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 第 63 章

玲珑陪颜嫁嬉睡了一夜 , 说了一宿体己话 。 母女二人近年少有如此团聚夜宿之时 , 天亮时 , 玲珑难免依依不舍 。

颜嫁嬉却早早催她快些起身 , 好去照顾服侍姜循 。

玲珑抱着一床褪子 , 在母亲身边露出赖皮之色 。 玲珑振振有词 :“ 娘子此时说不定还未起身呢 。 纵是她起来了 , 她此时最想见的人也不是我 。“

颜嫁嬉惊疑 :“ 你是她贴身侍女 , 她不想见你 , 却想见谁 ? “

玲珑目光闪烁 , 意识到自己多话 。 她咬着舌自然不肯说出江鸯 , 而颜嬉嬉又何其了解她 , 女儿这副模样 , 分明是心府之状 。

颜嬉嬉朝那张炕上奔去 , 走得急了 , 剧烈咳嗽起来 。 这一咳嗽 , 便惊天动地喘不上气 , 整个人扶住墙 , 脸色惨白身子抽搐 。 玲珑慌得跳下炕 : “ 娘 , 你怎么了 7“

玲珑从未见过颜嬉嫁这模样 , 忙扶着娘坐下歇息 , 又是拍背又是递水 , 好容易让颜嬉嬉缓了过来 。

颜嫁嬉靠着炕墙 , 无奈笑了笑 : “ 人考啦 。 最近吹了些风 , 又有些思虑重 , 估计得了风寒 。 回头我抓副药吃了就好 。“

玲珑不放心 : “ 你有什么好思虑重的 ?“

颜嬉嫂脸色黯了下去 。 她本不愿多说 , 但女儿放心不下 , 她只好道 :“ 夫人病逢后 , 我常常想起她 , 梦到她 。 我没有帮她带好孩子 , 还看着她早早去了 , 心里不好受 ..

颜嫁嫁低头抹眼泪 。

玲珑松开了娘亲的手 , 心里有些不是澡味 。

是了 。 于她来说 , 姜夫人只是一个主母 。 于姜循来说 , 夫人是她的痛苦根源之一 。 但对于颜嬉嬉来说 , 夫人是她一直服侍的 “ 娘子 “。

夫人做闺秀时 , 颜嫁嫂就跟着她 ; 夫人嫁了人 , 颜嬉嬉还是跟着她 ; 夫人有了

子女 , 颜嫁嫂照顾完大人再顾小孩 。

那么多年的情感无法抹梆 。 哪怕颜嬉嫁亲眼看着夫人给姜循种盐 , 哪怕颜嬉嬉成为了母蛇的寄体 , 她依然思念着夫人 。 这份思念十分苦闷 , 无人诉说 , 久藏于心 ,

难免郁郁一一

毕竟她的女儿和夫人的女儿 , 都不喜欢夫人 。

颜嫁嬉对玲珑强笑 :“ 好了 , 别管我这个者婆子了 。 我把这月的药给你备好了 ,

趁郎主上朝回来前 , 你快回去看看循循吧 。 你劝劝循循 , 别让她和郎主闸别扭了 。“

颜嫁嫁正劝得仔细 , 外面有侍女脚步声凌乱 , 乃是服侍姜循的 、 被玲珑留在那院中候着的小侍女 。

侍女急急敲门 : “ 玲珑姐 , 府上出事了 。 主人逼大娘子嫁给贺家郎君 , 大娘子不肯 , 要自尽一一 “

玲珑和颜嬉嫂皆惊 :“ 自尽 ? ! “

玲珑再顾不上颜嫁嫂 , 提着裙褚匆匆跟着侍女朝姜府正堂奔去 , 一路上顺便询问具体是如何情形 。

事情发生得简单又突然 。

颜嫁嫁不知朝事 , 并不知晓今日是没有朝会的 。 姜明潮早早出门 , 不是上朝 ,

而是去东宫的 “ 小朝堂 “, 和太子讨论政务 。

姜明潮在那 “ 小朝堂 “ 上后知后觉 , 得知姜循发了一场疯 , 烧了数车粮食 , 还有给出理由 。 他到时 , 见那年轻后生贺明和太子嘀啡咕咕 , 而他一到 , 蔚逊便收了话 , 只和贺明交代一句 “ 她不敢闸大 , 你处理此事 “。

