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撩乱逐春生 闻希 5367 字 3个月前

黄时雨的鞋尖悄悄碰了碰韩意淮的皂靴。快闭嘴吧你。韩意淮心头一突。

侍从在权贵眼里就是个活的物件罢了,且还是私人的。主子和谁亲密瞒谁也不会瞒他们,亦没必要瞒。年轻的肃王一时没解过来,不过他理解成黄时雨害羞。害羞的话那就不提了。其实他也有一点害羞。

可是与黄时雨做亲密的事实在是太舒服了,他还想要,却找不到时机,又不想用身份压迫她,只能期待一个花好月圆日顺其自然了。

韩意淮把一切都想得很好,望着黄时雨的眼神益发柔和。

黄时雨觉得他怪怪的,但并未多想,满心都是办了册籍再去画署报名,不知要耽搁多久,唯一能确定的事得赶在宵禁前出城门。

放在从前,送黄时雨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只带个丫鬟就野到了京师,且还是与一名半生不熟的男子同行,然后在深夜里奔赴家的方向。光是听一听都蛮疯的。

可见人一旦逼一逼,什么事儿都敢做。

府衙的寅宾厅不止比县衙气派还更正规,分了男女两间,以便接待男女贵客。

坐了那么久马车,黄时雨和琥珀也终于有机会去趟净房顺便洗漱整理,再喝杯热茶歇歇。喝茶便也有了说话的空隙。

黄时雨知晓琥珀想问什么,干脆自己先说了,“我没站稳撞他身上,这道口子也不是什么上火引起的,就是他锁骨害得。”

单从匪夷所思的陈述,琥珀难以想象当时的场景,只能左右瞧瞧,确定没有旁人才压低了声音道:"那还有其他的事没,比如……嗯……他用嘴巴碰你的?"

黄时雨羞愧地垂下头,“碰是碰了,不过是我先动的嘴,但我不是故意的,干脆谁也别怪谁,这事就这么过去吧,往后大家都别再提起。”

琥珀心道他能怪什么呀,不知得多爽。

“二小姐,这种事男子和女子的感觉不一样,于你来说丢脸不舒服,可于他…总之往后加倍小心,若他还想这么碰你,千万不能依。”

越说越犯难,不知如何与未出阁的小姐表达才能令她警醒,“这种事极其危险,万不能发生第二次,你是不懂男子兴起的模样,一旦他得了趣,接下来怎么做由不得你,他也很难停下。”

黄时雨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从琥珀的神情也能断定事情并不简单,甚至相当危险,便正色道:“我明白你的担忧,不会的,下次给他请安我带上你。”

琥珀勉强笑了笑,眼底一片忧虑。

她眼界虽略宽于黄时雨,却到底有限,并不懂画署啊陆宴这些词儿,单凭直觉这位叫思渊的公子绝非善类,还不如简少爷可靠。

琥珀望着单薄的二小姐,到底是多强的信念非进画署不可,才要冒如此风险。此番进京,不啻与虎同行。简直是拿命赌一个陌生人的人品。但凡遇上个坏人,多的是办法坑害两个小女子。

黄时雨眼睫微颤,揣着双手,轻声道:“琥珀姐姐,我欠了两千两,明年底必须凑出三百两,凑不出的话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女孩的声音很轻,宛若在叙述旁人的事。

正常女孩子怎么能因男子一句话就跟人走呢。可她没办法呀,无论谁递来的梯子,她都会死死抱住。她不是不懂,反而什么都懂,才让此行显得有些悲壮。这悲壮只有她自己清楚,现在琥珀姐姐也清楚了。

两千两?

“小姐……”

琥珀倒吸一口冷气,仿佛变成了石雕的人儿,又轰然裂开。

二小姐究竟瞒了她多少事。

给纨绔做妻或者给简珣做贵妾,其实都差不多。都是在没有爱和自由的牢笼里做男子的玩物,然后生孩子。无论跟谁都一样。不快乐的事情本来都一样。

每个泽禾的女子长大了都会面临,黄时雨并不认为自己会例外,她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走出去。实在走不出,过个八年九年的多半像姐姐一样被夫家抛弃或者自请下堂,然后与姐姐相依为命。

黄时雨端起茶益一口气喝光,拍了拍苍白的琥珀,笑道:“吓唬你呐,我早就想到了解决的法子,三百两而已,等我考进画署当场就有二百六十两优恤金!”

