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49章
正值莫媚犯难之际,莫母背着个大竹篓而归。竹篓里头像是装了一个个小刺猬,待她走近些一瞧,竟是栗子。“方才在东门桥下见着个小童,小小一个背着这般大的背篓,我就都买了。”莫母放了篓子,解释道。
现今日子不好过,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当年水祸的刺激,这几年杨广发疯似地开发各段运河,先后调发诸郡的男丁三百多万人。年年劳民伤财,家中的壮丁死的死,伤的伤,长安城内多的是卖吃食的小里。
莫娴的酸奶捞早也不做了,当年那场洪水,蔺娘子在莫娴旁敲侧击后,便有警觉,凭着高府中人脉一直打探消息。
许是高夫人有意透露,他们竞轻易探得府中在囤粮,因而在雨水来临当日,当机立断带着牧场的汉子们和羊马群往山上迁。相邻的牧场管事还笑话他们胆小如鼠,最终他们是唯一躲过那场浩劫的。只是在山上困了月余,羊马或死或吃,莫娴的母羊早就不知是魂已归西,还是入了他们的喉咙。
高府中的主子又多了这般多,自是没羊奶再供莫姆小打小闹地做生意了。因着闹了粮荒,长安城中的羊奶喊成了天价,莫嫡也没处买价廉质高的羊奶。况且酸奶捞这种稀奇玩意,在缺粮的年岁也少有人光顾,她就歇了做酸奶捞生意的心思。
幸而容焕阁的生意并没因着洪水萧条,反而随着众多富人商贾涌入长安,卖得更好了些。
现今走在东市问一问,谁不知道有家产后用品铺子,里头的小东家叫莫小娘子,还会做蟠游发糕。
更妙的是,里头还有课堂,欲有孕的,或已有身子的都会去听听;而生了的,亦要带着孩子去那亲子乐园玩上一玩的。这样一来,莫娴自是赚得盆满钵满,别说给小院添置物件,若按照前些年的房价,她都能在平康坊买处小屋了。
莫母买回来的栗子约莫是新摘的,很是不好剥壳,莫媚只好用脚轻碾开,捡了里头的橡子。
地上的壳,她挑了些完整的,将尖端修剪圆润,看着像花瓣状,用锥子在顶端捶了个小孔,穿些银铃,做了个栗子风铃,挂在屋檐下。品相不好的,放在瓦盆里,烧成了灰,封进个陶罐内,别小瞧这些灰,外敷能治好些疮疡肿毒。
一旁莫母正宰着乌鸡,欲炖锅栗子乌鸡汤。将乌鸡剁成小坨,焯水后倒入砂锅中,加够量的水。栗子橡子去皮后,同鸡块一道炖,炖烂后,再添些葱、姜、酱油,起锅前再加些粗砂糖提味,能鲜掉舌头。
莫嫡则在一旁生了个铜火盆,还用了无烟炭,丢进一把栗子,烤栗子吃。这般多的栗子,一两顿是嚼不完的。
她捡了几竹篮,挂在风铃边,待吹几日,就成了“风栗子”。风栗子虽瞧着皱巴巴、软趴趴的,但里头的肉又甜又细腻,吃上几颗,满嘴的香甜。
瞧着还剩了小半背篓的栗子,莫媚干脆在小院的墙角挑了个口小、短颈、溜肩、大肚儿的四系罐。
先往里头倒了层炒焦的细米铺上,再挑些品相好的栗子挤在炒米里,再盖上一层厚炒米,再挤一层栗子,就这般将罐填满。多蒙上几层厚布,用粗麻绳捆上,上头还压了个吻合的小漆盘。这般不仅能多存些时日,再吃时炒米有栗子的甜津津,栗子有炒米的清香,想想就美。
“单大人怎说?”
见母亲守着汤锅发呆,莫媚皱着眉头问道。去岁,莫母和单大人便在谈婚论嫁了,本想等着单大人那在榆林监工的胞弟归来后再办,谁成想,传来的又是身死的噩耗。大业三年和四年,杨广下令在榆林以东修长城,两次调发丁男一百二十万,役死者过半①,就连监工的单大人之弟亦未能幸免。在大隋,兄弟作为“五服"中的第二服“齐衰”,丧期为一年②。因着单大人要给胞弟守孝,同莫母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说是过了这个冬日,孝期一满就要办。”莫母拍了拍裙尾,又往灶台头添了些柴火。“那不挺好的,阿娘怎的不算高兴?”
搬了火炉子点上,镶了小铜锅,莫娴剥了一小钵栗子肉,捣碎后边炒着栗子酱,边问道。
“只是因着他弟的事,想起了你爹和你哥。”“不止吧?”