蔡逊朝太傅恭敬行师徒礼 , 叫姜明潮 “ 老师 “。 蔡逊又半开玩笑 , 让老师管教妙姜循 。

而姜明潮盯着贺明 , 终于不得不承认 , 自己和太子的心越来越远 。 太子越来越

不信任他 , 如今连张寂都不如何召见 。 太子更信任贺家 …...

贺家 !

一介商贾 , 妄想挑衅他们这样的大族 , 将他们踩在脚下 。

姜家原先也不如何显赫 , 只是一个没什么人在乎的寻常世家罢了 。 姜家全靠姜太傅教出了一个太子 , 全靠姜太傅的数十年经营 , 才有了今日名望 。

而今 , 姜太傅还没看到太子登基 , 如何肯在此之前 , 就早早失宠 ?

姜循那个叛逆的混账 , 能维持着太子妃的位子已然不错 , 更多的是指望不上了 。 幸好姜太储早有准备一一

四月琼林宴时 , 姜太傅见到了贺明的父亲 。 登科才子 , 榜下捉婿 , 那般美事美谈 , 姜太储也凑了个热闸 , 和贺家戏谈两家联姻 。 贺家出身商贾 , 若能攀上姜家 , 自然也是欢天喻地 。

之后贺家几次送帖来 , 太傅却一直犹豫 。

而今日 , 太傅下定了决心 。 太傅离开东宫时 , 就和贺明表明了此意 。 贺明愣神 , 目有古怪 , 却只说回去和家父相商 , 并未拒绝 。 姜明潮便看出这年轻后生是有意动的 : 姜家女配他 , 他当然不亏 。

然姜明潮一回到府 , 便见张然居然在他府上 。

他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姜芜正要与张寂出门 , 笑靥浅浅顾盼神飞 , 粉衫素帛 。 她立在张寂身边 , 娇俏可人 , 仰着脸和年轻郎君说话 , 漂亮得像朵澄净梨花瓣 。

姜明潮从未在她面上看到过这样生动的神色 。 而见到他回来 , 姜芜瞧间如同被抽干了血般 , 畏畏缩缩地躲到张寂身后 , 叫了声 “ 爹 “。

张寂一身青色宽袖道袍 , 见到考师归来 , 倒是淡然 , 俯身朝考师行了一礼 。

他如雪如月 , 如松如玉 , 端的是一派进退有度的轩昂之势 。

张寂解释 :“ 今日是师母祭日 , 阿芜想去为师母烧纸 , 一人不敢去 。 正好我来府

上为师母烧香 , 便陪阿芜走一赵 。“

姜明潮一怔 :“...... 今日是静淞的祭日吗 “

张寂垂袖默然 。

姜明潮与亡妻情谊深重 , 闻言难免伤痛 。 可他一看到张痹身后的姜芜露出的怯怯眼神 , 便重新冷了心肠 。

平心而论 , 他不喜欢姜芜 。 教也白教 , 书也读不出来 , 整日浑浑噪噪不知道在忙什么 。 他姜明潮教的孩子没有一个废物 , 偏偏姜芜没有一项让他满意 。

他越是严厉 , 姜芜便越怕他 。 昔日有妻子在中间拦着 , 今日没了妻子 , 姜明潮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

今日姜芸躲在张然身后 , 天才亮没多久 , 便想出门 。

姜明潮淡道 :“ 子夜去祭拜你师母吧 。 阿芜就不去了 …... 我给阿芸定了亲 , 阿芸留下来 , 今日你亲家公婆会登门拜访 。“

姜芜亚时怔住 。

她失声 : “ 爹 , 你说什么 ? 爹 , 我不嫁 。“

嫁不嫁由不得她 , 姜明潮懒得和姜芜多说 , 只嘱咐侍女将姜芸带回屋中去休息 。 姜芸纤瘪身子被人搜住摇摇欲倒 , 求助的目光看向张痹 。

张寂僵立 , 感觉到几分难堪 。 这不是他这个学生该过问的事 , 他和考师的情谊也没有深厚到让他可以过问此事的地步 。 何况他性子清冷 , 素来对这些事不理不睬 。

