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吧。要不。你先回去。我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你。”
“不。我就在解剖室的外面等。”说完这句话。这位急诊室女医生向章桐点了点头。又朝解剖台上看了一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这样的场面显得很怪异。两个医生之间的交接。只不过一个面对的是死人。而另外一个面对的是活人而已。
解剖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來。摄像师老张一声不吭地搬弄着他的仪器。每一次尸检工作。虽然他不必亲自动手。他也不是法医。但是按照规定。他必须如实记录下法医进行尸检工作时的每一个场面。一方面是为了监督。另一方面。也是方便以后提供法庭证据。
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的是一个两岁女童。异常瘦弱。小小的**的躯体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人在死后。由于血液停止流动。所以。生前所遭受到的外力导致的淤痕此刻全部显现了出來。深的。那是形成时间相对久一点的外伤。而相对较浅的。则是在二十四小时以内的。细细数了数。这个小女孩身上的外伤足足有四十五处之多。最让人担忧的就是位于死者两只胳膊上端外侧的两块最新的伤痕。章桐用双手比了比。很明显是一个大人紧紧地抓住她的两只胳膊后留下的。用力之深。两个大拇指印清晰可见。
孩子的头发又稀又黄。轻轻一拉。就拽下了几根。可见孩子肯定已经很长时间得不到精心照顾了。饮食很差。从她全身皮包骨的迹象就已经可以初步作出结论。死者严重营养不良。并且长时间吃不饱饭。
X光片显示。死者的手臂多次因外力导致过骨折。腿骨也是。看到这么让人揪心的证据。章桐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來。死者不只是吃不饱饭。还遭受了非人的虐待。根据医院提供的病例。她在死者颈椎部位很快就找到了颈椎骨一处断裂的证据。这是外力导致的断裂。而颈椎内部脊髓一旦失去颈椎骨的保护。就会同时发生损伤。人的呼吸和运动就会停止。再根据死者两只胳膊上的明显淤痕。她眼前顿时拼凑出了一幕让她毛骨悚然的场景:一个大人。死死地抓住死者的两只幼小的胳膊。然后把她提到半空中。猛烈地前后摇晃。最后。导致颈椎断裂而死。
但是。在死者的头部靠右侧后脑部位。章桐很快又发现了一个很深的、长一厘米左右的洞。在小心剃去死者那一部位的头发后。发现伤口边缘的头骨呈现出放射形的皲裂状。显然伤口是外力猛烈多次撞击而形成的。伤口处的碎骨上还粘有类似于墙灰的物质。
章桐头也不抬地对身边站着的助手邓然说道:“小邓。帮我问一下门口的那位急诊室医生。死者被送來时。身上的衣服有沒有沾染血迹。很多的血迹。”
邓然点了点头出去了。很快。他跑了回來:“她说沒有。很干净。衣服上一点血迹都沒有。”
章桐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赶紧通知重案组。死者的父母在撒谎。这是一起明显的虐童伤害致死案。”
王亚楠很快就接手了这个案子。她带着痕迹鉴定组的技术人员來到了死者父母位于天长市城东的出租屋里。痕迹鉴定组的同事们在墙上找到了几处沾染有明显血迹的墙洞。墙灰样本也与死者头部伤口的残留物完全吻合。在屋角的垃圾桶里。有一套几乎被鲜血全都染红的小孩衣服。经初步检验。上面的血迹与死者的完全相同。
孩子的父母亲立刻就被带到了刑警队。
审讯室内。孩子的母亲显得很慌乱。她不断地偷偷扫视着面前的办案人员。谁也沒有开口。房间里静悄悄的。
许久。这个憔悴不堪的中年妇女终于悠悠地叹了口气。
“她本就不该來到这个世界上的。”
“她可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下得去手。”负责审讯工作的同样身为年轻妈妈的王燕忍不住愤怒地反问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你是人。”
“我……我也难啊。”说着。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淌了下來。
原來。这对夫妇來自陕北偏远农村。老家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一个五岁。另一个三岁。但是。为了能有一个儿子來“传宗接代”。他们不顾计划生育的有关规定。在天长市打工期间。又偷偷怀上了第三胎。谁知。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这第三胎。还是一个女孩。也就是死者。从此后。这个弱小的生命就注定了其不幸的结局。
为了打工挣钱。这对年轻夫妇沒有办法。把三女儿送回了陕北老家。可是。才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老家传來消息。说是镇上的计划生育负责人要上门來调查这个孩子的來路。情急之下。孩子的奶奶就把小女孩送回了天长市打工的父母这边。可是。这夫妇俩根本沒时间照顾孩子。最主要的一点。这老三并不是他们心目中企盼已久的男孩。所以。在心情极差的父母身边。这个无辜的孩子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就挨打受骂。两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连饭都吃不饱。白天就被一把大锁锁在屋里。晚上也不让出來。而这一次的悲剧起因就只是因为孩子太饿了。想找东西吃。结果无意中打碎了家里的热水瓶。回家后见到满地狼藉。一时失去理智的母亲把瘦弱的女儿抓了起來。下死劲地摇晃着。咒骂着。由于用力过猛。不仅撞到了墙上。还把女儿还未发育完全的颈椎给晃断了。等到孩子的父亲发现这一幕想要制止时。孩子已经沒有了呼吸。
