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边刚刚擦出一抹灰亮。

苏城的气候比京市好不少，低矮的山丘旁氤氲着浅淡雾色，萦绕在湖面上，像是一幅漂亮的山水画。在这个城市还没有苏醒时，谢之彦已经完成了当日的晨练。

照理来说，这样的冬日，他起床的时间应该更晚一些，遵从“早卧晚起，必待日光”的古老规律。但现实是，前一天晚上几近失眠，好不容易眯了一会，依然被生物钟叫醒。

同谢泽礼通话时，大师的嘱咐，他是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落进耳朵里的，尽是温明舒和陆悠的交谈。

谢泽礼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是他现在的嫂子，因为短短几分钟时间内，两人的话题就从生辰八字转为星座塔罗，最后又在短短一分钟内确定了美甲的款式，离开清和宫准备去做美甲。对于谢之彦来说，时间虽然短，但是关键的话却一句不落地听到。

尤其是最后那句。

接吻是他临时起意。

那不是个很好的时机，她刚刚喝完醒酒汤，意识还不够清醒。可那一刻，他还是吻了。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一个摆设，所以硬生生地将两人的关系推到了一个更前的方向。毫无理由的，吻过之后，心中舒畅了些。

但是她却有些隐隐的不开心。

出发之前，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问题，没能让她满足，但是现在来看，他们之间的矛盾，似乎有了一个新的解决思路。

谢之彦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把自己的思绪从那通电话中拉回来，走进酒店大厅此时的工作人员已经换完了班，礼貌地同这位年轻而英俊的男人打招呼。本次的商务会谈聚焦新能源和传统制造业的创新融合，有不少全国各地赶来的与会嘉宾。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是级别最高的那位。顶楼的包间早在两个月前就被定下，就是为了让他顺利入住。当天的开幕式，也是他做最后的陈词的总结。

如果不是听过那天的报告，很多人大概很难确定他是一位商人。虽然克制沉敛的气质非常符合业界大佬，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冷清典雅的书生气质，更像是一位传统学院的哲学教授。起初，和这样地位的人打交道，工作人员难免会担心，但是这两天的相处下来，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不仅没有提出任何不满，还对他们平日普通的工作充分肯定和尊重。能对接这样的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感到无比幸运。

因此此刻，谢之彦的专人对接员孙淼听到谢之彦的服务铃时，热情饱满地按了接听键。

因为他知道对方不会是无理取闹，大概只是一些和会议相关的需求。然而听到谢之彦的具体需求时，他觉得自己的天快塌了。谢之彦竟然要提前一天退房!*

美甲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已经是傍晚五点的光景。两人窝在陆悠家里的沙发上，对着灯光欣赏下午的成果。

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陆悠在做，她选了个复杂的油画系风格，需要美甲师一点点描边填色，再将碎钻一颗一颗粘上去，十个指甲做下来，差不多花了五个小时。

这个美甲师以造型繁复和精致在圈内很有名，陆悠也是等了将近半个月，才把人请到家里。

本来以为按照温明舒的性格，会挑一个更复杂，看上去很亮闪闪的造型，所以把晚上的时间也提前约好了。

没想到温明舒挑挑拣拣好半天，竟然选了个最简单的裸粉色。

陆悠：“宝儿，你确定要这个样式吗?要不要趁着人家还没走，再补几个钻上去?”

“不用了，”温明舒对着光看了看，嘟囔了一句，“我也是最近才觉得，简单的东西好像也不错。”

陆悠还以为她听错了。

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朴素了?

从前她推荐这种裸色的时候，温明舒都觉得不够精致，价格也不够贵。用她的话说，简单就是不够讲究，就是在生活上偷懒。不过温明舒的审美很好，就算是繁复，也能被她堆砌出属于自己的高级美感。

所以大小姐到底为什么转性了?

温明舒到家时，大概晚上九点。

没有谢之彦，空气中满是自由的味道。

糯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情绪非常高涨，上蹿下跳了好半天，甚至把肚皮翻朝向温明舒。

猫咪翻肚皮是表达信任的意思，温明舒意识到，它对谢之彦好像从没有过这种行为。

还是太紧张了吗?

