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明月高悬(1 / 1)

第77章恨明月高悬

盛凝玉脸上的血色几乎是顷刻间褪尽。

并非为了褚季野口中的“杀了你,而是为了那“半根灵骨”。半根灵骨.……

刹那间,往日种种,浮现眼前。

无数次的牵手,她笑着把手搭在谢千镜的肩上,还有一些玩笑的打闹,甚至是第一次在树林相遇,她触碰谢千镜时,对方略微颤抖的身体……倘若是真的,那他那时该多疼呢?

她是知道有多疼的。

盛凝玉从未体会到这种感受,牙关都在颤抖,手指近乎脱力般松开了谢千镜的手,却反被对方拢住。

谢千镜垂着眼按着她的手,不让她的指尖从他掌中脱离,抬起眼时,眼瞳中还有未收起的血色,却依旧对她温柔和弯起嘴角,无声的做了个口型。【无事。】

是“无事”并非虚假。

盛凝玉刚想说什么,却见谢千镜的身影骤然变得浅淡如烟,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束缚,好似一缕魂魄即将向上消散天地。几乎就在瞬间,天地间好似漆黑一片,那褚季野不知何时已经不知所踪,唯有头顶一物如圆盘般骤然大亮!

无数怨魂自地底而起,发出刺穿耳膜的哀鸣,铺天盖地的灵威压得在场无数修士识海震动,许多人已半跪了下来。

“是魔气!"有人大叫,“是魔气…魔族!!!魔族和他们是一伙的!!!”宴如朝愕然抬眼,只见无数的丝线涌入了谢千镜的体内,乍一看,好似真的是他在释放牵动那些魔气一样。

他微微蹙眉,心心知并非如此,但作为鬼沧楼主,宴如朝还是沉下嗓音:“后退!”

谢千镜的心头没有丝毫波动。

他的血肉供养褚家近百年,尤其是这阴阳镜,原本只是一个寻常法器,当不得什么“褚家至宝”,唯有在被他血肉浇灌之后,才得了那一二分的不同。此时此刻,那些傀儡之障正在疯狂汲取他体内的血肉,丝丝缕缕,似乎要将他千刀万剐。

天地间,黑白轮转,阴阳相生,以他血肉所成之物,也最是克他。谢千镜漠然的看着底下那些人的神情。

惊恐,惧怕,警惕,无助……

这一切情绪,谢千镜并不能完全理解。

耳旁熟悉的心魔之音再次索绕,而这一次,心头那股念想前所未有的强烈【谢千镜,杀了我!】

【只要杀了我,你就能活……你会成为这世间至尊,再无人凌驾于你之上一一!】

心口处一阵又一阵奇异的律动,耳旁无数的喧嚣哭喊袭来,血脉里涌动着万千的恶意。

谢千镜有些不记得什么是疼了,所有人世间的情感在这一刻好似都被抽离除了他的身体,情绪在此刻平静淡漠到了极点。他只是微微松开手。

几乎是同时,有一股更大的力量自腕间传来。“一一谢千镜啊谢千镜,原来这就是你要背着我来的原因。”刹那间,万籁俱寂,谢千镜蓦然垂首。

他如烟一般,已经被阴阳镜牢牢牵制于半空,本该立即消散。可现在,却被一人牢牢牵住。

“你是不是想让我放开,让你一个人去海上明月楼?”在天地转瞬之时,那灵力铺天盖地袭来后,盛凝玉已经明白了缘由。那阴阳镜中藏着褚远道力量之源,他怕是本想以此再度复生,可他小看了他的后辈,怕是被褚长安那狗东西摆了一道。而褚长安,又想以此杀死谢千镜。罡风阵阵挂在脸上,盛凝玉同样不好受,但她性格就是如此。天地之间,无一物可将她困住,也没有人可以背着她做决定。盛凝玉仰起头,那原本簪在她乌发之中的玉簪花钗早已不知何时跌落,那头乌发扬在猎猎风中,好似一张巨大的网。“可我偏要和你一起去。”

在这一刻,在谢千镜的眼中,万物颠倒,黑白不再分明。譬如现在,明月垂落下方,牵住了他的手。……可是不该如此。

不该的。

谢千镜歪了歪头,如墨的长发在身后散开,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微微启唇,嗓音淡漠如雪。

“不可。”

盛凝玉一下就笑了。

她脸上还是挂着那熟悉的漫不经心的模样,甚至仰着头对他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

她的话语似乎激起了什么人的情绪,盛凝玉猛地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牵制之力,眼前一黑,骤然没有了光亮。

“明月,你要与我一起练剑么?”