写完尸检报告。章桐一抬头。发现了站在身旁一脸忧郁的王亚楠:“亚楠。你什么时候來的。”
“來了很久了。看你忙。我就沒敢说话。”
“你心情不好。为了那个孩子。”章桐放下了手中的笔。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孩子太可怜了。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手里的案子只要牵涉到孩子。我心里就不舒服。”
“我也是。咳……算了。案子都已经结了。你还不回去。天都这么晚了。我可要下班了。”章桐站起身。同时开始收拾起了工作台上散落一桌子的纸张。
“沒事。”王亚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双手插在裤兜里。“我反正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早点回家晚点回家都一个样。我们一起走吧。”
天长市郊外的鲜花基地。每隔两个月都要对露天储存的混合花肥进行一次清理。今天又到了清理花肥的固定日子。所以一大早。工作队就进入了场地。看着堆得高高的花肥。队长皱了皱眉。回头嚷嚷道:“兄弟们。加油干啊。这么多。磨磨蹭蹭的话。今天到天黑都干不完啊。”
“好嘞。”手下几个伙计熟练地搬來了梯子。架在混合花肥堆上。然后扛着铲子。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你们可别想着偷懒。利索点。”队长一边大声叫着。一边走向停放在花肥堆边的运送卡车。沒过多久。堆得高高的花肥就被搅拌均匀。缓缓顺着长长的滑槽运送进了卡车后斗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快到中午的时候。肥料堆已经矮了许多。突然。一个工人一声尖叫。身子一晃。差点沒从离地两米多高的花肥堆上滑落下來。
见此情景。身边的工友赶紧上前揪住了他。队长也听到了这声恐怖的尖叫。他皱着眉走到近前:“干吗。还不赶紧干活。你们一个个都在那边浪费时间啊。”
几个工人依旧一动不动。面如死灰地看着身边的肥料堆。
队长意识到了情况的异样。顺着梯子也紧跟着爬了上去。來到工作平台上。刚想嘟嘟囔囔地发几句牢骚。可是还沒开口。眼前肥料堆里的东西就让他的话噎在了嘴里。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上刚吃的面条还沒有來得及消化。就统统吐了出來。
半晌。队长回过了神。他想爬下梯子。可是双脚发软。身边的几个工人也一个个沒有好脸色。他无奈只能咬咬牙。哆嗦着用手掏出了手机。拨通了110。
章桐接到局里电话通知的时候正要出门上班。母亲的电话就來了。喋喋不休地说:“我说桐桐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舅舅给你介绍的对象你又这么干。一开口就说自己是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法医。能不吓坏人家吗。人家小伙子很不错的啊。真是打了灯笼都难找。”
“妈。我本來就是法医。我不能骗人家。”章桐不耐烦地敷衍着母亲。“行了行了。下回相亲我不说就是了。我得赶紧走了。局里催我了。”
“嗨。”电话里母亲长叹一声。“就你忙。你这样下去会当一辈子老姑娘沒人要的。傻丫头。”
“妈。你就饶了我吧。别忘了按时吃药啊。我去忙了。拜拜。”说完。章桐挂断了电话。
等赶到现场时。王亚楠带着重案组已经先期到达了。离现场大约50米处。醒目的警用隔离带已经把发现尸体的混合花肥堆团团围住。隔离带外。已经聚集了好几个身穿基地工作服的工人。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出示证件后。章桐带着助手邓然走进了隔离带。眼前的花肥堆有5平方米宽。两米左右高。旁边放着几把工人用的铲子和一辆运送花肥的小卡车。混合花肥堆的表面架着五把梯子。爬上梯子來到工作面。看到花肥已经被铲开。散发着阵阵恶臭。最表面呈现的是一个类似于人类胸腔的东西。下面压着一团分辨不出颜色和形状的布料。章桐戴上手套。在花肥堆前蹲了下來。一边示意邓然进行近距离拍照。一边把手伸进了肥料堆。进行进一步寻找。在判定这是一起凶杀案之前。他们必须尽量多地找到相关的人类骸骨。而不是只有一个简单的胸腔类似物。
因为这是一堆混合肥。所以。里面的东西之丰富是可想而知的。沒过多久。就找到了一些动物遗骸。还有一些人类垃圾。尽管天气不是很热。但是。肥料的气味还是熏得大家有些头脑发晕。章桐和邓然两个法医戴上口罩。一块一块地小心寻找着类似于人类遗骸的东西。一直干到太阳快要下山了。高高的肥料堆才被彻底抹平。而肥料堆边的黑色塑料布上也已经摆出了一副完整的骨架。死者头骨上还存有少量的肌肉组织。最后。章桐艰难地站了起來。摘掉手套和口罩。由于长时间地蹲着。双腿几乎完全麻木了。
“亚楠。应该可以完工了。”
“这尸体在这儿埋了多久了。你现在能给个大致时间范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