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第五夜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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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过,漫山遍野的赤红山茱萸，迎风摇晃。湿润山风中，那座绿林掩映的寂静古村庄，悄然飘散了一一连同那位因爱意而从永生中获得救赎的蛇神、那位勇敢可爱的祭品新娘一一也相偕着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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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安说完，轻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尽管对即将看见的一切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的心脏，仍是忍不住猛地多跳了一拍一一
黑暗有如永夜般笼罩着她，无限遥远的黑夜里，悬停着一只只幽暗诡异的竖瞳。
一一它们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那些密密麻麻的眼，一双双、一盏盏，如黄泉路上寂静森然的冥灯，幽幽照亮了她。
一一黑潮……
他是黑潮阿……
莫默口中，至今仍未能被人类找到化解之法的轮回天灾……难怪，会有这么多双怪异的眼睛……
细微的恐惧,悄然爬上她脊椎。
苏小安头皮发麻,忽然不敢与任何一双眼对视，只能缓缓垂下脑袋，小心地盯着自己的脚趾。
可是脚…也看不到。
苏小安哭笑不得地重新抬眼。
一一那个令她摸不着头脑的家伙，正以袍所以为的“拥抱”的姿势，严严实实包裹住了她。
此时此刻，她就像一枚立在夜色中的漆黑蚕蛹，只有一只孤零零的脑袋露在外边,勉强维持着呼吸和说话的本能。
“麻烦松开一些,你缠…咳，抱'得太紧了。”苏小安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提醒袍。
一一倘若她的话说重了，他一定又要生气了。低沉悠远的嗡鸣声，自黑暗中响起。
黑暗中的雾色，似乎停顿了一下。
良久，不情不愿地翻涌着，松开了些。
苏小安感受到那冰凉滑腻的黑雾稍稍松绑，悄然松了口气。许久，许久……黑潮没有说一句话。
她不知他究竞在想些什么，更不敢打破这沉默，只是在有限的范围之内活动着僵硬的腰肢，直到袍终于决定开口打破这份微妙的平衡一一“一一果真如此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重叠，宛如千万道人声于地狱深处混乱的嘶鸣……敲击着她脆弱的耳膜。
苏小安下意识眦着牙，努力揉了揉酸胀的耳朵：“什、什么？”
“不……“他兀自低声说着，“你不会知晓，一切只是你所构造的故事而已。”苏小安竭力想要理解他话语的含义，仍是摸不着头脑一一她已尽力讲述了那个处于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一一却无法知道，袍从故事中听到的是什么，此刻，又是因什么而感到困惑。
她于是轻轻点头，认可了他的话：
“是的，故事，只是故事。就算它们在另一个世界以自己的方式存在着，里面所发生的事，却未必适用于这个世…“界。一‖‖‖
极短暂的一瞬间，苏小安只觉得周围的竖瞳忽然一双双暗了下来，仿佛骤然熄灭的烛火……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裹在了中心，一点点拧紧一一像是一只无比巨大的手，捏紧了她的身体，要将她捏碎在掌心。她额间冒出细汗，仅仅尝试了一秒钟，便放弃了挣扎。一一这绝不是她可以抗衡的力量。
怎么会这样？
苏小安不明白。
她向袍讲述了那么多的故事，不久前，他甚至想要“拥抱”和“亲吻”她…她以为，至少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可是上一秒，袍明明还正常地同她说话，下一秒，竟像是要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将她捏碎……果然……她不该放松警惕，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他么……他是个危险的怪物一一她却竞想同袍好好说话。一一真是活该。
“你尔……”
她努力挤出一丝微弱的、颤抖的声音：
“……要杀我了么？”
闻言，那不断收紧的黑雾，忽然停顿了一下。良久，竞奇异地，缓缓松开了。
“不……”
混沌黑暗中，袍低声说。
…不是的。
周身可怕的压力骤然消失，苏小安只觉自己仿佛被那只残忍有力的大手瞬间松开了一一却并不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剧烈颤抖了一下，抿紧了唇，双臂环抱住自己，不再动，也不再说话。她想一一她一定是有哪句话说错了，惹到了这怪物。她应当再谨慎一点的……
可是，她已经很谨慎了。
她尽了全部的努力，小心翼翼地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故事，只是想从这怪物口中活下来……
一一为什么，却这样艰难呢？
喉间涌上一股酸意。苏小安竭力忍耐了一下，仍是没法将那酸意压下。良久，她颤抖着，轻轻咬着牙，闭上眼，挫败地任泪水从她眼中滚落下来……...&..###.