她蹲下身，把糯米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摸头。

如果一直这么紧张下去可不行，将来的日子还长，如果它和谢之彦的关系一直没有改善，极有可能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猫咪界的心理治疗技术貌似还没有很成熟。

糯米是她从小养大的，出生以后就跟着温明舒屁股后面叫妈妈，所以并没有经历过感情增进这一步骤。

她暂时没有什么增加两人关系的头绪，于是决定趁着这两天的空隙，好好学习一下。洗完澡，温明舒就上了床。

一个人独享一张大床的感觉还真是不错，一边刷剧一边打游戏，自在得不行，谢之彦离开前的那点内耗也全然没有了。

直到晚上十一点，手机再次亮起。

陆悠：【温温!人呢?!】

陆悠：【你是招惹到什么人了吗?】

温明舒刚做完睡前的护肤工作，揭下面膜，从卫生间出来，回了个问号过去。陆悠看她茫然的样子，犹豫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将消息发了过去。是社交软件上面的一个帖子。很简单的一张配图。

温明舒放大了看，就是去喝酒的那天，谢之彦扶她进车的那一幕。本来很正常的一张图，底下的话题走向，却完全的出乎意料。【竟然是温大小姐……吃瓜吃到我司】【难怪平时那么嚣张，原来是榜上大佬了】【放个耳朵，有姐妹仔细讲讲吗?】【应该是温家公主傍上顶层了，看车牌大概是四大家之一】

【这姐平日在公司就超级嚣张，出勤从来不按公司的规定来，最后用小员工的绩效积分补上，听说还搞小团体霸凌，想要逼走组内好几个老员工】【ennnnnn不懂就问，温氏不是也很厉害吗?】

【温氏早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跟她傍上的那位没法比，也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大概率是想靠对方把温氏扶起来吧】【小道消息，图中那位男士早都联姻了，不知道温女士为什么还要靠近对方】【笑死，果然温氏不行了，白天让大小姐当牛马，晚上还要让人家当鸡鸭，这样的企业不倒谁倒?】

……

温明舒平静地将消息看完，给陆悠回：【看过了】

陆悠：【到底谁发的这个帖子啊?凭一张图就能编出这么多事情，内娱离了他简直就要倒退一百年的程度】

陆悠：【更可恶的是，竟然还有人在下面造黄瑶，这些人没有一点儿廉耻之心吗?】

陆悠：【我刚刚已经给你骂回去了，不过还是没觉得解恨，等我再回去骂两句】

说完，就没了消息。

温明舒则是默默退出聊天软件，打开了同花顺。

很好，股价没有任何波动。

看来这只是一个小范围内的八卦贴，单方面对她进行人身攻击，不像是对家的商战。

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会是什么人……她好像有那么一点眉目。

看完之后，她将手机扔到床上，说实话，碰上这样的事情，没人会有好情绪。但是她仔细想了想，除了底下那几条黄瑶和对温氏的攻击，其他也没什么。而且造谣对象是谢之彦……更是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况且那人还说，她的肝不太好，让她不要生气。想到这一层，温明舒的内心就更平静了。

谢之彦是从谢玉珠那里看到的消息。【大哥!是时候展现你的魅力了!】

起初他以为是谢玉珠又看上了哪家的限量款高定，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谢玉珠又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并且触发了关键词——【我嫂子】

他这才将目光从桌上的文件上面收回来，打开了链接，认认真真地将内容全部看完。谢之彦：【什么时候的事?】

谢玉珠：【就今天下午，我已经骂回去了，但是对面好像有水军，像是花了钱的】谢玉珠：【对了，你快去安慰安慰小嫂子，让她千万别生气】谢玉珠：【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群人简直就是有病，气死了气死了】

谢之彦翻了翻评论区，在一条骂得很脏的评论下看到一个熟悉的外国ip地。

【関你咩事啊，个死扑街】

男人深沉的眼眸，暗了暗。

谢家规矩很严，平日里不许小辈们说脏话，网上也是如此。因此看到谢玉珠发的这条，他非常自然地拧了下眉。再然后，他在后面的小红心上，默默点了个赞。

温明舒回到集团时，杜雨已经将之前布置的任务全部完成了。

提交给温明舒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么长时间像是乌云一样盘旋在心中的郁气，终于找到了一个疏散出口。“温温姐你是不知道，那晚你发火之后，第二天一早赵仪就把我要的表格和资料全部都送过来了，还是周末哎!”

