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第83章
长孙无忌说完,高士宁愣了一瞬,想到高老爷也没了,他竞将自个儿也框了进去,愈发觉下不来台。
见他一幅不动如山的模样,更觉可气,遂怒不可遏地冲了过来。这几年他苦练武艺,虽还不能击败壮汉,但撂倒他这纤细外侄岂不轻而易举的事?
不怪高士宁这般想,因回了高府,还在孝期的长孙无忌又换回了“斩衰”。斩衰是用最粗的生麻制成的丧服,因不缝边,断处外露,如刀割斧斩,而得名。
上衣为"衰",下裳有前三幅,后四幅,每幅又作三辄,快步疾行间,裳段翻飞,煞是风流倜傥。
斩衰还有两条苴绖,一为腰绖,用作腰带,勒出了长孙无忌少年人的腰线;一为首绖,用以围发固冠,如发带,甚还有绳缨垂下,更衬得他面容英俊潇洒瞧着愈发眼热,高士宁使出全力,掌风狠狠扫过,扇起他额前两丝落发。“让我掴肿你的脸,日日仗着男色引诱绸姆,不知廉耻!”高士宁边抡起胳膊,边怒斥道。
他早瞧这小辈不顺眼,戴孝之身却将斩衰都穿得花枝招展,连额间两缕青丝也暗藏心机,果如姚小娘说的一一
要想俏,一身孝?
他不信,待他打烂他的脸,他还能俏,还能笑?想着心头就美,眼见着就要扇上了,手却停在了长孙无忌脸庞半寸之外。扭头一瞧,他竞被这小辈擒住了手腕,怎也挣脱不开,还愈箍愈紧,碾得他皮肉痛极了。
眦牙咧嘴间,欲抬起另一只手,趁其不备偷袭,却被他狠狠拧了几转,反手压在了背后。
“啊一一好痛,要断了,快放开!”
一手腕子似要被捏碎的钻心刺痛,一臂骨肉若要被扯断的撕心裂肺疼。高士宁再也装不了大爷,涕泗横流,几欲跪地求饶,却被长孙无忌提溜着,连双膝往下落都会拽得更疼。
“别打阿媚的主意。”
长孙无忌冷漠的说,眼底似有无尽的冰霜。高士宁扭开脸,不敢直视他的眼,嘴硬道:“你在说甚?你劝劝你自个儿罢!”
“嗯?”
长孙无忌加了手上的劲,不容许他装傻充愣。“阿啊阿一一”
高士宁又哭天喊地,见长孙无忌面上不动于衷,手还越发用力,只好委屈应下。
看着他飘然远去的背影,高士宁心头愤恨不已,这小子在姆姆前装得温和守礼,在他面前便这般嚣张狂妄。
小小年纪竟有两幅面孔,他定要在碉娴面前揭穿他。这头高士宁拖着两条痛得似要废了的双臂,去了东跨院;那头莫姆已集结了众人,将接生馆打扫干净后,预备三日后开张!这三日,莫娴也不得闲,她专去宣阳坊朱雀大街的百年老子号里,花大价钱定了块紫檀木牌匾。
紫檀牌匾要以石榴纹为底,寓意人丁兴旺,四角还传神地画着四种形态的棋麟,一麟吐玉书,一麟踩祥云,一麟牵童子,一鳞驮送子娘娘。因着莫媚出价实诚,又不要上漆,又不用雕字,还自画了麒麟,他们只需沿着轮廓刻出即可,只用了两日就做成了。待长孙无忌陪着莫媚验货后,他自觉当起了搬运工,帮她运回了接生馆。接生馆里,莫母带着稳娘们,正试用着备用产房。兮娘子在钱柜右侧立了个辟邪挡煞、招财进宝的貔貅,足有一尺高。左侧摆了个脸盘子大的金元宝,金元宝上还垒满了铜钱,铜钱堆里蹲着只口大张的金蟾蜍,既旺财,又寓意多子多福。见兮娘子还不住往上头添着笔墨纸砚、算盘、账册…莫调朝她竖了大拇指,又嘱咐赵妈妈定要将这些物件的钱算给她。断没有工钱还未到手,先贴补铺子的道理。纪盏正拨弄着她的新龟甲,听闻莫娴过来了,扬起的脸上,虽无欣喜之态,但瞬时亮起的双眸,任谁都能瞧出她的喜悦。“天启吉光,紫微星照,龙腾四海,鸿图大展。”手中开了龟甲,纪盏却看也不看,直直望着莫娴说道。骤然,莫媚似觉她纯墨之眸中,有罗盘在转,定睛一看,原是头顶的罗盘,映入了她眼。
“承您吉言!”