耳畔传来青年稳重的嗓音,盛凝玉徐徐睁开眼。梨花树下,白雪纷飞,一个身着白色衣衫,容貌精致到几乎跌丽的青年正带着浅笑,对她伸出手。

如美如幻。

盛凝玉的头脑有些发胀,她慢半拍才理清楚了脑中思绪。原来她是修仙界诸多门派中的一个小弟子,修为平平,被送往了清一学宫之中,而那对她伸出手的人,是她的未婚夫一一“一一褚季野。”

那青年无奈的叹了口气,似抱怨道:“明月,你怎么又要把我名字忘了?”他上前一步,想要牵起盛凝玉的手,可他对面之人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躲避。

褚季野面色微沉,盛凝玉同样心头有些不悦。但顾忌着这人是她的未婚夫,她还是抬起右手道:“我的手受伤了,不想被人碰到。”

“哪里忧有伤?”

“就这儿一一”

盛凝玉的话话没说完,她的眼神愕然的落在了自己举起的右手腕间。白皙娇嫩,光洁如初。

可是…

“好啦!”

她的未婚夫一把拉过她,牵着她的右手摇了摇。“明月,我们该去学宫修习了。”

盛凝玉:“哦。”

她走了几步,又道:“我主修为何?”

“你又忘了?"褚季野叹了口气,有些不满道,“是你偏要来与我一起,修习符篆之道的。”

是么?

盛凝玉趴在学宫的桌上,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百无聊赖的掐着法诀摆弄着。

她这几日连着与褚季野上课,越上越怀疑自己。她真的适合修符篆一道?她当初到底为什么会选择与褚季野修同样的道?她一一

她真的有那么喜欢褚季野么?

但每每当这个问题自心头而起,盛凝玉的心心中都会吗冒出一个极为肯定的回答。

是的,她心悦褚季野,天地之间,他是她唯一选定的道侣。盛凝玉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听着台上那长老的课。她手中也没闲着,一会儿捏出小小云朵,一会儿将以风吹散又聚拢,下起了小小的雨,一会儿又成了别的模样。

盛凝玉玩得不亦乐乎,沉醉其中,她没注意到,自己也成了众人暗自打量的焦点。

“三清敕令,九转阴阳,人之体内有十一灵穴,需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盛凝玉用笔沾了沾朱砂,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白纸上点画着,心头却道,什么破符篆,一笔一划都要注意,无趣死了,照她来说,不如一一“一一盛凝玉!”

盛凝玉身躯一震,“唰"的抬起头端正了身体,快如闪电一般站了起来。“长老叫我何事!”

教习符篆课的长老早已站在了她身侧,脸色黑如锅底:“这是什么东西?!盛凝玉:“我画的符篆。”

学堂之中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长老提高了嗓音道:“这是你画的符篆?!”盛凝玉点了点头,口中敷衍认错:“都是我的不对,您消消气,是我天生顽皮不堪管教…”

嘿,这话怎么这么熟练?

好似刻在她心底似的。

然而出乎意料,此番认错非但没有平息长老的怒火,反而让对方的脸色愈发黑沉,周围更是响起了一片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声。盛凝玉一边继续,一边顺着许多人的目光垂下了眼睛:“我刚接触符篆一道,您不能因为我没有天赋,就一一”

话语骤然止住。

因为她放在桌上正中央的,赫然是一朵雪雕成的小小莲花。是她方才用法诀掐出来的产物。

此刻雪莲花微微融化,冰雪滴落在桌上,将本就摹画敷衍的符篆晕开了一大片。

盛凝玉轻咳一声,原本敷衍的态度一收,缩着脖子乖乖认错:“您骂得对。”

长老声音再度拔高:“你还敢顶嘴!”

盛凝玉愣了愣,抬起头,小心翼翼道:“那……您骂的错?”长老被气得涨红了脸,甚至都顾不得她是那褚家仙君的未婚妻了,直接指着门口就道:“你给我滚出去!!!”

还有这等好事?!

盛凝玉当即东西都不收拾了,拿着手中的笔,直接翻身而出,几乎是瞬间就到了门口。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只脚即将迈离学堂,转瞬又收了回来,猛地转过身。

可算是知道怕了。

长老冷笑:“你现在一一”

“您答应我,不骗人哦。“盛凝玉扒着门框,探出脑袋,试探道,“不许给我师兄告状!”

