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85章
远远望去,都分不清每个人的轮廓,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头,如颗颗密布的棋子。
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这“香味”也传得太快了些,莫娴愈发觉得古怪,忙快步上前。
霜降已至,虽已是卯时末,但仍不见天明,只有两旁的乌柏疙瘩上,还有凝成霜的寒露,连艳丽的红叶也不见了踪影。昨日不是还有一树的叶子?
心中正疑惑着,就瞧见人群外围,伸长脖子的兮娘子。“兮掌柜,这是出了何事?"见兮娘子都有空闲在街上凑热闹,莫媚知这些人定不是为毓麟居来的,忙问道。
“东家没瞧见?”
兮娘子拧眉,抬手指向前头,莫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细辨认,方辨得浓得与天幕一般的烟尘。
“这对街起火了,毕医女和秦医女已.……”不等兮娘子说完,莫媚已然挤了进去,只见此间房屋被烧得最是厉害,牌匾已是漆黑,只能依稀识得上写着"佟氏伞铺”。里头火虽已灭,却还不断冒着烟,外头几个小娘子扶着一老太,不停咳嗽着,应是狠呛了几口烟。
席地而坐的男儿们就惨了些,身上的衣裳被烧了大半,赤裸的手膀和大腿上,红斑点点,严重些的还布满了细密的水泡,瞧着已达II度烧伤。烧伤自是有分度的,最轻的只会在皮肤上出现些红点,在巷子口的深井里,打盆凉水泡上,直至觉不出痛,就算处理好了,若没烧到家徒四壁再找碟乌麻油抹上,断不会留疤。
但若起了水泡,就更严重了些,除了浸凉水,最好是将水泡轻轻刺破,放出脓水但要留住那层薄皮,再抹上烧伤膏,用干净的纱布盖上。最严重的反而既不红,又没水泡,只是白或焦黄,甚至还发黑的,这就已是炭化,达到了川度烧伤。
II度烧伤在现代都到了植皮的地步,古代也只有用些地榆、大黄、寒石水敷上,再服用些清热解毒、凉血活血的中药,能不能熬过,只能看个人的命了。幸而外头能瞧见的伤者们皆没这般严重,毕医女忙着包扎,秦医女正在施针,除了她们竞还有两名太医署的医正前来襄助。见状,莫娴正欲去帮秦娘子挑水泡,就见一青衫公子和一玄衣公子扶着一大肚儿妇人从滚滚浓烟中,冲了出来。
这两位公子竞同莫媚还有一面之缘,是前不久,长孙无忌二哥娶寡嫂时,同她分享瓜的刘郎刘景行和韦郎韦师时,也是他们派人请来了休沐的医正。“莫姑娘!”
刘郎白净的脸通红,却忍着害羞,主动上前同莫媚打招呼。见他魂儿都被勾走了,韦郎摇摇头,独自搀着大肚妇人,往一旁站着的老太走去。
“怎出的这桩事?“猜他们定知晓些内情,莫媚忙向他八卦起来。刘郎骤然记起了他们的初遇,也不装风清朗月,径直同她说起前因后果。此街上的铺子皆是前铺后院格局,为着能早些开门做生意,多是一家人挤在后院。
起火中心是家卖早点的铺子,为了抢占生意,便让幺儿先帮着热蒸玉尖面的灶头。
谁知,这幺儿胆儿忒大,竟不守着火,见家人皆没起,心中不平,也去补眠,为了火能一直烧着不熄,往里头添了不少柴,火舌溅出,点着了一旁垒着的柴堆。
柴堆靠着隔壁伞铺的窗,烧着了窗纸,连上了两个铺面间的竹篱木壁,将伞铺烧得尽净不说,在伞铺一堆堆竹骨和一桶桶桐油的助攻下,竞连着烧了五六间商铺,蔓延至巷子口,方被人发觉。
众人从寅时救火,直至卯时末才将火彻底熄灭。幸而隔着个院子,后院多是石头砖块砌成的,起火的时辰早,前头的铺子都没人,没有伤亡的。
而遭烧伤的大伙儿,多是心急或求救跑出来时,被火刮着的。伞铺也是闯火海出来救援的男丁们,被烧伤得重了些,妇孺皆是灭火后出来的,只是烟尘久久不散,原是预备着待烟小些,再让有身子的妇人出来,现今却是等不及了,只好求了救火的他们。
待刘郎解释完后,送完大肚妇人的韦郎也折了回来,却莫名问起了蔷姐儿。“你怎识得蔷姐儿的?”