笑着应下,莫媚又转悠了两圈,终是等到长孙无忌带着李二郎来了。引二人坐于东南角的茶室,几案上摆了整套茶具,茶具旁还立着个九方格多宝屉柜,里头满是孕妇能用的红枣茶、桂圆茶、枸杞茶、菊花茶…从腰间取下个小匙,插入多宝屉柜底座,弹出个暗格,莫媚取出暗格中的茶饼。
这可是顾渚山的紫笋茶团成的饼,一两就要半吊铜钿。见此,长孙无忌将靠墙放置的,鎏金托盘五足铜炉,挪了过来,点上托盘里的银丝无烟炭,用耳匙大的细柄火钳拨旺火,让莫媚烤茶饼,又朝铜炉内添了些水。
茶饼烤热后,她用茶具中的曲柄锯子,割下一角,放入茶碾中,边推茶碾,边抽空瞥了李二郎一眼。
李二郎心领神会,作势要接过她手中的力气活。“噗嗤一一又作甚怪,这不费劲的。"莫娴笑出了声,连连婉拒。又觉脸庞有眼风扫过,李二郎正色道:“阿娴这般客气,是有事需我相助?”
李二郎说得很是委婉,换平常他早直言不讳了,现却敏锐的觉得自己还是严肃些安全。
她却是不答,将锯下的松散茶块,几下碾成了碎末,用长柄浅匙,也叫“则”,舀起茶粉,添入五足铜炉内,沸水中,方不紧不慢地回道:“欲君相援,给我这新开的接生馆题匾。”话音方落下,李二郎当即应下,僵直的背都松了松,心中秤砣落地。阿媚平日甚少这般郑重,他还以为是要他帮着杀人放火,倒不是怕应,阿媚定是有她的理由,而是怕真有人欺负了她,他们竞没保护到。自责的同时,他也是纠结宽慰之词,尤其是在辅机身旁,如何说得既有分寸又体贴。
现今得知是这小事,终是舒了口气,瞥见长孙无忌也不再斜眼瞧他,只专注地扒拉着炭,李二郎更是松快。
思及此,连这名茶都等不及喝了,起身就要题字。“这可是千古一帝题的字,能吹上千年,怎是小事了!”莫娴心头默默感叹,要不是为了表示对他墨宝的重视和尊重,她用得着摆这么大的架势嘛。
李二郎向来断而敢行,她按不住他,也就随他去了,反正牌匾就立在接客室大门旁倚着,他进来时定也瞧见了。
“阿兄,可要好生尝尝我煮的茶。”
朝长孙无忌展颜后,又伸手牵起他心不在焉拨弄炭火的手,晃了晃。长孙无忌抬眼望她,瞧见他眼底落寞顷刻消散,莫媚紧着的心方松快了些,刚才他颔首失落的样子,让她心头涩涩的。就这般对视着,周围的喧闹声儿渐渐远去。只余升起的淡淡茶烟,掩盖了他眼底的情思,遮住了她初生的悸动。“阿媚,要写甚?”
