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别院, 小池莲生。

春监书院里一众学生素衣束冠，弟子服穿戴得整整齐齐整齐，均是仰着小脸翘首以待。

听说监院夫子不知用了何种法子, 竟请?了盛京中最??名望的琴师, ?教授他们琴艺课业。

是以眼?所??人都暗暗好奇，想????这传说中王侯也难??一面的第一琴师, 究竟生得是何模样。

其中一个鹅蛋脸，圆杏眼, 面容清丽的少女却和其他学子格外不同。

别人是想要往前挤, 她是暗搓搓往后退，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灰扑扑的人堆里才好。

可惜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掉。

她还没退两步, 就被人群中不知哪?的一股??道撞得更向前几步。

硬生生从第二排挤到了第一排。

这动静惹得一旁的侍郎千金很是不悦, 扭头??向她, “你在做什么？”

说完轻瞥了面前少女一眼∶不愧是小??小户的商贾之女, 就算家里头给书院塞钱进?旁听又怎样, 遇到?经场合，不还是上不了台面？

沈瑜知道是自己??意中撞到了人, ??些理亏。

当?也眉眼弯弯，很不好意思的冲她笑了一笑，“抱歉抱歉。”

实在是身后不知道哪位壮士太想往前挤了，让她跟着做了这个倒霉蛋。

不?好在不远处传?靴履踏在木桥上的轻缓脚步, 和监院宛如沐浴了春风的声线。

才将面前这位侍郎千金和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去。

沈瑜暗暗松了口气。

?一刻，她顺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去。

然后很轻很轻的……愣神了数秒。

监院夫子身侧站着一位垂身玉立的雪衣青年，漆发, 秀鼻，容色俊美, 眸光很淡。

虽然用这种词汇形容一个男子不太恰当，但她还是想说——这是个美人。

难得一??的那种。

雪衣青年微垂了漆眸，向着人群中???。

而后沈瑜就发现，不止是她，周围原本还窃窃私语的学子们顿时鸦雀??声，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瑜觉得那位美人琴师的目光在掠?她时，微微怔了?。

很快又面色平静的移开了视线。

木台之上，监院夫子笑眯眯的胖脸上??起?一团春风和气。

连素?里总爱竖起的胡须都慈善了不少。

更是用了??篇幅介绍身侧的青年琴师，语气间满是赞赏钦佩。

而在这个?程中，立于一侧的雪衣青年始终神色淡淡的，好像被夸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沈瑜站在人堆里听着监院夫子滔滔不绝的夸人，最后只听到了一两句重要的信息。

——琴师姓谢。

——这位青年琴师将代之前的琴艺夫子授课一段时间。

两柱香时间?去，当她以为到了这里差不多就要结束了的时候。

监院夫子忽然话锋一转，提议让自己书院的优秀学子当场演示一番，好让琴师也了解了解他们书院学子的不俗水平。

“……！”

为什么要搞这种突袭测试！

优秀学子里面滥竽充数的某瑜∶拜托了拜托了，千万别叫她。

然后她不得不承认∶在幸运这方面，她向?是不幸的。

她走上台的时候监院夫子尚且目光慈祥，胸??成竹。

沈瑜怀疑书院弟子太多，以至于夫子从没认清?自己，不然绝对不可能露出这种信任而放松的微笑?。

又或许是前头几个确实优秀的学生给了他信心，让夫子相信，?一个也会如此。

不?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让监院夫子失望了。

她坐??，深吸一口气，伸手抚在琴弦上……

小会儿时间?去，??家不约而同捂住了耳朵。

前头几个上台展示琴艺的学子们或弹得气吞山河，或弹得空谷泠泠。

只??她，??似弱质芊芊，实则纤细十指?却可以令万鬼齐哭，使众人虎躯为之一震。

别人叫表现，她这叫丢丑。

?久的沉默后

少女从位置上站起?，“献、献丑了。”

台?被??辜荼毒的学子们这才放?捂着耳朵的双手，一言难尽的望着她。

监院夫子更是脸都气青了——亏他还夸?海口，说这一届的学子个个出挑，十分好教！

谁知道??这样一个漏网之鱼，眼?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早知道就不要弄这样一场开学初试在琴师面前表现了！

众人散去

监院夫子的脚步状似??意的路?她身边，抖着胡子小声的咬牙切齿，“抄琴谱，五十遍！明?就交！！”

沈瑜∶“π_π”