“从前周末，都只有他给我布置任务的份，给他发消息则是从来不回的。但这一次，你猜怎么着，回我消息，快的就像个Al客服。”"不仅他自己的资料整理好了，连带他手下的那几个，也都把东西全部交上来了。"

温明舒满意地看了一眼，将自己要总结的东西标记出来之后，给杜雨说：“通知设计部所有人员，下午三点钟，准时在会议室开会。”杜雨愣了一会，才反应出温明舒的意思。

她有一种隐隐的感觉。

这个蛰伏了小半年的大小姐，这次要开始发力了。*

整整三个小时，温明舒一刻都没停地盯着电脑。设计部四十多个员工，要重新进行排列组合，重新安排任务。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非常微妙，就像小时候选择同桌，选择组员，以及大学之后选择室友一样，相同的气场适合合作，不同的气场则激发创新。整体分布下来，耗死了温明舒不知道多少脑细胞。

她这个人虽然平日里散漫，但是专注起来工作时，连时间都亳不在乎，昨天的事情，更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温明舒对这些网络八卦没什么兴趣，但是提前到达会议室等待开会的员工们，吃瓜却吃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谢家公子竟然真的在追我们温大小姐。”

“虽然照片糊了些，但是看身形，男方条件未免太优越了些吧，两个人真的配一脸。”

“等等，我怎么记得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帖子的版本不是这样的呢?下面好像都说是温大小姐高攀的谢家……而且用的方法，你懂得……”

“你说的那些啊?早都被扒出来是水军了，一条五块钱，被查得清清楚楚，而且涉及危害网络秩序，早都被封号了，现在还有被锤的证据呢。”说罢，她还觉得没有说服性，立刻打开社交软件，将自己看到的帖子全部共享了出去。

第一条就是昨晚最热的那个。

下面那些对温明舒乱七八糟的攻击早都消失不见，剩下的讨论，礼貌而文明。

【不是吧不是吧，谢总亲自去接人?现实版高岭之花为爱下神坛，我不磕谁磕!!!】【呜呜呜，就是看不清正脸，不然今晚的做梦素材有了(bushi)】【是不是两个人都已经联姻了?听说还是青梅竹马，羡慕死我这个单身狗了】【这两个人简直就是配一脸，所以他们到底有没有领证!!!没领证的话，我明天就把民政局给搬过去!!!】

…

温明舒走进会议室时，刚好是下午三点。

她一进来，原本那点喧嚣全部噤下声来，同时将目光落在温明舒身上。刚刚还对帖子内容半信半疑的人，这会也打消了心头那点疑惑。因为温明舒的精神状态太好了。如果真的像帖子说的那样，她是借机上位，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气定神闲。

不仅如此，她和往常一样，从头精致到脚，Hermes包包随手摆放在桌前，短款的小香风套装，坠着奢华的闪片，在日光照射下，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这是她来之后给设计部开的第一次会，从前都是周君漾发言，这一次，周君漾不在，完完全全成为温明舒的主场。

她用目光在全场简单扫视了一下，最后落在赵仪空荡荡的位置上。

“赵仪没来吗?”

有人回：“赵组长今天早上就没来了，人事说是请了病假。”

“病假?”温明舒微微皱了下眉，“既然这样的话，程星，你就直接坐在赵仪的位置上吧。”这话一出，满堂哗然。谁也没想到，会还没开始，大小姐就直接拿赵仪开刀了。

程星算是赵仪的手下，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能力很强，进公司三年，却一直被赵仪压着，就是因为他从不站队，手上一直拿不到好的项目还没愣过神来，就听她继续道：“其他人的位置我也重新分配好了，徐秘书，把文件发下去吧，大家都看看。”

调动岗位，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是大多数，毕竟骤然离开干久了的工作，都会不适应。

但是看到调岗后面的福利补贴，大家的眼睛同时亮了一下。

适应期三个月内，公司会给每个人都发3k的餐补，当作适应期的犒劳!