而太傅当他面这样说 , 岂不是警告他一一莫要肖想姜氏女 。

姜氏女不是他这类出身贫蹄的人可以高攀的 。

张寂从未愚过高攀 , 他只是代替不称职的姜氏父母 , 多照拂一下这个认回来的小娘子 。 却不想在姜父眼中 , 他如此不堪 。

张寂转身便欲走 , 却看到那个叫绿露的侍女和几个凶婆子一起抓着姜芜拖走 。

姜芜咬唇挣扎 , 风过叶飞 , 乌发擦过她唇角 , 她竟在唇上咬出了一道口子 。

张寂听到她细弱的哭腔 : “ 爹 , 别让我嫁 , 我不敢 , 我害怕 。 “

炎炎烈日 , 冰雪覆心 。 张痹怔望着姜芜那双眼睛 , 含着泪 , 带着茫 , 四处张望 , 战战兢兢 。

处理完此事 , 姜明潮自觉满意 。 他负手而行 , 却是眼前光影一晃 。

青年拦住了他回内宅的路 。

疏离森茂古树在侧 , 廊庞下奔来许多侍女仆从踹脚偷看 。

堂前花飞叶落 , 一片寂静中 , 姜明潮眯眸 , 见张寂神色僵硬地站在自己面前 ,

脸白如纸 。 张寂缓缓地朝他拱手 , 每一个字都费足力气 , 说得用尽全力 : “ 敢间老师阿芜许配给了谁家 7“

姜明潮 : “ 贺家 。“

张寂一怔 。

姜明潮目中生谅 :“ 如今太子面前的当红人物 , 贺明 。 贺家住着太子的小黄鹊 ,

循循没本事赶走那小黄鹄 , 才让贺家借此上位 。 贺明如今帮太子赈灾 , 是中书省的有为才子 。 这位郎君今年弱冠之龄 , 虽出身商贾 , 但才学横溢 , 又少有的通算学 。 我将阿芜许给这样的人 , 难道不配 ?“

张寂无话可说 。

姜芜快被抓出月洞门了 , 她在那边抓着绿露的手臂 , 另一手抓着洞门前的藤蔓不肯走 。 她见张寂为她说话 , 不禁生出希望 :“ 我不认识贺郎君 , 我从来没和贺郎君过话 。“

张寂涩声吐字 :“ 贺家 …...“

姜明潮打断 : “ 贺家配阿芜 , 不算辱没阿芫 。 我倒是愚问你 , 你贫寒无家归的时候 , 我把你带进姜家大门 , 你师娘亲自给你裁衣给你暖手 。 你微未之时 , 我教你读

书 ; 你弃文从武 , 我又将你推给名师 , 教你武艺 。 你无去处时 , 我为你租赁屋宅 ; 你学成有得时 , 我举你进禁军 。 你平步青云走到今日 , 成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 ......“

此话太重 。

他语气越来越严厉 , 张寂播袍路地 :“ 老师 ! “

姜明潮一掌扇了过去 , 将他脸打偏 。

乱发贴着青年半张脸 , 张寂脸上火辣辣的 , 听姜明潮厉声 :“ 我可有哪里对不起你 , 让你今日对我女儿的婚事指手画脚 , 你在我面前摆什么谱 ? 1 “

姜芜本在和绿露相抗 , 见到张寂被姜明潮扇巴掌 , 一下子呆住 。

她对张寂 , 一向半真半假 , 磕磕绊绊地学着姜循那诱人的法子 。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少真心 , 但是此时见到张寂被姜明潮打 , 她宛如自己被打一般 , 心间大悌 。