隐隐的、吵闹的低咆，自四面八方响起。
一一女孩周围那无尽蔓延的黑雾，隐隐翻滚、涌动着。倘若苏小安抬眼去看，或许会觉得，袍像是有些着急。可是此时的她，并没有任何心思去观察那家伙。已经太久、太久…她心惊胆战地观察着袍的一举一动，努力地同他说着话，唯恐哪里不合袍的意，便就这样被一口吞掉。即使如此……他仍是因为一句话不满意，轻而易举便可以转头对付她…察觉这样的努力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的时候，她便像是一下子放弃了。什么黑潮……
什么世界末日.……
什么异常情况监测部门……
她连自己也顾不好，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你
那怪物仍在低咆，怪异的声音重叠而尖锐……夹杂着一丝慌乱，似乎在努力地引起她的注意。
苏小安把头埋进双膝之间，耳朵也埋了进去，既不听，也不看。只默默地流泪，仿佛要把这几天所受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苏……小安……”
怪物焦急地低声唤她，重叠声响，一浪浪涌向她的脑海。苏小安忘了，自己似乎并没有告诉过那个怪物她的名字。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袍吵。
一一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还叫她的名字做什么呢？索性干脆一点，吃了她算了。
庞大无垠的怪物，急切地翻滚涌动着，如气，如雾，如浪。一只只悬停的幽暗竖瞳，眨了又眨，纷纷想要贴近她身旁，却像是被什么更高一级的存在抑制住了，只能在远处焦急地凝视着她。“我……不…是……”
黑暗中的存在，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启齿。他其实也并不明白，此时的自己，为何会如此急切。一一他应当是不想瞧见那些温热的泪水。
尤其是当那些泪水，是从那双温柔晶亮的眼眸之中落下。可是，她又为什么哭呢？
难道……
他慌乱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一一他应当是伤害了她。
她是那样渺小…小到袍仅仅有一瞬克制不住怒火，便差点将她碾碎了。“我……不是想杀你。"黑潮说。
苏小安的呼吸顿了一下。
倘若是平时，他用这样带着些彷徨和请求的语气同她说话，她应当会十分欣喜，欣喜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袍懂得了更多的温柔，对她比往日更好了…
可是现在，她只觉得迷茫。
她吸了吸鼻子，仍是低着头，任心底那片巨大的恐慌和黑暗彻底淹没了她-一它早该淹没她，只是这几天的相处，让她萌生了些荒诞的、不该有的希望….第一次，她终于愿意承认，她不可能从那只怪物口中活下去。一一绝不可能的。
“……你太小了！”
那怪物的声音混乱、尖锐而遥远，溢满了层叠失控的音节，却不像是解释，反而好似在呵斥她一般。
苏小安当然知道这一点。
一一她早就知道了。
反倒是怪物可怕的语气吓了她一跳，她颤抖了一下，咬着牙，没有抬头。泪水一颗接一颗从她眼眶滚落，没入地面上那些斑驳的黑色区域。见女孩仍是埋头哭泣，没有露出袍预想中的温暖的、原谅的笑容一一怪物彻底慌乱了。
现在，袍该怎么办一一怪物不知所措地想。大
苏小安感觉到一阵异样的风，丝丝缕缕掀了起来。一一似乎是那个家伙在动。
短暂的一瞬间，周围的黑色空间随着那阵怪风，朝她挤压过来。她颤抖了一下，不敢抬眼看四周，只当自己已经被这阵风绞死，欺骗自己再也无法感受到下一刻的痛苦……
直到那些挤压而来的黑雾，贴在她身边，倏然停住了。一一他像是小心翼翼拥紧了她。
“对不起。”
怪物说。
苏小安的心跳，倏然慢了一拍。
她眼泪止住，瞪大眼，愕然抬头，望向池一一或者说，是望向面前那双看起来最大、离她最近的竖瞳一一“你说…什么？”
背心传来一阵极轻的压力，规律地、一下下的，仿佛一只人类的手，正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这是在……安慰她么？
苏小安头皮传来一阵怪异的酥麻感。她轻轻咽了口唾沫，垂下眼，眼睫轻颤了一下。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向着她靠近。某种湿润的东西在她唇瓣轻轻啾了一下，然后是她脸上残余的泪痕。
一一啾。
一一啾。
袍正一点点将她的眼泪亲吻干净。
拥抱和亲吻，他已向她练习过许多次，本应十分“熟练”。可这一刻，却带着些莫名的笨拙。
“我不想杀你。”
他笨拙地重复着。
苏小安有些不知所措地嗯了一声。