这一下，所有人的牢骚也都消散了!

平日让人头疼脑热的部门会议，这次开下来，每个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回到工位时，精神都好了不少。就是赵仪之前那个小团体，情绪不怎么明朗。散会之后，魏理立刻给赵仪打了个电话。

他实在是费解，周末跟他打球时，还愤愤不平地和他吐槽温明舒的赵仪，怎么突然请了病假?但是拨过去好几个，都是暂时无人接听。

下午五点钟，温明舒走出集团大楼。

虽然是按时下班，但因为处理的事情太多，累得快丢了半条命。回家之后，扔下包就躺在了沙发上。

整顿人事，是她半年来一直计划的事情，终于全部做成了，唯一可惜的是，赵仪竟然请假了，不然的话，还能看到他在自己公布她那些不合规的消费时的精彩表情。她的风格和赵仪很不一样，开会时不多说一句额外的场面话和官话，给赵仪降级的理由也很充分——公款挪用，虚假发票，公开行贿受贿。她之前带着杜雨出去，并不是单纯地消费，更多是为了调查他和一些手下的消费记录。

赵仪报上来的东西，和他实际的消费根本不符合。

当那些证据摆出来的时候，再也没有人说她苛待老员工了。私吞了这么多东西，温明舒也只是降他一级职位，已经算是从轻处理。谢之彦不在，卫姨完全按照她的口味烧的菜。

这一个下午下来，体力消耗得不算少，因此晚饭她又多吃了一点。喂完了糯米，然后去运动。准备洗澡时，忽然收到陆悠的消息。【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昨天那个帖子有反转了，你没看到吗?】

温明舒：【?】

陆悠扔了个链接过来。

【一个晚上哎，事情就反转这么大，该不会是谢总看到了吧?】

温明舒：【不清楚】

陆悠：【?】

陆悠：【你没和谢总聊天吗?】

陆悠不提醒她还没反应过来，谢之彦出差的这两天，她过得实在是太自由，根本没有想起和对方聊天或者通电话这回事。陆悠：【这就是婚姻吗?好可怕】

温明舒：【……】

帖子她打开了，但没仔细看，只知道那些刺眼的评论已经消失了。至于后续会怎么发展，她也不关心，只要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没有影响到双方股价，就不算什么大事。接着，她松开发髻，进入浴室。

氤氲着花香的松软泡沫，去除了一整天的疲惫。

泡完了澡，温明舒又去淋浴区洗头，用浴巾擦干净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带睡裙进来了。谢之彦不在，她也没那么多顾虑，裹了一条浴巾就出浴室。也就是这个时候，卧室的门锁“吧嗒”一声打开。原本鲜活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有了停止跳动的迹象。卧室门外，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门的谢之彦。

温明舒："……"

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身上穿一件黑色衬衣，板正整洁，没有一丝褶皱。不知道是因为这种情况太过突然，银丝边框眼镜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动了一瞬。半刻的错愕后，还是温明舒先发了话：“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三天吗?”她小声嘟哝了一句，说罢，下意识地提了一下浴巾。

她紧张害羞到咬唇的程度，一只手维持着浴巾的位置，一只手正艰难地将其往下扯。毕竟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裹着浴巾站在一个男人面前。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

如果刚刚，一念之差下，她选择先出来找睡裙，那现在……

画面惊悚到她不敢想象。

“计划有变。”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清晰的下颌线，可以看到滚动的喉结。温明舒注意到，他似乎早已注意到了她只裹着浴巾的窘迫，但是他却没有错开视线。那股清苦的冷香混杂着刚刚沐浴结束后的果香，交织缠绵，像是夜色下的海，潮汐往复。"那……是有什么事情吗?"为了缓解尴尬，她来了这么一句。不问还好。因为她绝对想不到，谢之彦下一句是：“听说，你觉得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