“画署这么好的吗?”琥珀受黄时雨感染,灰败面色略有缓和。

“那当然。”黄时雨小脸微扬,明媚模样儿仿佛冬日的小暖阳。

她对城珀款款闸述画罢和前途,“本朝画署与天文、书艺、医官四局并立,由朝廷直接管理,汇聚了天下最优秀的丹青妙手,民间画师通过考试便可称为画员,享受与翰林、侍诏等文官相近的待遇,祇

候以上便有了官职,穿戴官服,领更多俸禄。"

琥珀听得两眼放光,“便是咱们女子也能去考的吗?”黄时雨说那当然,“四局相当宽宥,对男女一视同仁,唯贤才任之。”话虽如此,札记上所列的贤才几乎看不见女子的姓名,可见那不是小女子所能轻易涉足的地方,黄时雨前路渺茫,但她只对琥珀说好的一面。

也只有这样,才能安慰自己。

再说闻大人不就是现成的例子,每每想到她,黄时雨就如鼓起的帆腹,振作不已。

宝天府知府做梦也没想到肃王来一趟就吩咐自己做这么点事,当下不仅把册籍办得稳稳妥妥还加了一封路引,以便考生自行进京考试。

一看考生还是个姑娘家,老狐狸知府疑卖从生,又仔细看了看黄时雨的户籍和家世,再往上数八代与韩家也沾不上亲,非亲非故的竟得到了肃王青睐,除了男女之事没有其他解释。

但男女之事也解释不通。画署又不收侍妾或侧妃。

知府想不通便放弃,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他只关心肃王满不满意。肃王满意了才有他的好处。

韩意淮拿到册籍和路引,心情更上一层楼,有一种奇怪的成就感,哪怕很微小,但他参与了黄时雨的梦想。两人在寅宾厅附近的小花园汇合,枫叶初染红,秋意如水柔,年少的他们尽是欢颜。韩意淮道:“没骗你吧,我做事向来靠谱。”黄时雨退后两步,端端正正朝他屈膝施礼,“思渊兄高义,小女子黄时雨感佩万千,铭记在心,他日如有力所能及之事愿为恩公效犬马之劳。”

韩意淮目光落在她眉眼,益发怜爱,“好呀,先陪本恩公用个午膳,我可是饿坏了。”

少年郎正逢长身体的年纪,又过了饭点,此时早已饿得不轻。

黄时雨也饿,但报名更重要,不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总觉得不踏实,画署是唯——条尚有微光之路。"那你先用饭,我去去就回。"

这是个两全的法子。

韩意淮连忙拦住她,“吃饭的地方也能报名,跟我来。”他拉着她手腕就走。黄时雨半信半疑,只好提裙跟上。

听闻肃王驾到知府早就命人置办席面,设在公宴厅,乃津味斋主厨亲自掌勺,断不会出错。能在京师这种地方做知府的,首要便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宝天府知府正是这样一位奇才。

肃王这边感觉到饿,那边席面已经布置好。若不是他身边带了个美人儿,知府还能凑出一队正规教坊的歌姬舞姬。

韩意淮轻描淡写道:"有劳知府大人。"

知府笑得愈发和蔼可亲,“哪里哪里,殿……公子请慢用,仓促之间如有不周还望公子海涵。”黄时雨诧异地看向平易近人的知府。这位老大人的嫡子与琥珀有段渊源,乃负心薄幸之人。

琥珀全程面不改色,毕竟哪家父亲也不熟悉儿子的妾室,更何况妾室繁多者,所以知府不可能认识琥珀。退一万步说,即便认识又如何,日理万机的知府哪里会去记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只有琥珀一个人记得这段故事的所有悲欢。黄时雨莫名难过。

她不想琥珀多看这家人一眼,便早早催她下去用饭了。琥珀对黄时雨浅笑,自是明了她的心意,福身离开。

这厢知府见肃王落座立即识趣地告退。

韩意淮瞥了眼黄时雨的神情,“你认识汤知府?”“不认识。”“那怎么瞧见他就变了神色。”

