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琥珀也白了脸,哪见过这阵仗。
于是,两只仓皇失措的小蚂蚱再次手牵手逃也似的离开舍馆。小毛驴从草料间抬头叫唤两声。它被遗忘了。
清晨的黄记铺子从容而祥和,黄莺枝坐在窗下做针线,黄晚晴临窗描眉画眼,其余丫鬟仆婢皆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
黄时雨和琥珀先后跑进院子,花婶恰巧端着面盆走出厨房,两下照面,花婶笑容可掬道:“二小姐,小毛饿着肚子容易闹脾气,可别让它惊了你,下回你再使它提前知会我声吧,我赶早儿把它喂了。”
花婶又勤快又热心,黄时雨才道完谢就僵住,琥珀也僵住。小毛还在思渊公子的舍馆。走太急忘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去取。
琥珀脑子转得飞快,“方才我们送点心路上恰巧碰上华山长,老人家腿脚不便,二小姐就将小毛借他一用,赶明儿我再去牵回来。”“好嘞。”花婶脆声应道。
主仆二人心有戚戚舒了口气。
回到自己房间,黄时雨才小声嘱咐琥珀:"下回送完点心,你便装作不记事,顺手牵回来便是。"
琥珀点头应是,吞吞吐吐道:“思渊公子似乎对你有其他想法。”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之事,想必二小姐比她更清楚后果。
黄时雨抿了唇,稍作思索,轻声道:“往后,我便不去请安了,点心你照常送吧。”琥珀也是这么想的,听见二小姐如此吩咐连忙应是。
黄时雨从头到尾就未因思渊的居心而失望,世情凉薄,亲人都可能无情,外人就更无珍爱她的义务。
但她可以自珍自爱。
自从梅娘病愈,简少爷只在初八探视过一次,匆匆离去至此再也未踏足甜水铺子。就连他身边的人也没来过。黄晚晴后知后觉梅娘和简少爷的感情也不怎么深厚。
她预期的如胶似漆,隔三差五腻歪压根就不存在。
简直要怀疑这二人是不是忘了彼此的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更不妙之处,黄晚晴发现自从大姐姐黄莺枝也来铺子暂居,黄时雨就没有回家的打算,原本的她几乎每月一趟,大多月中。回家必去探望大姐姐。
而今姐姐就在身边,想来是不思他处了。
贴身丫鬟宝瓶来禀:"三小姐,二小姐找你。"未料想什么来什么,黄晚晴道:“快快请进。”姐妹二人就坐在了屏风围成的小厅喝茶说话。
黄时雨递过来书信一封,黄太太托人写的,“你阿娘催你回家。一场秋雨一场寒,你身子骨本就畏冷,这里房间远不如家中安适,她唯恐你受凉犯旧疾。”
说的是“你阿娘”,而不是像从前一样直呼黄太太“娘”。
但黄晚晴的注意力都在“回家”二字,并未觉知黄时雨称呼上的变化。
“二姐姐,那你陪我一道回家吗?”黄晚晴难掩眉间期喜,一把挽住了黄时雨胳膊。
心脏都开始咚咚咚跳个不停。
终于能见到简少爷了。
她好奇那么好看的一个人,离得近了得是什么模样。
黄时雨想拒绝,可黄晚晴神色间莫名其妙的期待又令她改了话头,“好,我送你回去。”
来回也就耽误半天功夫,但把晴娘送走大家都轻省,否则多少还是顾忌,总怕她忽然生病,黄太太发疯大闹铺子。虽说影响不了黄时雨,但对花家人的伤害还是挺大的。而花家人有时比黄时雨的亲人还像亲人。
黄时雨不愿他们为难。
黄晚晴喜不自胜,"二姐姐,那我们说好了啊。"
“嗯。”
"几时出发?"
"事情宜早不宜迟,明早卯时,咱俩先乘车回去,让杜叔来接你箱笼。"
黄晚晴略诧异,不过想到简少爷的马车贵重,岂能给她放箱笼,便点点头,听从二姐姐安排。
黄莺枝听闻此事,放下针线,“晴娘来时的三辆骡车只剩下一辆,勉强够你和她各带一名Y量乘坐,哪里塞得下她那些箱笼。不若让琥珀找简允璋借辆车。”姐姐的想法很简单,妹妹已经是简允璋的人,自该由他吩咐下人送姐妹俩回去。因为从前也是如此。
这次左不过多一个晴娘。
黄时雨肚子饿,咬了口红豆糕,边吃边道:“已经说好了让杜叔来接箱笼,简允璋每天课业安排得满满当当,这种小事何必再去扰他。”
也行,哪能大事小事都去麻烦一个以课业为重的学子。黄莺枝觉得妹妹的话有道理就听妹妹的。她从不以自己年长而认为妹妹就该对自己言听计从。而妹妹最听姐姐的话,但不妨碍也有自己的想法。
次日黄晚晴比平时早起了半个时辰,仔细梳妆,隆重又靓丽,欢快地来到院子,只见到梅娘和琥珀,并没见到其他人。门口倒是停了一辆骡车,车上坐着黄家的老仆从,也就是先前驾车送黄晚晴箱笼又顺便留下的。黄晚晴傻了眼,"二姐姐,你要我坐这辆车回去?"