炎日下 , 姜芜眼睦瞧间渗泪 , 颤声 :“ 师兄 …...“

姜明潮扭头 :“ 叫什么 「 师兄 “? 他是你哪门子的师兄 ? 不提他早就弃文从武 , 就是你 , 你在我膝下读了几本书 , 学了几篇文 , 会写几首诗 ? 你以为身为我的女儿 , 便是我的学生了吗 7 “

姜芜脸色一下子煞白 。

日头当空 , 众目睽睽 。 整个姜府正堂廊庞下的侍女仆从都看着 , 见姜明潮呵斥姜芜不留情面 。

姜明潮又冷笑 : “ 在我眼皮下暗度陈仓 ? 姜芜 , 你给我好好在屋里待着 , 待到你出嫁之日 。 你喊欢张子夜是吧 ? 我告诉你 , 我姜明潮的女儿绝不可能嫁给一个前程不明 、 不为我用的人 ! “

张寂路在地上 , 路姿僵直 , 一言不发 , 咬紧牙关忍耐所有 。

姜芜尖司 :“ 你住嘴 ! “

姜明潮羞辱张寂 , 比羞辱她 , 更让她痛苦 。 她发着抖 :“ 他是你学生 , 你不能这

样 …

姜明潮 :“ 怎么了 , 阿荬 , 平日胆小懦弱 , 这时候却敢和我还嘴 ? 我说中了你的心事 ? 张子夜是我学生 ,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 我如何对他 , 他都应受着 。 张子夜 , 我说的可对 7“

张寂低着头 , 半陌缓缓淼声 :“...... 是 。“

姜芜呆呆看着张痹 , 心如刀刷 。

他和她哪里算有私情 ? 可他被她爹那样训斥 , 也没有离开 。 他为了她而跪得笔直 , 任人唾弃 , 青色袍衬委地 : “ 请老师收回成命 。“

张寂磕头 :“ 请考师收回成命 ! “

他磕得用力 , 姜芜盯着他挺拔的跪姿 , 忽然扁声 : “ 我不用师兄这样 ! “

姜明潮早已厌烦 :“ 把她拉出去 。“

烈日将后颈晒出了薄薄一层汗 , 张寂耳目过敏 , 能听到周遭仆从的同情或打趣嗝啄声 。 他跪在姜明潮脚边 :“ 考师 , 一切都是我的错 。 师妹此时不适合嫁人 …...

姜明潮 :“ 她和循循差不多大 , 循循若不是被孝期所拘 , 此时早就嫁入东宫了 。

我今日给阿芸定亲 , 一年后 , 阿芸才会出嫁 。 此事和你无关 , 你回去吧 。 看在我教你一场的份上 , 你日后莫找我女儿了 。“

张寂不肯起 。

他仍路着 , 不堪却沉静 , 顶着旁人的鄙夷和不解 , 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 :“ 阿芸性情柔弱 , 又没学过理中馈 。 师娘生前最后几年病得厉害 , 什么也没教会阿荬 。 阿芸不会是合适的主母 , 她入了谁家 , 都会被欺负 ......“

姜明潮 : “ 和你无关 。“

姜明潮欲走 , 张寂路行到老师面前 : “ 她和别的贵女不一样 。 别的贵女学的东

西 , 她都没学过 。 她会的东西 , 在东京用不上 。 姜家明明有二女 , 世人却只知姜循不知姜芫 。 姜芜回来快四年了 , 今年才敢出姜家府门 。

“ 她确实尝试着走出去 , 但是没有人帮她 , 她走得很慢很难 。 她这个样子 , 嫁出去便会被人瞬不起 , 会被当摆设 , 会被欺负死 …... 老师 , 请你三思 。“