“他弟妹还未发作。”
单大人胞弟死讯传来时,被一道接信儿的弟妹杜娘子听个正着,杜娘子受不住一下就晕了过去。
找来莫母一瞧,竟有了身子,依着杜娘子给出的月信,推出了临盆的日子,现今竞已超了十余日。
“还未生?算着时日,都有十月余了吧?”虽古话说是怀胎十月,但实际上这里的月是按照28日来算的,就是比正常的十月要少。
而在现代医学里,37到42周就是足月了,超过42周就叫过期产了③。过期产很是危险,胎盘可能会逐渐老化,向胎儿输送的氧气和营养会减少。除此之外,羊水亦会减少,可能会使得胎儿肢体与羊膜相连,造成胎儿肢体断离;更会增加脐带受压的几率。
这些因素的影响下,会出现胎儿窘迫,若未及时处理,将会导致胎儿脑损伤甚至死亡。
莫媚亦是担忧起来,锅也顾不上管了,在心中又算了一遍日头。“在府中听着些闲言碎语,扰了心神罢了。”莫母平静地说,还帮着莫姐翻了翻炒栗子碎,怕她糊锅。“说了何事?有人疑您算错时辰了?”
她听着很是不忿,跟阿娘接生这几年,见得多了大户人家疑她,虽她都用手艺打了他们的脸,但每每闻及还是愤怒。“说这遗腹子,不是遗腹子。”
差些被这话绕晕,醒悟过来后深觉有瓜,莫娴来了精神,三两下将栗子酱装进琉璃罐头里头,欲认真吃瓜。
“是有那爱嚼舌根的,说杜娘子偷人?”
她按着大户人家惯常会传的言子,开始推测。莫母点了点头,有些犹疑。
莫媚却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劝自己不要动气,不过是些没见识之人,“过期产"自古有之。
她正念着如何催催产,莫母复而又言:
“说是单大人的。”
手中的琉璃罐子被吓掉,还是莫母眼疾手快帮她捞了起来。“不至于吧?”
她脑海飞速运转,疯狂回忆着同单大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瞧着不像是这般渣男啊!
“我也是不信的,但听着心烦。”
莫母用手中的铁勺,刮得铜锅叮铃呕哪地响。为移开阿娘的注意力,她又把方才的疑惑拿出来问。“阿娘,我瞧着众娘子都站着生,为何不躺着生?”听着闺女的疑惑,莫母手了折磨铜锅的手,娓娓道:“再往前,亦有卧生的,只是用劲不佳。更怪的是,生后多高热不退,到头来难逃一死。
因着立生如常,而卧生死者数人,大伙儿鲜少敢让她们躺着生了。”莫母不知原由,莫娴却在心中又骂了一遍该死的感染。卧生自会接触被褥床铺等,古代是没法子将这些物件彻底消毒,稳婆更是没有消毒的意识。
寻常人家,若出现产后高热也请不了名医救治,拖成严重感染,在这没有抗生素的年岁里,也就只有一死了。
这般,就算她设计出产床,也没法做到彻底消毒,亦没有市场,还是先将酒精倒腾出来吧。
盘算着蒸馏出酒精要用的物件,饭后莫媚来了高夫人院子。“调媚,近来有见过无忌吗?”
高夫人正手捧着封信,见着她便忧心忡忡地问道。莫娴摇摇头,自她同莫母学接生后,就没法子固定在王娘子处上学了,她皆是挑平日间空闲时去,常常与长孙无忌错过,只是最近频次更高了些。“他阿耶似病得更重了些,应是在侍疾。”听罢,莫娴恍然,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大业五年,这一年长孙晟将会仙逝,只是不知在何日。
心头一紧,长孙晟死后,长孙无忌同其母妹,将会被同父异母的兄长,长孙安业赶还舅家,也就是高家。
她怎么把这般大的事忘了,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提醒阿兄才是!向高夫人求了做酒精会用到的物件后,匆忙告辞。因着心急,只顾往前走,她不慎撞到了从角门溜回来的高府庶子高士宁。高士宁抬头见是莫娴,先是浑身一抖,低头连声道歉,却不逃开。莫媚也不知他怎的,自那年从破庙回来后,高士宁每每见着她就是这副“小白花"的样子,但她还总是能碰上他。想不通,她亦懒得理这怂货,提了裙就欲出门。“你还是带个帷帽啊。”
高士宁见着莫媚大摇大摆地就要出门,忙劝道。随着当年水祸众多难民的涌入,以及各地农民起义的矛头初现,连长安城内都乱了些。
烧杀掳掠时有发生,官府不仅无能,有的甚同地痞流氓沉瀣一气,鱼肉百姓。
连背靠高府的容焕阁,都时不时要交上一笔保护费,吴娘子们的日常工作更是从抓贼,已升级至保命了。
因而莫媚这几年,很是在武艺上下了些功夫,想着就算跑不掉,也要给她掏曼陀罗子粉的机会。
帷帽就是在这样的大隋下开始流行的,它在帽檐四周缀又一圈垂纱,长短不一,但足以遮挡脸部,又比幂篱更方便。莫娴现今长开了些,桃心面,腮拧新荔,颊腻鹅脂,眼型圆圆如荔枝,水滴鼻下花瓣唇,小巧艳丽,很是招人。
虽不言倾国倾城,亦是一美人。
听罢,也不知他为何这般好意,只掏了块麻布做面纱,将脸一裹就要出去。还未跨出门槛,又被高士宁拉胳膊:
“你……你去哪儿”
甩开他的手,横了他一眼,向他比了比拳头,见他又被吓成个鹌鹑样,方甩上了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