黄时雨不解道:"来的时候坐的便是这一辆,缘何回去就不能了?"黄晚晴憋得满脸通红,“你,这,怎么可以……”这是防着她呢?唯恐姐夫多看小姨子一眼是吧?黄晚晴冷笑不已,也灰心不已。
好好好,把力气都用来防自家妹妹,端看她将来能在简家后宅混出什么好。黄晚晴白着脸,步伐僵硬地登上马车,阴沉不语。原本,她尚有几分愧疚,也准备与姐姐互相扶持,拢住简少爷的心,却不想,姐姐的心机如此深。
黄时雨困惑地睃了一眼阴晴不定的晴娘,抚着琥珀也登上车。而晴娘直到走进家门也未再同她说一句话。连爹娘也不喊,只含泪直奔后院自己的厢房。
黄太太拧眉瞅瞅自己的闺女,又瞅瞅黄时雨,满心不悦,想说什么,觑了眼黄秀才脸色,便自觉地闭上嘴,愤愤然转头去追自己的亲闺女。
黄时雨给黄秀才行了个万福,淡淡道:“我也不知晴娘怎么了,上车前还是欢声笑语的。”黄秀才嗯了声,并无心情理会姐妹官司,只提及更重要的事,“如今你在简夫人跟前过了明路,既回到家,也该去给她请安,她是你婆母。”
黄时雨轻然道,“好。”
上门拜见得先送拜帖,相当于跟主人打过招呼,双方都有所准备,避免主家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的尴尬。程氏收到黄时雨的拜帖,对辛夷道:"明早我有空,让她来吧。"
“是。”
她现下就在待客,老熟人简欣兰,简珣的表姑母。
简欣兰叹了口气,国子学名额总共-百五十个,其中还有读了五六年未能结业的,他们占着坑,导致每年也只能招收三五个,我们辞哥儿今年又没考进去,已经眈误了两年,现下也唯有鹿锦书院是条
好出路,总强过上四门学。"
言语间全是对国子监四门学的嫌弃。
国子监正统儒家学只分了三所:国子学、太学、四门学。
而三品以上包括三品官员家的嫡子庶子才有资格报名国子学,五品以上则是大学,二学位置紧张且名额有限,唯有剩下的四门学位置多,但四门学充斥大量平民百姓,三品高官怎可能让嫡子进四门学。
权衡一番,宋侍郎决定安排宋辞来鹿锦书院,为此不得不捐了一大笔银钱。
单从表面看,鹿锦书院远远比不上国子监,但其实只是比不过国子监的国子学,比四门学优势还是相当明显。人少,环境清幽,书院先生卧虎藏龙,最重要的是简允璋也在其中。近朱者赤,长期接触才学兼备之人,多少也能令宋辞增长些学问吧。
这位叫宋辞的少年郎,家中排行老二,乃宋鸢的亲二哥,可惜他并未继承进士亲爹的读书脑袋,于学问上表现平平,令简欣兰操碎了心。
既是来鹿锦书院念书,少不得要来给表舅母请安,所以宋辞随母亲来拜见程氏。
程氏觉得宋辞的脑瓜可能随了简欣兰才会如此,只笑道:“鹿锦书院清苦,不过既是捐了学银自然能分到独门独院的舍馆,你表弟住东泉门,若有什么缺了短了,只管问他要吧。”
却绝口不提让简珣指点宋辞的学业。
东泉门已经没有多余的舍馆,宋辞只能搬去北泉门。简欣兰明示暗示数次,建议简珣也搬去北泉门。程氏置若罔闻。
珣哥儿每天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没空照顾别人家孩子。简欣兰讪讪然扯了扯嘴角。
宋辞全然不在乎表舅母所言的“清苦”,私心里不知有多欢喜,再苦也好过天天在阿爹眼皮子底下过活。如今天高皇帝远,可算能喘口气。在他看来,此行要去的不是鹿锦书院,而是自由的神仙岛屿。
是日天擦黑前就携奴唤婢浩浩荡荡迁往书院,成为书院的第六尊金主。书院也就三类人能分到独门独院的舍馆:老师,有实力的学子,捐钱多的学子。
宋辞不喜欢念书但拳脚功夫相当不错,因而在少年郎中还挺受欢迎。
简珣面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因为宋辞不可能考得上国子学,即便国子学再放宽十个名额他也进不去。而宋家又不愿自降身份入四门学,只能选择鹿锦书院。
不过他挺喜欢宋辞这个人。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念书,宋辞更适合做武官。
"允璋!"宋辞从马上跳下来。
“逢止。”简珣含笑拱手。
宋辞的眉眼几乎与宋鸢一模一样,任谁都能一眼发现这是兄妹二人,但是二人性格相差巨大,宋辞大大咧咧,全无书香门第的细腻。
两人边叙旧边往简珣舍馆走去。宋辞发现西泉门的舍馆与北泉门一模一样,若非门前种的花树各不相同,简直要分不清了。
他献宝似的递给简珣一只描金黑漆木匣,"喏,傻丫头给你的。"他口中的傻丫头是鸢娘。
简珣微怔。
宋辞却帮他打开了匣子,“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邵西的瓷器。”
旁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不是送金钗便是送香囊,这俩人,除了瓷器还是瓷器,笑死个人了。不过笑着笑着宋辞就捂住了嘴。
如今他已经不是简允璋的舅兄。说起来还蛮伤感的,允璋和鸢娘除了互赠瓷器,送别的也不行啊。
简珣只呆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还请逢止代我转达谢意,也帮我告诉鸢娘一声,我已经很久未收集瓷器,以后也没空钻营这些,莫要她再为此白白浪费金钱。”
宋辞叹了口气,“好。”
简珣调开视线,淡淡凝望院中一株还未到花期的黄香梅。
莫名想到了梅娘,而一想到她,鼻腔酸酸涩涩,心也常常会痛,却又奇怪的甜蜜。甜蜜的心痛。鸢娘就从不令他痛。
和鸢娘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那么平静,从容,开心。开心不好吗?简珣问自己。
宋辞和简珣在一起有很多共同话题,小到民俗大到新令,各抒己见,并没有太多兴趣聊女孩子,所以鸢娘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很快就被二人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