姜太傅惊怒他冥顽不灵的态度 :“ 我已说过 , 和你无关 。“

张寂偏地拿头 :“ 是我将她从建康府带回东京的 , 是我把她送回来的 。 怎就和我无关 ?7“

青年眼中迸溅出的冰雪锋寒之意 , 让姜明潮愣住 : “ 你放肆 ! “

张寂仰着冰雪面 :“ 我将她带入这团混乱污浊中 , 我让她来做这不受重视不受欢迎不被喻欢的姜家大娘子 。 我把她送入火坑 , 怎么就和我无关 ? 1 “

姜明潮气笑 :“ 火坑 ? 她是我的女儿 。“

张寂直面恩师 , 濑洪如剑 :“ 你可有一日将她当做女儿 7“

多少年 , 姜明潮没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 , 还是被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学生 。 姜明潮儒雅的一张脸变得铁青 , 再次拿手 。 然而这一次张寂拙手 , 握住了他手腕 , 让他动弹不得 。

庭院廊庞 , 本花木丰茂 , 这时却有了枯菱凋零之意 。 一片死然中 , 师徒二人对峙 , 剑拔弩张 , 仆从们大气不敢喘 。

绿露说是姜芜的侍女 , 更像是姜父派来监视姜芜不出格的细作 。 绿露见大娘子闹得这样狼狐 , 非但不心疼 , 还和其他两个孔武有力的嬉嬉一起拖搜着姜芜 , 将她往内宅带去 。

绿露口上道 :“ 娘子 , 自古姻亲听父母的话 , 哪是你这样的小娘子该操心的 ?

姜芜怕得遍体生蹄 。

她不能嫁 , 不想嫁 , 不愿嫁 。 无论是谁 , 她都不愿意嫁 。 以前姜夫人还在世时 , 准她不嫁 , 准她侍候 。 没愚到娘才过世了两月 , 爹就变卦了 。

什么为了她 , 她不信爹会为了她 。 在爹眼中 , 权势野心最重要 , 子女只是前世冢孽 。 可是姜芜怎能嫁 ?

爹说的好听 , 给她一年备嫁时间 。 可这契约一成 , 时间难保不会缩短 。 她不能再整日缠着张寂 , 张寂必会回避 , 她又如何信守和循循的约定 ? 循循为她做了那么多 , 她连最简单的兵权都无法拿到一二 。

而且那些男人 、 那些男人 …... 她想到就恐悸 , 想到就浑身发抖 。 艳阳天下她如坠冰窟 , 宁可死了 , 也不愿嫁人 。

姜芸想得凄然 , 想得无力 。 在她要被拖出另一道月洞门时 , 她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 , 推开了侍女和嬉嫂 。 姜芜奔到正堂中央跪下 , 从袖中冷不丁地掏出一把匕首抵在喉上 :“ 别过来 。“

哪有人真敢逼死姜大娘子 ?

仆人们不敢上前 , 姜明潮和张寂赶来 。 张寂望着那路在地上 、 握匕首的手尚在发抖的少女 , 心间剧沉 , 生出震意痛意 。

他这个旁观者尚且心痛 , 姜明潮只哟笑 :“ 你拿着一把假刀子 , 吓喷谁呢 7“

张寂 :“ 老师 1 “

姜芜面无血色 , 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朝颈上一压 , 便压出了一道血痕 。 她额上渗汗颈上渗血 , 看得姜明潮目瞠 , 姜明潮听姜芜哽咽 :“ 爹 , 求求你 , 不要把我嫁人 。“

姜明潮放缓语气 :“ 阿芫 , 你是我的女儿 , 我焕能不疼你 ? 可你看看你如今样子

…... 不如早早嫁人 , 为姜家做些贡献 。“

姜芸惨笑 :“ 爹 , 是我愿意走丢的吗 ? 在我很小的时候 , 是我愿意被人贩子拐走吗 ? 没看顾好我的人是你们 , 事后草草寻找就离开的人是你们 。 抛弃我的人是你 , 十年不闻不问的人是你 , 要我长大后就瞬间变成你希望中的贵女的人也是你 。 我非一木 , 我非草芥 , 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

“ 既然这么不喜欢我 , 当年就不要留下我 。 既然只喜欢循循 , 就不要告诉世人说姜家有两个女儿 。 既然这样厌恶我 , 你和娘就不要生下我 ! “

张寂身子轻晃 , 靠墙支撑 : 是他带姜芜回来的 。 他不忍见孤女流离 , 他误以为一切回归原位当是好事 。 是他害了阿芫 , 也害了循循吗 ?