*

翌?一早，少女顶着两只????的黑眼圈从府里踏出?，爬上了一旁??着她的乌木马车。

在她身后，同样顶着俩????黑眼圈的圆脸侍女忧心忡忡的嘱咐她，“小姐，书院里卧虎藏龙，你别乱出风头。”

马车上的少女素衣乌发，??些没精神的掩住唇鼻打了个呵欠，怀中抱着连夜抄写好的厚厚一沓琴谱，小脸??点儿呆。

半晌才反应??似的，冲她点点头，“放心罢，我只是运气差，心里还是很??数的。”

……

她到了书院，先找了监院夫子去交琴谱。

回到堂上的时候，刚好赶上青年琴师向?头的学子们演奏古琴谱的指法。

哦，应当喊谢夫子。

她在心中默默的纠?了一?。

琴音袅袅，清风吹起水榭堂上四面的垂纱。

少女撑着?巴，听得??些入迷。

不愧是盛京第一琴师，确实比他们之前的琴艺夫子强了不知道多少，连她这样的琴艺半吊子都听得心驰神往、如临其境。

一曲毕

四周都是敬慕的眼神。

坐在其中的沈瑜也不能免俗，然后对上了青年??意投?的淡漠一眼。

泠泠若雪，菩萨低眉。

她心中不知为何，蓦然一烫。

然后慌忙低?了??些燥热发红的小脸。

*

一晃?去了小半月。

沈瑜对这位琴师夫子??了??概的了解∶温静，?冷，不喜与人亲近。

??时候学堂之上，沈瑜听得入迷不小心与那人目光撞上，也会很快移开。

生怕自己哪处冒犯，惹得对方不悦。

在扮演鹌鹑、滥竽充数这件事上，她可以说得上是兢兢业业。

然而还没??她惹出什么麻烦，麻烦反倒先找上了她。

也不知道她那些姑母叔父们，从哪处得知了春监书院请?了最负盛名的琴师做夫子。

竟提议沈瑜在十?后姑母的生辰宴上演奏一曲。

众目睽睽之?，?辈们眼神灼灼。

她就是不想答应也得答应。

然而她本就是被迫学琴，却学得狗屁不通之人，如果不好好的临时抱一抱佛脚，恐怕到时候生辰宴上要丢个??人。

沈瑜思前想后，找了以热心肠著名的春梧兄帮忙补课。

她想，以自己帮对方措词?情书的宽厚交情，对方一定不好意思拒绝。

果然在听完自己的请求后，那人答应得很爽快。

他们约在后山的小亭子前??面。

可惜，没???春梧兄，反而???了青年琴师。

苍翠环绕的山亭之前，少女抱着张琴，绯色裙裾被吹得微微扬起。

她望着眼前人，面上露出几分讶然，“谢、谢夫子？”

另一头，容色俊美的?衣青年缓步走近她，“你要学琴？”

她怔了一?，点点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找我？是觉得季春梧的琴艺好?我么？”

“……啊？”

“季春梧不会?了，监院??事找他。而且……”

青年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一瞬，“你当真觉得，以他的水平，能教你么？”

被?到的“琴艺废物”红着小脸点点头，“能、能吧。”

这春监书院里头，好像随便抽出一个人都能教她。

话落，那人似乎沉默了一?。

而后微抿了薄唇望住她，“若是这样，我?教你。”

“什……么？”

沈瑜彻底愣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

小半个月相处??，这位琴师的?情冷淡是??目共睹的。

即便他从?都是一副温和姿态，却也是让人难以亲近的那种温和。

据说就连侍郎千金私底?抱着琴去请教，都被很“客气”的拒之??外。

更不要说她这个小小的商贾之女。

她甚至从没想?对方会愿意亲自教她，还是这人主动开口。

沉默中，青年再一次启唇说道，“我可以教习你琴艺。”

沈瑜受宠若惊。

但她当?又纠结万分的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委婉拒绝，“唔，这个还是……不用了罢。”

怕对方误会，她匆忙补了一句，“我?资实在差劲，怕污了夫子耳朵。”

谁料对方听罢，竟似轻笑了?，昳丽俊美的眉眼流荡出几丝温柔意味。

——“??妨。”

*

后面的一段时间接触??。

沈瑜发现，对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得好??，?情还温柔，一点儿架子都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和他待在一处??种说不出的放松舒服。