他后脑勺长了眼睛么,怎么这都知道。黄时雨只得简短道:“他有个很坏的嫡子。”汤知府的嫡子年轻上进,这两年小有政绩,地方口碑也不错,没听说有多坏呀。韩意淮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出来。

黄时雨冷哼,“你说的都是能力,我说的是私德,负心薄幸,天下最坏的男人。”韩意淮噎了噎,不放心道:“负心薄幸,你….…”"跟我没关系,但是跟我认识的一个姑娘有关系。"

“哦。”

跟她没关系就成。韩意淮拿不准她脾气便不再开口。

有能力且尊重正妻的男子已经很优秀,谁会管他沾花惹草的事。但聪明的韩意淮绝不会对黄时雨这么讲,因为她是女孩子,只会共情女孩子,自己讲实话定会惹她生厌。

韩意淮想了想,“我就不是那种人,要是有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子跟了我,我一定对她特别好,不惹她伤心。”

说罢,期期艾艾望着黄时雨。

黄时雨垂下了眼睫。

见她兴致缺缺,韩意淮只好开始用饭。

黄时雨被人伺候了整整 顿饭,思渊的仆婢仿佛她肚里的蛔虫,菜布得相当熨帖,而他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服侍,喜欢什么全靠眼神,抬抬于指,就有人递上漱口的香茗和擦于的湿帕子。

黄时雨用饭全然不像乡野女子,反而极有规矩,杯箸碗碟,咀嚼吞咽,全无杂音,却偏又吃得香甜,瞧着就很有食欲。

韩意淮时不时看看她。

凡她尝过的,他都要跟着尝一口,甚至连不爱吃的烧笋鹅也尝了一块,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黄时雨的饭量超过了韩意淮的认知。谁告诉他女孩子都吃很少的?

因为太饿了,而且实在是太好吃,当然吃得多。黄时雨只能控制吃相,却不想委屈了肚子。黄时雨忽然顿住,不解地看向韩意淮。韩意淮也不掩饰自己目光,甫一对上她眸子,忽地笑了。

简珣也经常这样,莫名盯着她瞧,莫名地笑。黄时雨习以为常,以为男孩子都这样,便收回目光,继续用饭。

韩意淮指了指纯菜鲈鱼羹,银鹤立即领会他的意思,亲自盛—碗呈给黄时雨。黄时雨尝了口,果然鲜美,眉眼略弯。韩意淮莞尔。

画署的祗候正在廨所附近溜达,就接到了府衙传话。听清话音,他一刻也不敢耽搁,驭马直奔府衙所在的光德坊。光德坊乃京师唯一不在皇城城墙内但又极为重要的官衙重地,也正因不在皇城内,祗候才得了便宜,一路策马,否则中间有段路得靠腿走。

府衙迎接他的是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面白无须。男子自称肃王身边的金鹤,祗候连忙拱手,“金鹤常侍。”金鹤还礼,笑道:“请祗候随我移步公宴厅。”去公宴厅的路上金鹤言简意赅地交代了肃王的用意,祗候连连点头称是。

祗候在偏厅稍坐一盏茶,就见到了肃王,以及肃王身边的大美人。原以为是肃王的侍妾,因为没听说肃王有王妃和侧妃,不意竟要报名画署。祗候有一瞬间惊讶,又迅速调整好,只垂眸问了黄时雨姓名以及户籍所在地。

原来画署的报名这样简单,全然不见札记里的繁琐,黄时雨全程只回答了两个问题,然后就没她什么事了。

直到祗候在凭考证盖上章,她还如坠云里雾里。黄时雨双手接过,欠身道谢:“多谢大人。”

祗候慈眉善目的,交代完黄时雨注意事项,便重新对肃王施礼,一把年纪的祇候,弯腰时还颤巍巍的,只听他道:“殿……呃公子若无其他吩咐,老臣便回去继续坐班了。”

韩意淮颔首,祗候便再施一礼,后退两步方转身离去。

黄时雨总觉得所有的大人对待韩意淮都有点儿相同的诡异。他们,似乎,都有点敬畏他。敬畏一个足以当他们小孙儿的小子?

