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第52章第52章

被小丫鬟扶着坐到了一旁的绣桌上,莫媚倒了杯冷茶吞了,喘喘气后,见莫母正同杜娘子交代着后续,她便顾自收拾起接生箱笼。梨花木的箱笼,镶着青铜包角,上头的铜扣还点缀着绿松石与红珊瑚。在大户人家接生,莫母自不能再挎个破草笼。掀开雕着鹤、鹿的盖子,里头淡淡的草药香,混着古木香飘来。上层除了莫母手中的剪子,还有被稳婆们称为“催生三宝"的镰刀、擀面杖和头发。

镰刀是剪子的备用之物,擀面杖是胎儿难产时滚肚儿的,起初让莫媚最震惊的是头发。

产妇尝发,发丝挠喉,似藕断丝连,能激其呕吐,增加腹压以促使胎儿出生。

大隋比之五代,义髻更为盛行,就是假发包,东市头饰铺子里,皆有义髻、义发卖。

《孝经》曾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人轻易不会剪发,那这些铺子里头的假发从何而来?

有一种刑法“髡刑",将罪犯的头发剃掉,以示其低贱和受罚的身份;或是盗了死人的尸首,扒了他的发;或是同义庄管事串通,剃了他的发。这般得来的头发,难以彻底清洁,若入产妇口,莫母是断不安心的。从北朝到隋唐,“剪头胡雏"的文物图屡屡出现,莫母亦能找到还未汉化的胡人剪下的头发,但他们的头发色黄欠美,还多有自然卷,莫母怕用了引得大户人家夫人们不满。

因而,莫母多是向出家之人沽发,反正他们要剃掉三千烦恼丝,也愿意同莫母结个善缘。

莫娴瞧着心头却是发麻,忙端开上层,起出下层。下层则放着满满当当的药材,还有煎药炉、挑子、滤药帛。她点了点剩下的,在心中琢磨着回去后应填补多少。右骁卫将军府

知无忌找了信任的人,长孙高氏打开个鎏金鸟纹银盒,同儿女数了里头的地契、房契,又背了几遍嫁妆单子,就给了无忌让他托人带出去藏了。长孙高氏嫁给长孙晟当续弦时,长孙行布已年岁不浅。长孙行布娶妻后,她这个后娘懒得讨前头娘子生的嫡长子的嫌,径直将管家权交到了大儿媳手中。

长孙行布活着的那几年,他娘子就算为了面子过得去,也将她这婆母供得高高的,虽存不下什么银钱,但够他们母子三人过活了。但自长孙行布去世,大儿媳约莫是怕今后的日子不好过,将银钱卡得更紧了。

长孙晟生病后,还多次以公公看病花费颇多为借口,克扣他们母子三人的月钱。

只是她一个长辈,自不好同晚辈计较,且她嫁妆颇丰,原也不在乎这些。昨日经莫媚提醒后,长孙无忌就支使妹妹观音婢带着几个丫鬟,去母亲的小库房取些金贵的物件。

谁知,抬进屋不过一刻钟,长孙安业的夫人齐娘子,就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进了高氏的屋中。

“没听说婆母屋中摔了瓶,怎的取了好些出来?”“暂且不说我的嫁妆随我处置,你是怎得的消息?”长孙高氏面色如常,抿了口茶,骤然厉声问道。“方才路过瞧见的。

我是关怀小婆,怕没眼水的惹了您生怒,砸了物件,小婆何必疑我!”齐娘子见唬不住高氏,只得换了套缓和的说辞,心中却是咒骂不断:死老太婆,等老头死了,非要赶你出去不可,到时你的嫁妆首饰都是我的!长孙高氏见她一口一个小婆,趾高气扬的样子,又给自己添了杯茶,直往她脸上招呼。

扬着下巴,斜着眼的齐娘子被泼个正着,气不过,也装不下去了,喊了身后的婆子就要打上来。

“你公公还没死呢,我看你敢?”