黑暗中，那一双双幽冷如冥灯的竖瞳，此刻直勾勾地、悲伤地望着她。黑雾混乱地翻涌，一如池此刻所表现出来的纠结和无措。她悄然移开眼，心心脏砰砰地跳。
他已经向她道了歉，她该原谅他才是。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令她心有余悸，只是稍作回想，便忍不住一阵阵发颤……
她咬了咬下唇，轻声说：
“可是刚才，我很疼……我以为，你听了那么久的故事，我们差不多也能算是朋友一一你为什么要把我绞得那么紧？“她质问池。差一点，她就要死掉了……
黑潮沉默着，庞大的黑雾如隐秘的巨浪，暗暗地翻卷、纠结着。良久，他低声说：
“你的故事，解答了一个无比重要的问题。可你从未经历过永生……不可能知道答案，更不该如此草率地回答”
重叠如千万声叹息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一一很愤怒。但我不想伤害你。”
她太小了……他仅仅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无限蔓延的黑色空间，便差点将她挤压而死……
那阵黑雾，拥紧了她，极轻地叹息。
苏小安微眯着眼，定定望着那双最大的、幽暗的竖瞳，似是在审视他那句话的真实性。
一一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学来的道歉，又学会这样温柔地拥抱着她，一字一句地努力向她解释。
他比她强大那么多……本可以不这样做的。一一可他偏偏做了。
如此真诚，没有丝毫的勉强。
既然如此，她也应当认真对待他的道歉才是。良久，苏小安轻叹了口气，郑重地说：
“我……我原谅你。”
黑暗中的一双双竖瞳，忽的亮了起来。
幽暗的、晶亮的光，一束束凝在她身上，带着某种奇异的希望一-不该在这样漆黑可怖的怪物身上出现的，违和的希望。一一怪极了。
苏小安脸颊莫名地一热，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可是，不可以再有下一次了。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她才说完，便自嘲地一笑。
倘若再有下一次，她一定活不成了。
又该怎么原谅他呢……
“不会有下次。”
那怪物，却是郑重地许诺。
苏小安眼睫颤了颤，有些不确定地，悄悄抬眼看袍。便看到漫天灿烂的眼睛，齐齐朝着她，亮晶晶地扑闪着。倘若忽略那幽暗诡异的色彩，还有那细线一般紧绷的竖瞳-一它们倒像是满天闪烁的星星，好看极了。
想到这里，莫名地，她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下一秒，她听到耳边一声重叠的、极轻的喟叹。她轻轻抿了抿唇，收住笑意。
“我可以叫你′黑潮′吗？”
苏小安轻声问。
“有的人类……是这样叫我。”
黑暗中的怪物说。
“黑潮……”她轻轻地念这两个字，良久，抬头望着袍：“我同你说，最后一个故事一一”
“在这个故事说完的时候，你就好好地睡一觉一一睡很长、很长的一觉，直到我呼唤你，你才能够睁开眼睛。可以吗？”她有些不安地揪紧睡衣的衣袖，忐忑地看着那片虚空之中一闪一闪的竖瞳。她想要争取一些正常流逝的时间，让莫默他们尽快找到黑潮的解决办法。同时，她也想要问他们一些问题。
一一他，会答应她吗？
“一一如果那是一个美好到能令我安眠的故事。”黑潮说。
“我、我尽力。“苏小安深吸了口气。
她其实没有办法保证这一点。
身处于幽闭时间之中，精神遭受着奇异力量的侵蚀，她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将一切掰回正轨。
可是每个故事之中，仍有许多她无法掌控的部分一一超出她日常见闻的、诡秘而阴郁的部分一一
那是来自黑潮的精神污染。
她无法抵抗的侵蚀。
“那、那我们就说好了一一你，要好好睡一觉……”“那么现在，故事开始一一”
她轻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轻声向下讲述一一“那并不是一个太好的世界。”
“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丈夫，婚后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存在。他不再像往日那样温柔，而是逮住所有的机会，一遍又一遍地责打她…“她努力地画画，一张又一张地画，企图沉浸在画中的世界里，这样便可以逃避现实……
“却不知道，某一刻起，画中诞生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它强烈地想要从一张张纸片中挣脱出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