饭后在府衙的女寅宾厅稍作休整。

琥珀服侍黄时雨重新净面梳头,期间还帮她涂了韩意淮送的脂膏,清清凉凉,点在唇间,伤口果然不再痛,早早结了痂。且脂膏颜色如三月桃花,分明就是唇脂,宛如香雪堆里点朱砂,益发显得黄时雨面若芙蓉,色如海棠。琥珀暗道思渊公子竟是个会讨小女儿家欢心的。花花肠子多的男人多半不老实的。惟愿二小姐步步小心。

黄时雨无心关注自己外貌,时不时清点斜挎包里的宝贝:凭考证、册籍、路引。一样也不少!

压在头顶的巨债似乎都因此变轻了。人的心间一旦放松开了花儿,气色也会跟着亮起来。连回程的路都比来时芬芳。

“好闻吧?”韩意淮伸手拨了拨黄时雨头顶的银质镂空小香炉。

说是香炉却更像一只圆形的香囊,雕着百鸟花卉,漂亮极了,那好闻的味道便是从里面幽幽散发。原来韩意淮换了熏香。

黄时雨欣然点头,"好闻,仿佛葡萄又好像玫瑰。"总之是女孩子会喜欢的香味,银鹤说的果然没错。

韩意淮殷勤道:“喜欢的话回去我便合给你。”合香而已,就没有肃王殿下不会的。高雅的画师不仅通晓笔墨之事,也通合香抚琴。

黄时雨连忙拒绝,“不了,这么好闻的香于我来说不一定算好事,绵软而柔情,不知不觉就消磨了我的意志,那便得不偿失。”

韩意淮觉得她有趣极了,"哦,为了考画署你要头悬梁锥刺股吗?"

黄时雨慎重地点了点头,乌黑的眼睛望着他,“我们女儿家若不努力就会被阿爹随便嫁掉。”

她就是一个被阿爹卖掉的小孩,但此刻想起,竟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韩意淮怔怔望着她,嘴角动了动,猛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车厢随之剧烈晃动。马蹄嘶鸣,群狼哀嚎。琥珀猝不及防,当时就摔在了地上。

黄时雨连忙推开韩意淮去扶她,两个头晕目眩的小女子才将将坐稳,车厢又一阵颠簸。韩意淮再次将黄时雨固定怀中。

片刻之后,车厢外传来银鹤的声音:“公子,官道有狼,已经被护卫射杀,方才便是那几只畜/生惊扰马匹,您没事吧?”

韩意淮轻轻握住黄时雨冰凉的小手,“我没事。”

官道还能出现狼,可想而知,此行若是黄时雨自己,不知得要多么险恶。她从后怕中苏醒,下意识朝窗外望去,忍不住惊呼。韩意淮的目光也投过去,略微惊讶,但不似黄时雨慌张。

“鬼,鬼啊!”她指着窗外不远处那个倚着灯柱子的老婆婆,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凉,汗毛立起,“思渊,思渊,快跑,她是鬼!”

“是人,你瞧她有影子。”韩意淮镇静道。

“不是,她早就被下大狱,定为节后斩首的重罪,怎会站在这里!”超越现实的怪像吓坏了黄时雨。唯恐思渊不信,她将丐婆和裴盛之事一股脑儿抖出来。韩意淮轻拍黄时雨后背。

“她活着的时候总爱寻我说奇奇怪怪的话,有时还粘着我,现在定是回魂夜想来索我的命。”黄时雨用力攥住韩意淮的袖端。

韩意淮极自然地抱紧她,示意护卫把人拿下。护卫调准箭矢瞄准了丐婆。

丐婆连忙举手后退,咧嘴冲黄时雨的方向笑,“小姑娘,我不是鬼,下次我再来看你。”说罢,就蹦蹦跳跳钻进了夜色里。

四下除了官道的石柱灯亮光,两侧越往里便越伸手不见五指,漆黑阴森,并不适合追击。再者本就穷寇莫追,护卫的职责是守卫肃王而不是擒拿要犯。所以当确保肃王安全无虞,众护卫立即在首领的授意下各自撤回原位。

韩意淮从不信鬼神之说。

行迹鬼祟的丐婆不仅是人,且是个绝顶高手。装神弄鬼地吓唬小姑娘。他淡淡道:“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