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浓去远,方晴领众人回到客栈,简单交代几句便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仰头躺倒在床上。
实际上此刻方晴心里几乎已经成了一团乱麻,他甚至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这样乱过,即使在天池底下,在面对水晶中另一个自己的时候,那也是恐惧远远大于混乱。
刚刚那一刻,听到阿龙喊自己,方晴第一眼看到的是灰袍少年,这让他不由自主哼了一声。随后又看到张痴从车上下来,而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白衣女子,霎时间几乎让方晴失去所有控制,但这种失控的情形只出现了片刻,方晴马上意识到这个白衣女子绝不是白曼。
当时距离白衣女子极远,方晴眼力再好,也无法透过斗笠上的白纱来看清对方的面容,但方晴还是依靠感觉确定出来,眼中这个穿着同样衣服的女子,绝不是自己心中那个念兹在兹的碧水宫宫主,因为在方晴看到她的一霎那,心中并没有出现那种甜蜜、冲动甚至带有一点酸涩的幸福感觉。
方晴心里突然出现了白曼在洞中说的那句话:“我名义上是五圣宫的宫主之一,其实也是侍奉神的圣女。”
五圣宫分镇金、桐木、碧水、沥火、炽土五宫,小曼只是五个宫主之一,也就是说,这世上还有四个女子和小曼身份相同。眼前这女子和小曼穿着一样的衣服,这是巧合还是她们之间有相同的身份?但想到白衣女子身旁的灰袍少年,方晴马上确定,绝不会是巧合。世上穿相同衣服的人当然多得无法计数,但同时能和这少年牵扯上的,又会有多少?再加上周围人对白衣女子的态度,如果没有极高的身份,这些人,甚至包括张痴,又怎会对她如此恭敬?天下女子,除了五圣宫主,还有谁能有这样的高的身份?
但如果方晴仅考虑到眼前白衣女子和白曼之间存在联系的话,也不至让他如此慌乱,最关键的,还有这白衣女子怎么会与灰袍少年聚到一起,以及方晴内心几乎不敢去细想的另一个念头:小曼在洞中的时候,为什么经常会显露出很害怕样子?为什么总会对自己提到死?小曼说她也是奉命进入到天池底下,那么会是谁给她下的命令?还有她那个圣女身份又代表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才是方晴慌乱的关键。自己从水晶洞里得到那把“钥匙”,这件事小曼并不知道,而“钥匙”也一直带在自己身上,这样说的话,小曼的天池之行便等于无功而返。她是侍奉神的圣女,又是奉命而来,在没能完成使命的情况下,那个命令她的人,是否会对她进行惩罚?难道小曼的不辞而别,真正原因其实是不想连累自己?
方晴躺在床上,一遍一遍想着这两个问题。
张痴、灰袍少年、白衣女子,这三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是什么把一个在地下生活了十几年的奇异少年与张痴和五圣宫联系到了一起?现在看起来,早在澄海湖畔的时候,白衣女子应该已经呆在了车里,只是当时没有露面。这三人千里迢迢到这云南丽江是来做什么?难道也与小曼一样,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或者干脆就是那把所谓的“钥匙”?
方晴不由想起那把和凶刀孤刀头极为相似的“钥匙”,如今还插在身边的刀鞘里,在三叔家养伤的时候,已经仔细看过无数回,但除了与凶刀孤相似的形状、相似的花纹以及相似的方形楔口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澄海湖畔赵梦麟曾让张痴交出雌刀鹜,如此说来,这刀头一样的事物便不是雌刀鹜,那它是“钥匙”的可能就更大了一分,可这样式奇特的“钥匙”又有什么用?要用在哪里……
方晴想到这里,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对,如果雌刀鹜真的在张痴手里,那就是有一样东西是将他们三人联系在一起的,这件东西便是雌刀鹜!但想通这一点的方晴却并没感觉到丝毫轻松,反倒在心里突然出现一个更大的疑惑,但这疑惑到底是什么却一时想不明白。
方晴从腰间解下短刀,抽出刀刃,轻轻放在一旁,再将“钥匙”从刀鞘中取出,托在手里看了半晌。
到底还有什么地方不对?那个水晶洞穴里面,除了这把“钥匙”、赤身女子以及另一个自己之外,是不是还有自己没能发现的东西?
仔细想了想当时的情形,方晴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当时自己正处在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有疏漏到的地方并不奇怪,但此刻压在自己心头的疑惑,却和那个水晶洞穴无关,这点倒是可以肯定。
将“钥匙”重新放回到鞘内,抓过短刀,低头看了片刻,心中想起三叔,不禁叹了口气。但随着一口气呼出体外,方晴心里也突然变得清明透彻了起来。
是三叔!方晴险些叫出声来。
压在自己心头的正是三叔,可为什么会是三叔?