李二郎爽朗的少年音穿过珠帘,透了进来,打断了二人间的古怪气氛。不自觉躲了下长孙无忌的眸,她转而拾起棕刷,边扫茶汤上浮着的茶法,边回道:
“就写一一毓麟居”
“毓”取孕育、生育之意,而“麟"则寓意吉祥美好,她希望她们接生的婴孩,皆如麒麟般祥瑞康健。
笔锋蘸墨,腕若游龙。
行云流水间,落字如星落棋盘,添上金箔粉,紫黑底,灿金字,铁画银钩的行书,还带着股磅礴霸气。
李世民的书法深受王羲之影响,独尊其为正宗。幸而莫媚和长孙无忌也喜王羲之,不然以李世民对“偶像”的崇拜程度,定会日日同他们掰扯,毕竞他还亲自撰写了《晋书·王羲之传赞》。而立志向王羲之靠拢的李世民,也被誉为了“书圣"之一。他称帝时,书法造诣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帝皇之中鲜有能及者,而现今少年时,虽仍有几分稚气,却更显得朝气蓬勃。“阿姆,预备怎谢我?"见莫媚很是满意着牌匾,李二郎趁机问道。“不是亲手给你点了茶,用些罢!”
她用鎏金飞鸿银匙,在几案上,立着的摩羯纹蕾钮三足架银盐台里,舀了小半勺盐,加入提鲜后,一人掺了盏。
“不够,请客!要你亲手做的吃食!”
见两个小伙伴似心情不错,李二郎大胆提议。瞧着定会水涨船高的牌匾,莫娴欣然应下,金大腿主动约饭,还能不答应?见已至黄昏,同毓麟居的众人在对街酒楼定了桌席面,莫娴同沉迷教学的莫母辞别后,便招呼着他们往高府走去。
而在东跨院又碰了一鼻子灰的高士宁,亦垂头丧气往前院走。那日在长孙无忌处受辱,他便去了东跨院姚小娘处,寻求安慰。是的,前几年莫媚在东跨院,发现的那对口口焚身的野鸳鸯,就是高士宁和姚小婆。
只是这几年,姚小娘三番两次拒绝他的亲近。老爷子在时,他安慰自己,她定是怕老爷子识破;老爷子走后,他竟发现她馋时,宁愿赁面首,也懒得找他。
他正值壮年,哪受得了这般屈辱,更忍不住欲念,见过姚小娘发狂,他也不敢动粗,只能低声下气地问她。
瞧他那副样子,姚小娘竟来了兴致,拉着他快活了整夜,但只要他动了强硬些的念头,就会被姚小娘踹下床。
待她脚趾湿润蜷缩,方放他上来。
渐渐地,他摸准了她的喜好,榻上温驯但放浪,榻下恭顺还正经,每月也能得她三五次青睐。
本来双臂疼得厉害,他没想着同姚小娘亲热,只想去找回些男人的自信,却被姚小娘拐上了榻。
姚小娘见他两手皆使不上劲,竞更兴奋了些,拉着他赏沾露海棠,牵开海棠白湛花苞,里头是粉嫩的花心。
他被跪压在海棠花心上,品花露。
花苞厚软,花露甜润,又焖又腻,害得他差些背了气。那滋味,赛过活神仙,他愈发不满长孙无忌对他的下这般重的手,让他不能双手捧露。
“我怎打媚碉主意了?说得我不安好心,我分明真心心想娶她,还是娶她当正房娘子呢!”
嘴上还沾着花水,如露珠般,晶莹剔透,他想起方才长孙无忌平静地面孔,就想将其打破,不小心秃噜出了真心话。“阿一一”
正回味着口中的甘甜,就被姚小娘一脚踹开,还撞上了桌角。“你又发什么疯一一”
本就郁气难消,不自觉带出两份对长孙无忌的态度,抬头望见姚小娘厌恶的神情,如一盆凉水从发冠倒下,泼了他个透心凉。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找补道:
“小娘,别吃醋了,就算娶了她做正房,你也是让我最舒坦的人。”因着手用不上力,爬起来的途中,又跌了两脚,若平常他这般狼狈,姚小娘定是爱极了他,今日却是一动不动。
甚至不待起身的他站稳,就将他攘了出去。“拈酸吃醋的女人,真是失智!”
摇摇头,颇觉有些甜蜜的负担,扰得他烦恼不已,只好日日来哄。这都哄了两日了,竞还未消气,高士宁心头愈发苦恼,眼珠子一转,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