪里做得不对，会惹她厌烦。

??甚者，会令她后悔。

牵她的手都要犹犹豫豫，试探斟酌上好半天。

沈靥本性并不是一个习惯主动的人。

但在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若是不主动，那人恐怕不知道要无措不安到什么时候去。

所以??身侧的少年又一次偷偷??她，并且试探牵她手的时候。

沈靥避开了。

就见少年清秀的面容微微怔愣，而后露出了几分苍白勉强的笑颜。

寂静中，她主动吻上了少年唇瓣。

两人的睫羽都在?颤。

凑近的一瞬间，沈靥嗅到他身上刚从山坡滚过的青草气息。

她一边亲，一边忍不住轻轻?笑。

短暂的亲吻结束后，一抬眼，??到绿衣少年痴愣愣的??她，唇上还沾了她的一点口脂。

“沈靥……”

“嗯。”

“可以，再亲一次吗？”

“……”

*

在离开狼族之前，他们结了道侣契。

红烛燃泪，那坐?喜榻之前的少年面容清秀，肤色极白，一双猫儿眼透着勾人的浅碧。

火烛轻轻噼剥一声。

衔青红着耳朵，去亲那褪去了一身嫁衣、垂着睫羽望向他的沉静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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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前的少年也是美的。

倾过?含住她唇瓣的时候，白玉似的耳垂早就红了个透。

不过，激动的话就会露出狼耳朵。

狼耳朵的少年低下头，额上青筋跃动，汗水顺着秀美的俏脸滴落。

他注视着怀中情态清妩的女子∶沈靥动情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只不过脖颈处会泛着微微粉意，点漆的眸子也会浮上一层水光。

她鬓?上都是潮湿雾气，眉心微蹙，嘴里说着茫然而无意识撩拨的话，“衔青，??什么……你的眼珠这么绿？”

少年碧绿的猫儿眼瞧着她?痴，而后红着耳朵去亲她，“因??我控制不住自己，还有……狼的眼睛，本?就是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