终于有些弟子忍不住道:“盛凝玉,就你这人缘,你师门离哪儿来的师兄愿意管你?”

盛凝玉一怔,抱着门框的手慢慢滑落下来。对啊,在她的记忆中,她在宗门里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好像没什么特别在乎的人,可她为什么总觉得……

“给老夫滚!!!”

随着符篆课长老的一声暴喝,一股热浪袭来。盛凝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她卷起,凭空而上,逆流而来的狂风刮的她睁不开眼!

失重感传来,猛地落下时,只听"咚"的一声。须臾几秒后,盛凝玉灰头土脸的从落叶丛中爬了出来。花楼琼雕,四时美景,此刻却是秋日。

枯叶如蝶,金黄一片。

是学宫另一边了。

盛凝玉呸了几声,咳出了呛在嗓子里的灰尘,有些嫌弃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衫。

雪白色的,没有丝毫花纹,总觉得太过素净,不精致也不漂亮。虽然记忆告诉她,她是个寻日里不苟言笑,性格清冷的人,但不知为何,盛凝玉总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

她并不是那样清冷如月,也并不是那样不喜言笑。她远比他们所想要顽劣许多许多。

走着走着,盛凝玉不知何时迷了路。

待她再反应过来时,已在一片冬雪之中。

“大衍天道三千仍有缺,剑遁其一万法皆破…盛凝玉停下脚步。

不远处,是习剑道的弟子们在练剑。

盛凝玉一动不动的看着,原本握着的笔,不自觉的转了起来。“提腕,沉心。”

一道清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盛凝玉猛地一惊,顿时从那云里雾里之中清醒。

她回过头,瞧见那人时,却有片刻失语。

白雪之下,眉目淡漠,偏又气质干净疏朗,好看至极。若山巅琉璃雪,似池中菩提莲。

盛凝玉心头赞叹,收笔如剑,背在身后,人却上前了几步:“你是谁?”那人似乎弯了弯嘴角,无声的张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九重。】

九重?这是什么

盛凝玉刚要开口再问,就被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明月!”

褚季野的身影骤然出现,阻断了盛凝玉的目光,他道:“我终于找到了你了,那长老已经被我训斥……

那人消失了。

盛凝玉歪着头不语,褚季野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含了一些忐忑。

“明月,你在想什么?”

盛凝玉道:“我们的婚约。”

话音落下,褚季野面色褪尽,眼中几乎映出了几分癫狂:“你见到他了一一你又见到了他对不对?”

“见到谁?"盛凝玉偏过头,“我应该见到谁?”刹那间,褚季野的面容几乎与雪同色。

盛凝玉静静的瞧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尽快成婚吧。”褚季野原地愣了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猛烈的狂喜!

“好……好!“他喘着粗气,握住了盛凝玉的手,“我马上着人去办。”盛凝玉垂眸看了眼,并没有甩开他的手,只平静道:“越快越好。”态度冷到像是刚出窍的剑。

但是褚季野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盛凝玉。于是又一次,灵山之上,鸾鸟飞羽之中,仙气缥缈。众宾客恭贺声不绝于耳,仙乐奏鸣,令人如痴如醉。盛凝玉身着一袭如血般的红裙,灿烂明媚,与褚季野同在高台之上,俯视底下宾客。

褚季野的心口怦怦直跳。

一切完美的好像泡影。

直到随着宗门长老的见证之中,有一物被抛到了空中。此物大小如手掌,通体红如血色,犹如一个活生生的心脏,一缩一缩的跳动。

“是婚约灵契!”

底下的宾客有些惊讶,随后赞叹道:“这二位果然是情深似海,竞是甘愿立下如此誓言。”

“此情此爱,天地之间,日月不改啊。”

众人的恭贺之音不绝于耳,褚季野的情绪高涨到几乎顶点,然而就在他牵动了那婚约灵契时,却发现,身旁之人没有丝毫的波澜。怎么可能?

褚季野不敢看身侧人的神情,他催动着身上灵力几乎是排山倒海的涌出,耳旁却冷不丁的响起了那人平静至极的嗓音。“这婚约灵契豪沃波动,可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你有事瞒着我?”褚季野垂下眼,嗓音低沉如故:“并无问题,只需稍作等待。”“我觉得别等了。”一声低低的叹息自褚季野身后传来。“褚长……褚季野,这东西应该是亮不起来的。”褚长……?

褚季野眼瞳一缩,血液几乎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