渐渐的

她?了学抱着琴跑去对方府上学琴一事，已经由最初的陌生忐忑，变成了雀跃欢喜。

这一?，当她不知道第几次恭恭敬敬喊对方“夫子”时。

青年终于停了琴弦??她。

“你不必喊我夫子，我只是在春监书院代为教习一段时?。”

“啊……那我要喊你什么？”

青年似是思索一瞬，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简递了??。

沈瑜伸手接?去。

“??清楚上面的刻字了么？”他?。

?光之?，暖玉莹润生辉。

她眯起杏眼辨认了一?，点点头，“嗯，是小瓷。”

“谢翕是我名讳，小瓷——则是我的字。”

少女微微怔愣，反应??之后脸蹭的一?就红了。

她刚刚好像，很冒失的喊了对方小字。

当?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

谢翕望住她，一双漆眸静静含笑，“我们年岁本就相差不??，你可以喊我小字。”

窗棂被风吹得半开着。

几缕碎金色的?影投映在青年如玉的侧脸上，更衬得他?份貌美。

少女怔怔望着他，不知为何，一颗心扑通直跳。

半晌，张阖的唇间很轻的吐出了一句——“……小瓷哥哥。”

*

那夜回到府中。

沈瑜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离奇……也很难以启齿的梦。

梦醒之后，她觉得自己??点没脸去??那人。

所以一连几?，都找各种借口躲避着对方。

?了学堂更是早早的奔出书院，爬上停在??外接她的马车，生怕和对方单独相处。

直到这一?。

?????雨，她不得不被外头的瓢泼雨幕阻住了脚步。

其他学子三三两两都撑着伞离开了。

只??忘记带伞的沈瑜停在檐?，一脸愁苦的望着檐外雨幕。

而后她思前想后，目光落在了手上拎着的空荡食盒上。

——也只能如此了。

这边她刚把食盒顶在头上，还没闭着眼冲出去。

就被横伸?的一只手攥住了胳膊。

沈瑜抬眼去??，竟是她心虚之?躲了好几?的人。

青年一袭?衣胜雪，清冷貌美，那双漆眸不带情绪的安静凝住她。

她被那目光??得心中杂乱，脸颊也忍不住发烫。

想到梦中场景，更是羞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磕磕巴巴道，“……小、小瓷哥哥。”

“为什么躲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不是。”

但这其中的原因实在叫她难以启齿，当?更是??也不敢多??他，心虚的移开一点视线，“我家中近?事情多，恐怕没时间学琴了……”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去。

带着点儿她自己都不懂的沮丧和失落。

对方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攥住她的苍冷指骨却慢慢松开，语气还是温和的，“拿上这把伞罢，外头雨??，别淋到了。”

……

是夜，雨疾风骤。

庭花七零八落的跌了一地。

第二?沈瑜到了书院才知道，这几?琴课暂停。

琴师夫子昨?淋了雨，眼???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她听完怔愣，想起昨?那人温声低眉递??的竹伞。

心里头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滋味。

??到?了学，左右思量一番，还是决定?去探望一?。

毕竟如果对方不将那把竹伞给她，也不至于自己挨了雨淋，??染风寒。

昨?的雨?得那样??……

沉重的??扉推开。

石阶上一片湿漉漉的浮光，浅浅水洼里，尽是昨夜枝头跌??的素?落花

她隔着一道垂落的青绿纱幔，??到了倚在床头、乌发柔柔披散的雪衣青年。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头??她，俊美面上隐约可??脆弱苍?。

沈瑜忽而心酸，走?去站到青年倚靠的美人榻前。

“……小瓷哥哥”

青年漆眸噙了温柔的光，冲她浅浅勾唇，“可是委屈了，怎么这副表情？”

“你生病了。”

他愣了一?，像是刚刚明???她的反常。

轻声安慰着，“每个人都会生病的。”

少女摇摇头，语调低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用了那把伞，你就不会淋雨，也不会生病了。”

“生病了也好。”

青年却笑，苍?的薄唇轻扯，?而微挑的眼尾勾勒了星点浅笑，“生病了你就不会躲着我。”

沈瑜垂首立在榻前，不说话。

耳边沉默了一会儿，又听他说，“我已经向监院辞行了，??养好了病就离开盛京。”

她蓦然抬头，语气??比困难艰涩，“你要……去哪？”

想到或许?了今?，以后都没??机会再和对方??面，她心里竟异样的难?起?。

“还没想好。不?一人一琴，随处安身。”

听他这么说，她就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或许该祝他一路珍重，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反而是对方先开口，“阿瑜，你相不相信，人??前世？”

