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睡莲

在发出了奥特签名，等待人来的时间中，希卡利坐在有些神似银十字病床的长型实验台上。

这个办公室，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凌乱之后，到了现在，又重新变得整齐，干净，一丝不苟。

再不会有人把那些看完了的实验光屏到处随手乱放,也不会把用不完的材料堆得保险柜都放不下。

而在窗台上，放着一小盆结晶花。

花朵看上去艳丽极了，生机勃勃的，毕竟是新长出来的。在寿命行至尽头的时候，它的花瓣会凋落，花身会萎缩，最后缩成一个小小的种子，再进入下一个轮回。

这盆结晶花已经经历了三次轮回。

至少，在他能够看到的时间内，是三次。

要想要知道每只结晶花轮回了多少次,其实也还挺简单的。只要在它再次缩成种子的时候，将种子横着切开，从中心向外有多少圈，那么这支结晶花就轮回了有多少次。

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尤其是在科技局这种加起班来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

希卡利对于又过了多少年，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他唯一会在意时间的时候，是在手下的科学家没有办法按时递交成果的时候，那时他会精准的说出对方做的工作只需要多长时间就能结束，而现在却没有按时交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是算了算，他现在也快三万岁了。

对于结晶花来说，两千年便是一次轮回，那么，对于他而言，他这又是经历了第几次的'轮回'？

作为光之国最出色的科学家，他的思想与行动，没有任何一个同族可以跟得上他。

在学生时代的时候，他的身边还有同样聪明与有能力的佐菲，这种孤身站于山巅之上的孤独感还没有那么强烈。

只是，在战时被上一任科技局长官托付了责任之后，在走出了象牙塔后，在和友人因为工作而渐行渐远后，这种孤独感，便没有办法去无视了。他发明出来超越时代的科技。

他将死亡的概念从光之国剔除。

他……他的发明引发了战争，他无能为力拯救阿柏，他眼睁睁的注视着自己的两个学生离开。

在他的所有学生之中，沙蔓与托雷基亚是最出色的存在。托雷基亚性格敏感，爱钻牛角尖，以′现在的我，远远不及您的能力'拒绝了他提出的成为副长官，以及接过长官的邀请。沙蔓性格高傲，毫不掩饰野心……

但其实，她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

奥特战士的寿命接近于无限，但随着经历的事情的变多，失去的东西变多，心态是会发生变化的。

就像当初最为孩子气的泰罗，现在也成为了可靠的总教官与严厉的父亲一样，活得久了，人不可能一直抱有自己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其实是在那张科技局的考试卷子上。一个非常简单的题，基本上是上过奥特中学的都能答出来的那种简单程度。但就是这么一道题，却能够让作为阅卷人的他，一眼便看出来每个人的资质与天赋。

有人规规矩矩，将自己第一个想到的教科书上的内容填了上去。有人被这么简单的题给吓了一跳，犹豫再三还是求稳，写了个有些创新但不多的答案。

有人洋洋洒洒写了众多内容，基本上全是创新，甚至还有些目前没有出现研究的内容。

这第三个例子就是沙蔓。

而这样的人，从科技局创立到现在，一共出现了三位。他，沙蔓，以及已故的前长官。

托雷基亚当初进入科技局的时候，是第二种做法，因为他本身志不在此，但于警备队落选，只想要随便找个地方工作。也是后来，在进行了合作之后，他才知道科技局里面竞然还有这么个天才。沙蔓的锋芒从第一天开始，她就完全没有掩饰过。她完全没有那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想法，也不管别人的看法，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嚣张的把未经验证的猜想写上试卷也好。

同时参加警备队与科技局的考试，并且全都高分通过，出尽风头也罢。他在6000岁接过科技局长官职务之前，和她是一样的。在上学的时候，之所以会和佐菲成为朋友，也是因为佐菲是唯一一个能够跟得上他思路的人。

他走得太快，走得太远，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已经超过了时代一大步，没有人能够跟上他。

天才总是带着点傲气的。

他在奥特中学毕业之前，就已经知道，未来的科技局长官必然会是他。但前长官用自己的死来给他上了最后一课，告诉他一一要保持一颗谦卑的心。

你是全宇宙最顶尖的科学家，那固然很厉害，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有你擅长的，别人自然也有别人擅长的东西。再说，科技并不是万能的。

前长官的死，让那个原本也有些不自觉的傲慢的天才，成为了现在这样成熟稳重的希卡利。

但是。

另一个傲慢的天才，并没有人来给她上这一课。艾斯因为过去的事情而束手束脚，加上本身工作就太忙，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来上在这一课。