姜明潮道 :“ 事已至此 , 休要怨天尤人 。“

姜芜 : “ 爹还想要我如三年前那样 , 再 「 死 「 一次合 7“

张寂拾眸 : 三年前 , 姜芜回到姜家不到半年的时间 , 他隐约听过这位娘子寻死过一次 。 然而那是姜家的私密事 , 后来无人说起 , 张寂便以为自己听了流言 。

而今姜芜这样说 , 姜明潮脸色这样难看 …...

张寂轻声 :“ 考师 ,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7“

姜明潮深觉羞耻 , 何时被小辈连连逼问 ? 他让卫士把张寂轰走 , 又道 :“ 把姜芸带走 , 所有寻短见的利器都拿走 。 她神志不清 , 半疯半癫 …...“

神志不清 , 半疯半癫 。

姜芜眼中那滴泪掉落 , 目中空茫 , 竟然释然地笑了出声 。

见她这样 , 姜明潮更是连连让人带她走 , 不要丢人 。 不曾亲不曾爱 , 她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 他急于抹去这个污点 。

茫然四顾 , 子子独行 。 姜芜提着匕首的手发抖 , 她蓦地用力 , 朝自己脖颈上重重扎下一一

张寂 :“ 阿芜一一 “

张寂被卫士阻拦 , 他出刀甩开这些人 , 却救援不得 , 眼看着那个梨花一样纤柔的女孩儿第一次如此勇毅 , 却是寻死 。

他目真欲裂 , 双目泛红 , 而千钧一发之际 , 有人从月洞门的另一头奔来 。 那人跌撞扑上来 , 徒手握住了姜芸手中的匕首 , 阻止了姜芜的动作 。

姜芸拿起头 , 泪眼模糊中 , 看到烈日下 , 姜循站在自己面前 , 手握着匕首锋刃 。 姜循侧立发抖 , 面容紧细 。 血液自姜循手中汨沁流下 , 嫣红残酷 。

姜循俯眼看她 :“ 凭什么要为他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 ?“

姜芸偏然崩溃失力 , 大哭出声 , 软倒在姜循怀中 : “ 循循 , 对不起 , 我受不住了

江鹭打算离开姜家 。

他听说姜家大娘子出了事 , 出于君子之风 , 不愿窥探未嫁闺秀的私事 。 姜循走后 , 江鹭便重新戴好群笠 , 翻身上横梁 , 准备走檐上路 。

他踩在横梁上时 , 衣摆扫到了什么东西 。 那东西 “ 呦 “ 的一声被从横梁扫下去 ,

江鹰生怕这是姜循的什么重要物件 , 人还在半空 , 便拧腰朝下坠 。

他抱着一璋书信落地 , 书信上沾满了灰尘 。 书信封页写着 “ 姜循收 “, 鬼使神差 , 江鸯打开了这些书信 。

落在他面前的第一封 , 是很粗劣的宛如幼子学字的笔迹一一

“ 妹妹 , 我想如旁人一样 , 唤你循循 「。 我本就是姜家女 , 嫁给太子的人本就应是我 , 我不觉得我拿回自己的东西便错了 。 只是我归家 , 你就得离开 , 我 …... 我不知道你能去哪里 。

“ 循循 , 你不要记恨我 。 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孤女 , 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 我实在想过些好日子 。 张郎君问我要不要回去时 ,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 循循 , 如果你没有去处的话 , 不如去建康府吧 ? 江陵此时应当草长莒飞 , 又人杰地灵 , 是个好去处 。

“ 我以前四处流浪 , 从西北走到东南 , 我本还要继续走 , 是建康府的世子为我们建了房子 , 找了活计 。 我始终记得 , 小世子蹲在我们中间 , 给我们分发食物的样子 。