“……什么？”

“?春监书院之前，我频繁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我??一个很爱的妻子。”

青年抬起眼，径直凝住她，“她的名字，也叫沈瑜。”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容貌。

一样在??到她之后，想要不择手段的据为己??。

只不?是因为怕吓到她，才一直以?隐忍不发。

可惜面前少女依旧被他吓到了。

她退了两步，红唇张阖几?，??些茫然不安的望着他。

谢翕便不再说?去。

?一秒，眉心陡然蹙了蹙，清隽的脸上更苍?几分。

“你怎么了！”

少女关切上前，??点儿手足??措的捧住他的脸。

她的手离他脖颈很近。

??人知晓，盛京之中最负盛名的第一琴师，亦是传说中??血封喉的冷血剑客。

可眼?他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少女柔软的掌心之?，却不愿??半分闪躲。

“阿瑜，药很苦。”

少女拧着眉，脸上都是焦急担忧之色。

他低头，将冰冷脸颊在她掌心轻蹭了蹭，“太苦了，我不想喝。”

……

然后就演变成了，沈瑜捧着冷却?又加热的药碗坐在榻边。

执着汤匙送到青年唇边。

她心境复杂。

抿着唇，垂眸??着面前乖乖喝药的某人。

喝完了，从小案上拈起一块蜜饯喂给他。

青年仍旧很是安静乖顺的吃?了，而后拿一张貌美?份的脸对着她。

漆眸清冷，星点浅笑。

她被瞧得心中一抖，脸上也开始发烫。

忍不住避开了一点儿视线，“你别……别这样??着我。”

“阿瑜喜欢我的脸。”这是笃定的语气。

少女被戳中了心事，恼怒瞪他。

“我也喜欢阿瑜。”

他忽而低头浅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少女颤了一?，却并没??挣开。

耳边听到那人继续说，“不管是在梦中，还是梦外这段时间的相处，我都真的很想娶阿瑜做夫人。”

风吹动她鬓间珠钗，令她心里的鼓声仿佛也一阵???一阵。

睫羽不停发颤，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应。

沉默之中，那人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

片刻后缓缓松开攥紧她的指尖，语气间带上了几分自怜自伤的苦涩落寞。

“我知道自己不?一介低微琴师，自然是不配轻易说喜欢的。

即使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也不该不自量??，轻易求娶……惹得你厌烦，是我不对。”

“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瑜一怔，?意识着急否认，“我没??这样想，更不是厌烦你！我只是……”

她想到什么，脸上猛地红了，“成亲这么??的事，你让、让我想想。”

“阿瑜是怕家里人不同意？”

“……啊？”

“没关系，?几???我休养好了，一定携三书六礼登??拜访，让伯父相信我的诚意。”

“这……”

“阿瑜喜欢我，我也喜欢阿瑜，??情人之间何必要横生波折？”

青年伸出冰冷指骨，轻触她柔软?颌，“我和阿瑜注定要做夫妻，或早或晚而已。”

少女呼吸一滞，竟真的被他说动几分。

片刻后迟疑的点了点头，咬住唇瓣嗫喏了句，“……好。”

?一秒，她就被一双修?如玉的手握住腰肢，抱坐到床榻之上。

那人却并未做什么，只是轻轻枕在她颈窝，“好阿瑜，让我靠一会儿。”

他脸上苍?得厉害，眉心都轻轻蹙着，??上去脆弱又可怜。

少女的心酸软成一片，根本连半分要推开他的念头都不曾??。

两人静静抱了片刻。

在少女第四次低头去留意他状况的时候，青年睁开了眼，漆眸隐隐含笑，“阿瑜想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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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

“我愿意的。”

……

寂静中，两人的鼻尖越凑越近，那人纤?浓密的睫毛剐蹭在她颤得?份的眼帘上。

而后，唇瓣被温柔含住。

身子被抵在半开的窗棂上，纤细的手臂??措环住青年脖颈。

不断加深的亲吻中，少女茫然不安的颤声，“小瓷哥哥……”

许久之后，青年停??亲了亲她水色微肿的唇，将人抱进了怀中。

语调间含了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从第一眼??到阿瑜，我就想这么做了。”

“你……”

远处静湖涟漪，?鹭成双。

窗棂前的青年眸光深深，莞尔凝住那耳畔莫名就红成一片的少女。

——“翕蒲柳之姿，愿与夫人为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