而他。

他……他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抛下了自己的学生，抛下了自己的职责，抛下了光之国。

他明明知道那种站在顶端，孤身一人的孤独的。可他还是因为自己的私欲，抛下了她。

那样灼目和闪耀的星星，只要见过，便不会让人轻易的忘记，哪怕，后来星星黯淡，知情者闭口不谈。

很多人，很多曾经见识过那颗星星的人，都说赛罗和她很像。一样的强大，一样的傲气，一样的天才。

可是，他却认为，他们一点都不像。

赛罗在试图摸等离子火花塔之前，有姐姐的指导与师父的陪伴，在试图摸等离子火花塔之后，又认回了亲生父亲，师父对他更是严加看管，唯恐他出现一点走偏。

他的人生中从不缺少引导者′这样的角色。而在沙蔓的人生中，本该担任这一角色的他，却缺席了。在她剥下他的面甲，注视着他的那一刻，眼中闪过的是失望吗。在她说出′你觉得我是因为恨你，所以才做出这一切的吗'，却完成了能够复活阿柏的生命池时一一

沙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看，她都应该恨他的。她本可以与梦比优斯一起翱翔于宇宙之中，但他却折断了她的翅膀，把禁锢在责任所筑起的牢笼中。

她本可以风风光光的超过他的成就，名正言顺的拿过长官的称号，但因为他的突然离开，一切都仓促极了，看上去甚至像是施舍。可是。

可是那些在他后期整理的时候看到的实验记录，不管是光暗粒子分离的实验，还是生命池的实验一一

如果恨一个人，会做这些吗？

直到现在，在所有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在光明与黑暗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决出胜负的现在。

他总会想起她在说那句话时的表情。

有些惊讶，似乎有些想笑，但同时又有些无奈与悲伤。这些词组合起来，构成了她的影子，影子的名字叫做遗憾。他在被她的暗粒子复活后，有段时间，经常会陷入一种幻觉之中。在那个幻觉之中，他坐在高高的大树下，看着黑曜石城墙在黑暗巨人们的手下变得越来越高。

看着人类用充满了算计与恶毒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看着太阳升起，太阳落下，人来人往，白色大理石制成的骸骨王座前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乱象。

他知道自己所看到的记忆来自于谁。

人类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

有阴暗的一面，自然也有光明的一面，有坏人，自然也有好人。所以，他自己对于人类的喜爱程度，并没有像奥特兄弟那样高，更加喜欢纯粹的光基生命阿柏生灵。

从某一种程度上，因为没有这种偏爱，所以才会更加的公平。在那个一片混乱，黑暗巨人之间肆意开战，鲁莽混沌的超古代，一个统一的地球文明是非常有必要的。

那么。

沙蔓爱人类吗。

答案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只是，比起直接干涉人类命运的那种做法，她更倾向于放任。她将自己所能够给予的资源全都给了，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注视着人类们做出自己的选择。

被齐杰拉蛊惑而无法自拔的，那么就永远的留在地球上。不愿沉浸于美梦，希望向外去开拓的，那么就乘坐飞船离开。换个简单点的说法，她在超古代时期的地球的做法，去除掉统一文明的那一部分，其实更倾向于行星观测局的做法。她尊重了所有人的命运，尊重了他们所作出的每一个选择。所以。

在那个时候，她之所以会那样帮助他，也是因为她尊重了他的选择。她从来都是这样，自己决定了什么，不会告诉任何人，就算被误解，也根本不会去解释。

希卡利知道，自己其实早就应该放下了。

和诺亚等同的黑暗概念，那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奥特战士的范畴了。她现在消失不见了。

她现在无处不在了。

黑暗只要仍存在一天，黑暗的概念便是不死不灭的。或许，在他为一些事情感到苦恼的时候，她就处在某个角落看着他笑。可是，沙蔓，站到光之国的顶点便已经如此孤独，成为黑暗的概念后，你现在一一又是一种什么的情绪？

“喂，希卡利！”

赛罗的声音打断了他蔓延开来的想法，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希卡利迅速切换回了工作的模式，站起身来，对着走进来的一行人说道：“宇宙之中，最近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波动，除了恶魔碎片之外，还有复活的死星的碎片。”

他用手点了下光屏，将自己的实验数据投影到半空中。“就像这样子。”

他随手点了两下，“但重点是，麦克斯在将复活的死星碎片传送给我后，就失去了联系。”

“或许，他会需要你的帮助，赛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