方晴瞬间将遇到三叔的全部过程想了一遍,却想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如果说当时有一点特别之处,也就是以天池之行的秘密而言,小曼竟能答应让三叔随行,这点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但这也可以解释为小曼是看在二爷的面子。
张痴手中的雌刀鹜、那个奇异的孩子、白衣女子。
三叔手中的凶刀孤、那个奇异的孩子、宫主白曼。
方晴不由自主把这两组相关的人在心里做了一番比较,霎时间被心中突然出现的想法惊得几乎呆了,猛得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随后出门喊了一声:“莫先生。”
莫先生正在房间里和阿龙说话,听到方晴喊声,急忙推门出来,见方晴正站在门口,便走了过去。二人进到房间,莫先生见方晴脸色有异,不觉一愣:“怎么,是在担心小浓?”随即安慰道,“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何况以小浓的身手,哪有那样容易出事,你放心好了。”
方晴点点头:“我知道。”低头稍一犹豫,接着道,“我是在想另一件事。莫先生,你能不能把你当初怎么跟随的宫主、怎么上的天池以及怎么会识得那些山洞的路径,和我说说?”
莫先生又是一愣,看着方晴道:“过去了这么久,你怎么现在想起了问这个?”
方晴微微笑了笑:“其实早就想问来着,不过……”说着指了指莫先生身上,“……一直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才拖到现在,要是不牵扯到其他人或秘密,你就和我说说……”
莫先生疑惑的看了方晴片刻,随即摇头道:“你肯定是想到了什么,才突然问起这个。算了,我也不问你为啥,反正这事也简单的很……”
方晴一指旁边座椅:“坐下说。”
莫先生点头坐了下来,开口道:“那时候我正在家里闲着没事,本打算去湖南找一个朋友,之后再一同到关外转转。但在出门的前一天,大姐突然差人来找我,说是有件急事让我去办。大姐的话我自然要听,于是就把去湖南的事放在了一边,等来到江北侯家里,大姐却说她也是受人所托,要等这人来了以后才能知道是什么事。当时我心里就很奇怪,大姐的本事比我大十倍也不止,再加上老赵家实力雄厚,又有什么事需要我来替她办?于是我就在大姐家等了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赵天羽终于陪了一个白衣女子回来……对,这人就是宫主……等到当天晚上,大姐把我叫到房里,当时只有她和宫主在,赵天羽却不在旁边。宫主先是谢了我一番,就是仰慕加添麻烦之类的,随后从身上拿出一个木质小鼎放在我面前,说想让我帮忙看看小鼎上面的文字,具体是什么意思……”
方晴听到这里,点头道:“难怪宫主在洞中说你在文字方面有极高造诣,原来是指这件事。”
莫先生也点了点头,接着道:“我拿过来一看,鼎上刻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文字,看样子竟似是巴东一带一种极为古老的文字,我便对大姐和宫主说,这些字早就失传多年,要说到历史,只怕要超过数千年以上,不过有一点却很奇怪。宫主就问我是什么地方奇怪。我说这种文字虽然十分古老,但这个木鼎的时间却不是很长,看表面和形状,顶多超不过几百年。可这种文字失传的时间绝对要超过一千年甚至更久,真不明白是什么人做了这个鼎,又刻上这种奇怪的文字。宫主听我这样一说,便显得有些高兴,连忙问我能不能把这些文字的意思解读出来。我又看了半天,摇头说这种字实在太偏,就算解读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弄明白的。宫主就想了想,然后对大姐说,能不能单独找一个房间,好让我静心解读鼎上文字。就这样,我和宫主在一个隐秘的房间,一直过了三天,才总算把鼎上的文字高清楚了个大概。可这样一来我却更迷糊了,因为鼎上的字是差不多认出来,但意思却完全没办法理解……”
方晴哦了一声,奇怪道:“既然字都认得,为什么会不明白意思?”
莫先生道:“当时宫主也这般问我,我便让她看那个木鼎。这个小鼎分四个面,四面上全都是文字,鼎的底部也有一些,而我能看懂意思的,只有鼎底这部分。但实际上懂的这部分严格说也不能完全算做文字,说是地图倒更合适,因为按文字的描述,应该是一个地下山洞的走势。至于四面上的那些字,之所以无法看懂,主要是因为这些字不全。看样子,这种小鼎并不止一个,要完全明白文字的意思,就要把其他的鼎凑齐,然后并排放在一起,使所有字连起来,这才能明白全部意思……”
方晴接口道:“全部意思?就是说你还是能看懂一部分?”