世子和我说 , 把建康当做家 , 他会毕生庇佑他的子民 …... 他如梦如幻 , 是天下最好的郎君 。 南康小世子必会如照料我一般 , 照料你 。“

江鹭握着信纸的手轻颤 。

这信用白话写 , 错字连篇 , 言语稚嫩 。 他猜出了这封信出自姜芜之手 。

怎么回事 ? 外界一直传言姜芜和姜循不和 , 但是姜芜给姜循写信 , 姜循将这些信藏在了横梁那种不常有人去的地方 。

江鹭翻开了下一封信 :

“ 循循 , 我今天见到了太子 , 他像天人一样 。 虽然我觉得南康小世子更好看 , 但是太子是我未来夫君 。 这样的天人要娶我 , 我像做梦一样 。 我跟着娘学绣嫁衣 , 总也学不好 , 娘安慰我说时间久了就好了 。 爹让我读书 , 夜里抽查 , 我背不出来 , 爹一言不发就走了 。

“ 循循 , 媳说你做这些都做得又快又好 。 娘和爹有时候话语里都带出对你的赢赏 , 我心里羡慕又嫉妒 。 明明是你抢走了我的 , 为什么我处处不如你 7 循循 , 我有些恨你 。“

再下一封 :

“ 循循 , 你有去建康吗 , 你有收到过我的信件吗 ? 你从不回复 , 可驿站也没有退信回来 , 我不敢去问 , 就当你收到了吧 。 没收到也没关系 , 我只是说些胡话 , 毕竟身边没有人理我 。

“ 循循 , 当贵女好难啄 。 我分不清她们的态度 , 听不出她们的言外之意 。 我上次出门 , 淋湿了衣服 , 借她们的春衫 。 我没见过那么好的料子 , 多看了两眼 , 我听到她们嘲笑我 。 可她们嘲笑我 , 我也不敢置啼 。 我穿着湿裙子回家 , 又被爹训斥 , 娘又掉眼泪 。“

再下一封 :

“ 循循 , 太子邀我去逛金明池 。 他是不是和旁人不一样 , 不嫌弃我 , 愿意接纳我 ? 这次我要好好准备 , 不再丢脸了 。 循循 , 你到底在哪里呢 ? 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 我很担心你 。“

再下一封 , 字迹凌乱 :

“ 循循 , 人生是否遍是算计 , 螳蚁是否堪受磊压 , 权势博弈是否永无止境 ? 我以为太子心悦我 , 可我遇到了豺狼 …...“

江鹭靠坐在墙角 , 一封封读着这些信 。 他几乎读不下去 , 他猜出会发生些什么 。 他既痛心姜芜的遭遇 , 又伤怀姜循眼晏陌旁观罪恶却无能为力 。

姜家正堂前 , 姜循长立 。

姜芜抱着她哭泣 , 她握着匕首不松手 。

掌心的血让她如此冷静 , 姜芜的哭声让她心如刀绞 。 姜循冷督那错愕的姜明潮 :“ 你想让三年前的事重演 , 再一次逼死你的女儿吗 3 你和太子的争斗输了阵 , 为 f

么要阿芜承受 ?“

姜明潮大震 , 后退两步 。

他脸色煞白 : “ 孽女 , 你说什么 ? 1 “

张寂 :“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姜循 ?“

姜明潮急声 : “ 把他们都带下去 , 疯了 , 全都疯了 。“

姜循目若冰雪 :“ 你才疯了 ! 你贪权望势 , 拿着女儿当祭品 。 她才回到东京不到半年 , 你要求她和东京的老狐狸们耍心眼不输阵 。 孔益那样对她 , 你事后不除孔家只骂姜药 , 指责自己的女儿不够聪明不够用心 …... 你才是混蛋 ! “

姜明潮 : “ 闭嘴 ! “

他候而明白了一切 , 冷笑 :“ 原来如此 , 原来如此 …... 我被你骗了 , 姜循 。 你一直都心向姜芜对不对 ? 你和姜芜根本没有不睦 , 怎么 , 你要为她讨公道 , 要为了她对我持刀相向 7 “

