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生继续道：“就这样，我和小芳被四周风景所陶醉，在树上从上午一直呆到了傍晚。看着村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虽然感觉十分疲累，但精神上却从没有此时这样充实。要不是最后实在饿的受不了了，我们还真不会想到头顶上那个鸟窝，以及里面的鸟蛋……”

听到这里，阿龙忍不住插嘴道：“饿了为什么会想到树上的鸟蛋？你和小芳下树回家吃饭不好么？”

莫先生话再次被打断，颇感不快，横了阿龙一眼道：“我还不知道饿了该回家吃饭？可那黄牛在树下你让我如何下去？”

这句话让众人全都一愣，实在没想到那头牛竟然还没有离开。

二庄主道：“这牛也实在……也实在……被踢了一脚便守了你们一天，当真是执着的少见。”

莫先生道：“是啊，其实牛性子最是执拗不过，要不怎么总听人说牛脾气、牛脾气呢。不过要我现在分析，当初那头牛之所以会在树下守了一天，倒不一定全是因为我踢它的一脚，也可能与我上树之后用石头砸它有一点关系。”

二庄主奇道：“石头？”

莫先生道：“不错，自从把兔子腿让给小芳之后，我便经常在衣袋里放一块石头。其实当初也没想别的，就是觉得这样心里踏实，可没想到这天却派上用处了。我和小芳爬到树上不久，那头黄牛就打算离开，我一看心中不由大喜，当时便想轰一轰它，让它走的更快些。于是就掏出石头向它投了过去，可没想到石头却正好打在黄牛头上，当时血就冒出来了，牛眼睛都被血染红了。看着黄牛乱叫着一边转圈一边撞树，我心里真的很后悔。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其实你初衷是好的，但做了之后的结果却不一定好，这正应了那句话：好心办错事！”

说到这里，莫先生停了一停，懊恼的摇摇头，才接着道：“我和小芳饿的实在没办法，就想到了树上的鸟蛋，于是我便开始往上爬。也许是因为太饿，我爬的很慢，当我马上就能够到鸟窝的时候，树下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喊声。现在也想不起那人喊什么了，反正就是很着急的让我们下去。我当时十分不耐烦，心说能下去我还用你喊，都饿成这样了我自己还不知道下去？低头一看，却发现那头牛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走了。我和小芳从树上滑下来，站在那人身前，发现这是个衣衫干净的老头，慈眉善目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这老头表情虽然和善，但让人看上去却十分不舒服，就觉得他随时要哭出来一样，表情非常的愁苦……”

三叔听到这里心里不由一动，心想表情愁苦的老头？倒是与那给燕儿算命的老者有些相似。便想开口询问，但转念一想却发觉不对。当年燕儿五岁，那时候看那老者相貌也就五十岁出头的样子，莫先生比燕儿大的多，他五岁时遇到的如果是算命老者的话，恐怕不会超过四十岁。一个人在四十岁左右算是正当壮年，绝不会被人看做是老头。

就听莫先生又发出一声叹息，语气也显得有些悲凉，继续说道：“唉，现在我还能清楚记得老头说的那些话，如今想起来，当时要是在树上再忍一忍，等他走了再下来该多好。”

众人心里均觉得奇怪，之前大家认为，莫先生一定是在掏鸟蛋的时候被蛇咬了，因此才一直对蛇充满恐惧。但此时听他这样一说，原来还不是，那就是这个老头对莫先生做过什么了。或许这是个跑江湖卖艺的，随身带着蛇，随后不小心出现意外，以至莫先生被蛇咬到。

就听莫先生继续道：“老头看了我半天，然后摸着我的头说，你这样做很危险知道不知道？我当时听了便觉得十分不服气，就说我不怕鸟也不怕鸟蛋。老头就笑了，抬头看着鸟窝说，我知道你很勇敢，但我说的危险不是鸟也不是鸟蛋，这山上有很多蛇对不对？我当时很想告诉他我也不怕蛇，可还没来得及说，老头就接着说蛇也很喜欢鸟蛋，有的时候它们会爬到树上去偷吃鸟蛋，这时候你再爬上去，要是蛇还在窝里，你说危险不危险？我看着他点了点头，同时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告诉他自己不怕蛇……”

众人听到这里，觉得莫先生语气中悲凉之意更浓，但大家同时也更加奇怪，实在想不出老者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能使他受到如此大的打击。