长孙高氏说罢,迅而扭身,抽了身旁的仪剑,虽是装饰剑,但可开了刃,径直抵上了齐娘子的脖。

齐娘子身后的婆子本欲上前阻挡,但她们一动,长孙高氏的剑更用力,瞬间将齐娘子的脖勒出条血痕。

“啊啊啊,别动一一”齐娘子痛得直叫唤,不让婆子们再动作。见长孙高氏胆儿这般大,被架着刀的齐娘子吓得脸儿惨白,乖乖认错告辞。送走不速之客,高氏心下怒火难当,自她阿耶去世后,他们母子被长孙一族屡屡看轻,幸得长孙晟庇护,只是现今,他也要去了。前些年,洮州遇吐谷浑来犯,高老爷因患病不能迎战,于是贼人大肆抢掠洮州后离去,御史台上奏他损失百姓人口,又说他接受羌人馈赠。因着家中还有羌人姬妾,如姚小婆等,高老爷百口莫辩,免官后一蹶不振遂卒。

高大人虽未受牵连,但他官位本就不高,难以撑起门楣,现为前途他只能日日应酬,连时常出入高夫人院中的莫媚都难以见上他一面。幸而高夫人颇有经商才能,手中铺子颇有赚头,养活了一大家子。虽也有外室、姬妾在高老爷去世后自请离去,但高夫人从未像别的落没人户,卖妾散奴。

只是随着高府政治地位的坠落,让在长孙家的高氏母子三人,在长孙晟病重后,连嫁妆都要守不住了。

得亏是后母,她与儿媳接触不多,除了日常戴的首饰和房中的装饰她们眼熟些外,嫁妆皆被她锁在小库房。

钥匙更是亲自保管,连贴身丫鬟也未曾进去过,所用之物除了自己取,就是派观音婢去取。

观音婢自知母亲的心思,每每让丫鬟在外等候。只是就算这般,见今日这架势,小库房外定有长孙安业等人的眼线,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嫁妆换出来呢?

虽地契、房契才是大头,但高氏亦不甘心心将这些留给长孙府的饿狼们。这边长孙高氏母子三人皆辗转反侧不得眠,那边莫碉亦收拾完箱笼,在杜娘子偏房歇下了。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醒来时,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莫母先醒了,找丫鬟要了块磨刀石,正润着镰刀和剪子。见她醒了,便打开了绣桌上的螺钿漆盖食盒,试了试温,喊了莫嫡来吃。里头除了几道豚肉、时蔬外,还有碟儿糯米凉糕,竞配上了罐爽口的香糟蟹。

糯米凉糕不难,就是得多费些功夫。

搅成糊糊的糯米粉,要没有一点干粉粒,才会细腻。蒸糯米团,更是吃火候和时候,稍不注意蒸过了头,黏牙不说,还腻得慌。最麻烦的,是这道蜜糟蟹。

杨广是个好吃的主儿,尤其嗜蟹,苏州一带产的蜜蟹、糖蟹、糟蟹颇负盛名,甚至被杨广点成了贡品,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有言:“大业中,吴郡贡蜜蟹二千头,蜜拥剑四瓮。”

而据陶谷的《清异录》记载,杨广收取贡来的蜜蟹后,将蟹壳揩擦干净,“以金缕龙凤花云贴其上",时人称之为"缕金龙凤蟹"。因着杜娘子娘家临苏州,对做蜜糟蟹很有心得,亦是喜爱,就算今岁有孕不能食也忍不住做了几罐。

要想做好蜜糟蟹,先得挑雌蟹四五只。

而要想选到肉质饱满、蟹黄丰富的雌蟹,最是难。买蟹铺子自不能让你逐一择,那就得瞧青背、白肚、利爪、金须,手脚长还有大力,蟹肺米白的。

再给它们翻个身,脐是圆的,便是母蟹,手再使劲按下肚脐,若捏不动,这只蟹就足够肥了。

选好蟹还不算完,洗蟹也是个技术活。

要将蟹放水中吐一阵子的沙,再用猪鬃刷洗其蟹壳、蟹脚。洗净蒸熟后,熄灭火还得闷一刻钟,再夹进密封罐子里头。取一个双耳小铜锅,添些山泉水、冰糖、盐和花椒,大火煮开后,继续沸个一盏茶的功夫,让花椒的香味散出些。