莫先生摇摇头:“只能看出个轮廓,具体内容完全不能明白。鼎上所记述的,似乎是一个故事或者传说。好像是在很多年以前,在一个特别恐怖的地方,发生了一件极端骇人听闻的事情,而受这件事情的影响,以至于整个天下都发生了更加恐怖的事情……”
听莫先生连着说了三个“事情”,方晴不禁露出微笑,低头沉思片刻,开口道:“那个地图便是天池底下洞穴的走势?”
莫先生点点头:“后来大姐以她和大哥的名义,给大庄主写了封信,并对我说,宫主此行事关重大,本来她和赵天羽应该陪着宫主前来,但因为马上要到漠北去办一件重要的事,只能由我跟着保护宫主。就这样,我便和宫主一同来到七王庄,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方晴又想了想,问道:“那来七王庄之前,宫主提没提到过三叔的短刀,或者那个鼎上有没有类似于短刀、‘钥匙’或别的什么特殊事物的记述?”
莫先生仰头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上面好像只提到了一个人……”
方晴急忙问:“这人是谁?”
莫先生道:“不知道,这人似乎是姓庄,那件恐怖的事情就发生在他身上,但鼎上的文字是不是他写上去的就不知道了。”见方晴再次皱起眉头,不由好奇,接着问道,“怎么,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很要紧的事情?”
方晴抬起头,笑道:“也不是很要紧,也或许是我多想了,你先别问,等我真的想明白了再和你说……”
莫先生看着方晴脸上神色,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要紧所在,但自己在心思上照方晴相差太远,连他都想不明的事情,自己就算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站起身,笑道:“你也别想太多,天池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想再多也和咱们无关。要我看,现在最要紧的是搞清楚张痴他们到底来云南做什么,还有那个白衣女子,她是不是和宫主有关……唉,也不知道小浓什么时候能回来……”
方晴起身送莫先生走出门口,关上房门,回到桌前坐下,仔细想了想刚刚那翻话,过了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低语道:“小曼,难道你真是因为看到了这把短刀,才同意三叔跟随咱们一同上山?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只能是我最担心的另一种情形,三叔能与咱们相遇,绝不是无意这样简单,而是他老人家本就知道咱们此行的目的,提前在路上等候与咱们这一行人相遇。可以三叔的性格,即便真的如此,他又怎可能一直瞒我到离开?”想到这里,方晴不禁闭起了双眼,“可如果这两种情况都不存在,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世上真的有神。是神用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左右着你、我和阿龙,当然,还有三叔他老人家……”
方晴此刻心里充满了恐惧。灰袍少年为什么会生活在封闭的地底?那个挖掘到一半的山洞是在他进入到地下之后才开始挖掘的么?为什么他要抢夺自己手中的短刀?那个垂死的红眼怪人看到短刀的那一刻,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狂热的眼神?短刀和“钥匙”存在的关联到底是什么?
方晴轻轻叹了口气:“小曼,你知道么?那些一直出现在我梦中的身影,除去阿龙,我刚刚又认出了一个。那个长发披肩的人影,原来我一直以为是你,可刚刚我才发现,他其实是长大以后的李敢。小曼,如果你真的像我现在害怕的那样,并没有从天池底下逃出来,那我还能活下去么?”
原来在方晴心里真正担心的,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阿龙和李敢。因为他隐隐开始觉得,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自己,也在操纵着进入天池地下的一行七人。二爷死了,程氏兄弟死了,就连三叔也死了,从地底逃出来的只有自己、阿龙、莫先生以及李敢还活着。而随着时间推移,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些身影也开始变得清晰。最先清晰起来的是阿龙,现在那个长发披肩的人也变得清晰起来,可另外一个渐渐清晰起来的孩子是谁?他为什么会长着两个头?
清晰起来的阿龙和李敢都活了下来,难道只有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才会从地底逃出来么?可小曼呢?莫先生呢?
方晴不希望莫先生死,更不希望小曼死,他努力回忆那个已经消失了一年多的奇怪梦境,但除了高大的阿龙、长发的李敢以及那个渐渐清晰起来的奇怪的双头孩子,其他几个身影依旧模糊不清,完全无法辨别。
方晴睁开双眼,轻轻叹了口气,突然间想到了不在自己身边的小浓,愣愣的发了会呆,自语道:“小曼你放心,不管是不是真有一只手在操纵着我,我总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不光是你,在我身边的每个人,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任何人先死……”
但随着低语声落下,方晴眼前却出现了灰袍少年那张茫然、俊秀甚至还带有一丝稚气的脸。
李敢,难道你也和阿龙一样,最终会跟随在我身边么?
方晴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这样一个凶横之极的杀神,以自己的能力,又怎能用得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