莫先生继续说道：“……可老头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现在想起来真是恨得咬牙切齿，你说你对不对、怕不怕的瞎问，问完还不让人家回答，就在那儿自说自话，那你还问个……唉，要说一切都是定数啊。老头接着说，我刚才在树下看你爬到鸟窝近前正张大着嘴，这样就更危险了，你想想看，这时候鸟窝里如果正有一条蛇，看到你张开的嘴，说不好就以为是个洞，然后嗖的一声钻进去……我当时正仰头张嘴看着他，听到他说到这里，心里不由发毛，一下就把嘴闭上了。老头后面再说什么我就听不到了，心里一遍一遍的想象着蛇往我嘴里钻的情景，越想越怕，最后……最后……连头发都立起来了……我又盯着老头看了半天，就觉得他嘴在动，可什么也没听到。但是心里却越来越害怕，最后我大叫一声，拉着小芳跑回了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什么也不敢出去了……”

众人听他越说越是激动，也都屏气凝神，连脚步也不自觉的放轻了一些，生怕打扰到他。但等了半天，莫先生只是连连叹气，并不接着讲下去，不由都开始奇怪。

二庄主问道：“完了？”

莫先生叹息了几声，摇头道：“怎么可能完了？我莫读再不济也不至于被别人几句话给吓成如此模样吧。我把自己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听到有人敲门，我一听就知道是小芳。我打开门，小芳拉着我就往外走。说实话当时我非常害怕，心里一直想着老头那翻话，想了几乎一个晚上，所以根本不想这时候出去玩。但小芳力气很大，我当时猜她昨天晚上回家后，一定是吃过饭了，不像我，到这时已经是饿了一天一夜。就这样，小芳拉着我一直来到那棵大树底下，然后她让我站在树下，她开始往树上爬。这时我还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站在树下浑身颤抖的看着她，但当我看到她爬到鸟窝近前，看到她接下来所做的动作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小芳她……她张大着嘴，一边往鸟窝里探头，一边……转头让我看她的嘴，探一下头，再让我看一下嘴，她……她……就这样不停的重复……”

说到这里，莫先生几乎已经说不下去了。众人心里也都预感到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过了半晌，莫先生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道：“小芳虽然不会说话，但我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看到我害怕，便想用这个办法向我证明，其实鸟窝里并没有蛇……”

听了莫先生这句话，大家不禁一愣。原来小芳是哑巴，难怪她只抢东西却从来也不骂人。

只听莫先生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叹息中充满了伤感、悔恨与无奈，然后接着道：“唉……小芳要是现在还活着……我……我……我是多希望她还活着啊……”

说到这里，莫先生再也说不下去了。

众人心里也都十分沉重，无不为小芳的这种死法感到惋惜，想象着一条蛇钻入她口中的那一瞬间，大家不由得头皮也是一阵发麻。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解莫先生。向前走了一段，还是二庄主先开了口。

二庄主叹了口气，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看开一些，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你也该放下了。刚刚你不也说过，人的一生充满了定数，也许这就是小芳的定数。天意如此，咱们凡人是勉强不来的……”

莫先生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可小芳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这么多年来，我实在无法忘掉当时的一切。经常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当年小芳嘴里流着白沫，手里举着半截花蘑菇，眼神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紧紧盯着我的那最后情景……唉，有时候啊，我就想，要是当时我手再快一点，先把花蘑菇抢到手，那么一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莫先生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一时间全都有些懵。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二庄主疑惑的问道：“蘑菇……这里怎么突然出现个蘑菇？你先等等，我有点乱……小芳死了对不对？”

莫先生点头道：“嗯，死了！”

二庄主问道：“怎么死的？”

莫先生道：“什么怎么死的，当然是吃花蘑菇死的。”

二庄主更觉奇怪：“吃蘑菇死的？那蛇呢？”

莫先生也被问的奇怪起来：“蛇？什么蛇？”

二庄主道：“当然是树上的蛇……你先别说话，等我理理头绪……小芳把你拉到树下？她爬上去？在树上张嘴让你看？然后她死了？被蛇钻进嘴里咬死了？”

二庄主问一句，莫先生点一下头，当二庄主问到最后一句，莫先生先是习惯性的点了一下头，马上又连续摇头。

二庄主奇道：“没被蛇钻嘴里？那小芳在树上到底怎么了？”

莫先生被问的也甚为奇怪：“在树上没怎么啊，我看小芳的嘴一直张啊张的，慢慢也就不怎么怕了，最后我看她张起来没完没了，就喊她快下来，我太饿了。然后我俩就一起找吃的，后来找到一个花蘑菇……这点我得解释一下，第一、花蘑菇绝对是我先看到的；第二、我是没抢到，但那不是我跑得慢，主要是我当时太饿了，所以才被小芳抢了先手……”