糟卤倒入花椒糖水,再加些黄酒和高粱酒,冷却后倒入密封罐子,放入冰窖中冷藏一整日才够味。

蟹本就性寒,杜娘子自是吃不得了,但拿来招待莫家母女,却是极有面儿的。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莫母箍着莫嫡,只许她吃两个,怕她夜间闹肚儿。想着晚上还有大事,再馋,莫媚亦不敢多撮。吃饱歇足后,杜娘子见她这般喜爱,又让玉娥多给了她们几罐当红封。路过秋曜坊时,莫调同坊中众女子也送了两罐。今个是毕医女守家,领着轮休的紫烟认药材,身后还跟了一溜学童。当年水祸,人市里什么职业都有,唯独医者紧缺,也有那药婆凑上来自荐,但赵妈妈瞧着她提溜乱转的眼仁,直捏莫嫡。莫媚一眼就望见了药婆口中的黑牙,再往下扫,黑黝黝的手上,十个指甲缝全是脏污,惊得她直发愣。

这真的是懂医理的药婆?

被赵妈妈捏了方回过神来,拉着她直往外窜,找了近半个时辰,也未觅得医女只好作罢。

倒是挑了些记忆、眼力不错的小童,当药童。拉了个木几,拿出孙思邈给她的医书,伴着毕医女温婉的讲解声,看入了迷。

“咚咚咚一一”

坊门忽而被敲响,一瞧竞是许久不见的崔姐儿。崔姐儿去岁就嫁人了,嫁得是一酒楼的账房先生,日子平平淡淡,却和和美美。

因着他夫君的关系,崔姐儿也在酒楼找了份端茶倒水的短工,辞去了帮秋塘坊众女子缝补的零活,就见得少了。

见她有些害羞,莫调主动迎上前去。

“崔姐姐怎有空来?”

“请你们吃喜饼。”

崔姐儿红着脸,塞了包桑皮纸裹着的饼,纸上头还用朱砂印了个“囍”。“是有了?!”

莫媚接过,往下一扫,裙儿罩着,瞧不出了所以然。崔姐儿点头道:“过了三月,马上就通知你们了!”月份小,她阿娘怕她怀不稳,不让她往外说,现今是无论如何也要来感谢秋曜坊众女子的。

当年用了她们的香皂,她母亲的女子病好了不少,谁曾想没多久,她竞也染上了此怪病,手足无措只好求助秋曜坊的医女们。正值灾年,她根本没钱付诊费和药费,秋曜坊众人却还是一直帮她治,直至她痊愈。

痊愈后,听从莫姻的用深井水煮内裤,再过一遍醋,这病再未复发过。其实,崔姐儿平日就爱干净,是用了水灾后的脏水才染了病,虽当年的水灾未引发大疫,但莫媚囤的药却处处派上用场。风寒发热要用,口足生疮要用,上吐下泻要用……最后,连治痔疮的药都没了。

她更是趁此,将孙思邈给她的医书掰碎了读,而他这便宜师父只来瞧过她三次。

一次是她回府,高热不下时;一次是她在难民堆救人,被传染后;,一次是她背完书,准备用其当引火纸前。

孙真人每次都神出鬼没,让她很难不怀疑他在监视她,但她也问心心无愧,便随他去了,就当多了层保障。

瞧着时辰,崔姐儿在晚膳前告辞了。

莫娴是同她一道走的,她回屋陪着莫母用膳后,换了套黑不溜秋不打眼的衣裳,同院外的李世民会合。

还未行至,远远瞧见长孙无忌正巧亦跨出了院门。还未等他们猫过去,长孙无忌身后出现了个人影,他们放缓步子悄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