姜芜惨哭无助 。

姜循拾头 : “ 有何不可 7“

姜明潮 : “ 你别忘了谁每月给你药 。“

姜循 :“ 时日昌丧 , 予及汝皆亡 。“

张寂撒开那些卫士 , 将刀架在了姜明潮脖子上 :“ 三年前 , 阿芜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7“

四野无风 , 天干物燥 。 遍是狼藉 , 仆从呆滞 。

江鹭从书信中得知 , 三年前 , 姜芸欢喜地去赴太子的宴席 , 中途吃了酒 , 弄脏了衣 。 晋午时分 , 其他贵女都在休憩 , 她悄悄去换衣 , 屋中却有一个孔益等着 , 孔益捐住了她的嘴 , 将她拖入内舍 。

事后 , 太子只将孔益打发出东京 , 算是给姜家一个交代 。 太子并未说过不婆失贞的姜家大娘子 , 然而姜太储明白自己被太子算计了 。

太子要捏着这个把柄 , 用这个把柄来拿捏姜家 。 一个懦弱又失贞的太子妃 , 纵是太子不说 , 姜家又有什么底气 ?

姜太傅斥责女儿无用 , 连这么简单的手段都躲不过 。

姜芜跳下湖水 , 欲溺死自己 。

她在不断的自我羞耻和他人怨恬斥责中 , 失去了活在东京的勇气 。 她跳湖前 ,

仍在不断地给姜循写信 。 给姜循写信 , 似乎成了她情绪的唯一泄口 :

“ 爹和娘又在为我的事情吵架 。 娓喂我吃避子汤 , 我说我吃过了 , 她说不够 , 她发了火 , 又抱着我哭 。 我夜里洗浴 , 觉得自己好不干净 , 到处都是窥探嘲笑的目光 。

“ 循循 , 这里太可怕 。 我想念建康的花 , 想念秦淮河 , 想念小世子 …... 若能梦里再见 , 也是好的 。“

江鸯闭目 。

他从信中窥到了死志 。

姜循必然也能窥到 。

院中姜芜抱着姜循大哭 , 喘不上气 : “ 循循 , 对不起 …...“

屋中江警靠着墙 , 将一切串联起来一一

所以姜循要杀孔益 。 姜循在陈留说的话不是假的 。 只是受到欺辱的姜氏女不是姜循 , 而是姜芸 。

姜循在建康收到了姜芜的一封封书信 。 在最后一封信中 , 姜循窥到了姜芸的死志 。 她坐立不安 , 许是纠结很久许是当机立断 , 她要回东京救人 。

而过了一年 , 程段二家出事 , 叶白无家可归 , 身怀仇恨 。 姜循决意和叶白一同复仇 , 付出所有 , 共沉地狱 。

…... 坐在半明半暗的闺房中 , 青帐纷飞 , 江鹭脸色惨白感同身受 , 只读信便觉室息 , 身在其中的人 , 又何其绝望 。

大厦将倾 , 摇摇欲坠 。 这世上受苦的人实在太多 , 他帮也帮不过来 , 救也救不过来 。 每日还有更多的人在朝泥沼中沉去 。

她为何不说 ? 为何不辩解 ?

她这样自苦 , 他章然 、 竟然 …... 江鸭将脸埋于掌间 , 痛得周身发颤 。

作者有话要说 :

“ 时日易丧 , 予及汝皆亡 。 “ 用在这里不完全准确 , 但我想不出更好的 , 大家就理解表意好了 。

姜芸的线出来啦 ! 到这里 , 循循回东京的所有原因都串起来啦 , 为叶白 , 为姜芜 , 为母爱 …... 独独没有为了她自己 。

说起来 , 我们循鸟其实都是坚定的 “ 利他 “ 者 , 做事都不是为了自己 。 所以我才在很早的时候说过 , 我虽然喜欢自私的女孩子 , 但循循绝不是自私者 , 自私者做不到她这个地步 。 无论是在他们那个年代还是我们这个年代 , 这种为了别人而付出的人 , 都特别少特别珍贵 …... 循鸟恰恰是这样 。 这才是他俩成为灵魂伴侣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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