众人终于有点明白了，二庄主挠着额头道：“你的意思是，在树上什么也没发生？没有蛇？更没钻进小芳嘴里？”

看着莫先生连连点头，二庄主心中不觉有气，怒道：“既然在树上什么也没发生，你讲那么细是什么意思？有谁像你这样讲故事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这样讲谁能明白？”

顿了一顿，不等莫先生接口，继续道：“还是不对！我就问你，小芳是吃毒蘑菇死的，这与你害怕蛇有什么关系？”

莫先生也有些怒了：“怎么没关系？我只讲到一半，你便在这没完没了打岔……算了，像你这种完全没有同情心的家伙，我也懒得和你讲下去……人家这儿伤心的要命，你不来安慰也就算了，还一肚子不满意。你的意思，我讲故事还讲出不是来了？我不讲了我……”

二庄主听他这样一说，一时还真没法接话，愣了半天道：“不是我没同情心，刚刚我不也安慰你来着？可你说你刚才讲的，让大家说，是不是有点乱？黄牛、大树、小山、老头儿，你说哪样和蛇沾上边儿了？”

莫先生哼了一声，目视前方，不再开口。

二庄主略微有些尴尬，回头看了众人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该拿莫先生怎样是好。

此时众人已经向下走了很长时间，洞内的空间已经不如原来那样宽大，头顶蝙蝠的叫声也少了许多，要过半天才会偶尔传来一声，想来刚刚那处宽阔所在是它们的巢穴。

又向前走了半天，方晴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莫先生，后来怎样了？你这样说到一半，大家心里实在是着急……”转头看了看三叔，接着道，“三叔，你说是不是？”

三叔笑道：“是啊，你还是接着讲下去吧。”

莫先生见三叔开了口，觉得不好驳三叔的面子，便道：“那我就看韩大哥你的面子。唉，要说我这辈子还真是坎坎坷坷，五岁摊上这事，八岁大姐又嫁了人……记得十一岁那年更倒霉，竟然被一只核桃在嘴里堵了三天……”

说到这里，看到阿龙有些欲言又止，便道：“你是不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核桃堵了嘴？唉，要不说人倒霉喝水都塞牙呢。那年家里的核桃树结了一只特别大的核桃，几乎有桃子那么大，我便和八哥九哥他们打赌，说我能一口吞了它。可没想到，放嘴里很容易，放进去之后却取不出来了，结果一直在嘴里放了三天……阿龙你看你，我刚要讲正事，你就跟着捣乱……韩大哥你别急，我这就要说到正题了，等我先把这条蛇踢走……有时候我就想不通，想干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只是回忆个往事，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安静讲下去。先是那个莽汉挑三拣四，然后是阿龙，现在连条蛇也不让人安生……咦，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要是不爱听我可就不讲了……”

这时众人全都愣愣的看着莫先生，半天谁也没有开口。二庄主伸手在腰间一个皮囊中掏出一双黑色手套，认真带在手上。手套颜色黝黑，在火把照射下不时有光点闪烁，但看情形并不是金属的反光，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

二庄主一边带好手套，一边沉声道：“普通蛇没什么可担心，就怕是那种成年蓝蛇，因此大家小心。阿文阿武、阿龙，你们三个保护好宫主和韩兄，小方断后，大家注意别跑散了。”抬眼看了一下莫先生，接着道：“至于你，可以边跑边接着讲。现在还只讲了一半，你便敢踢蛇，等全部讲完，估计你能敢抓条蛇来吃了。”

莫先生已经感到情况有些不妙，颤声道：“什……什么踢蛇……吃蛇的，一说话便这般恶心。你好端端的带手套做什么？告诉你，我现在心情不好，可没工夫和你打架……”

二庄主不再理他，转身道：“跟好了！”

莫先生还待再说，身后的方晴对他笑道：“二爷说的对，刚刚看你踢蛇的那脚，着实凌厉非常。你就只管接着讲，我在后面学你那样，帮你踢蛇，保管你不会被打断。”

此时莫先生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心里还抱一丝希望：“小方你可莫乱开玩笑，这种地方弄不好会出人命……”话没说完，就听远处四周正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便仿佛黑暗之中有无数人窃窃私语一般，同时伴有悉悉索索的爬行之声。

莫先生只觉得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无踪，口中竟然发出一声哀叹，双腿一软，几乎便要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