莫娴不答,一脸警惕的问道,要知蔷姐儿最怕见生人,近来同莫嫡外出接生好了许多,但见着男子,还是不自觉发颤。“在王娘子的书肆见过几次。"韦郎冷硬的面容似想到了何,忽而温和了下来,连眉目间都染上了笑意。
瞧他这般神色,莫碉扬了扬眉,正要回答,一旁忽然传来阵喧闹声,他们扭头望去,竞是老太将大肚儿妇人推倒在地。“你这扫把星,怀的也是个孽种,若不是你推说肚儿不舒坦,躲懒不肯早起制伞,怎会害得我们铺子被烧得精光?要我说,就该把你烧死!”老太推倒她还不肯罢休,弓着身子,黝黑的长指甲,狠狠戳着大肚儿妇人的脑门骂道。
“你怎不让弟妹她们制伞,光指着我?是我放火烧的铺子?你这刁婆子,好没道理!”
妇人懵了半响,回过神后,一面躲着老太脏兮兮的手,一面反驳道。没想到死里逃生,迎接她的竞是谩骂,未设防被推倒,她顺着力尽量保全自己和孩子,却仍觉腹中阵阵抽疼。
一想到腹中孩儿可能出事,无尽的怒火冲上心头,平日的温顺如同伞铺一般,被烧得一干二净,她头一次牙尖嘴利地同婆母叫板。此前在家中,她是长媳,要伺候婆母,照顾弟妹,连同妯娌都要礼让三分,谁知怀孕后,不过的贪睡了两刻,竟给她扣下这般大一口锅,她断是不能认下的,也不能让她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背上孽种的骂名!“你还敢顶嘴!"老太约莫是在家一言堂惯了,被这般驳面子,暴跳如雷,提起小脚就想踹她。
“嫂嫂!”
坐在地上,正包好手臂的少年,速而起身,一个健步上前,挡在大肚儿妇人身前,生生受了老太一脚,欲将妇人扶起时,却又被老太一把拉住。“七郎,有未踹伤?你这是在剜我的心肝啊,别碰这灾星,你看吃亏了罢!”
“娘,你在胡说些甚!不去找那早点铺的当家赔钱,倒是胡乱冤枉嫂嫂!”少年被炭熏黑了脸,眸子却是熠熠发亮,替嫂子叫屈的同时,还不忘点明罪魁祸首。
果然,老太的心神瞬时就被能要回多少赔偿占据,支使了扶着她,正瘪嘴的佟二嫂去问。
“娘,我一妇道人家,怎好去要银子的?"佟二嫂亦是不依,同老太讨价还价。
老太见她也不听话,哪肯罢休,抓着她一面数落,一面气势汹汹地朝那早点铺子的当家走去。
扶着老太的另一妇人,佟三嫂悄然脱了手,唤上她犹犹豫豫的大女儿,帮着佟七郎将佟大嫂扶了起来。
“嫂嫂,你怎了?”
骤然传来少年的惊叫,围观的人也嚷了起来。莫媚忙上前去,只见妇人满脸汗,捧着肚儿,闭着眼,似摇摇欲坠。“我肚儿好疼!一阵阵疼!又来了!"妇人虚弱道,直往后头倒,佟七郎和佟三嫂忙垫在她身后,急出了泪花。
“医正救救我嫂子!"佟七郎想起方才为他包扎的医正,拧头求道。医正易太医正收拾着药箱,听罢为难地抚着胡子,他只擅长外科,内科一知半解,妇儿之道更是半点不懂啊。
此时,莫娴已绕过少年,摸上了妇人的肚儿,数着秒速,这妇人竟已有了规律宫缩。
“你谁啊?懂吗就乱摸!”
佟三嫂见莫娴神情认真,便未出声打扰,只她大女儿见同她差不多的小娘子,竞能将她娘唬住,不满道。
“她可是莫小娘子,她不懂你懂?”
莫媚还未回话,倒是围观的妇人一口帮她顶了回去,见这佟家小娘子一脸不服气,还拉了碍事的她到一旁,宣扬莫媚的事迹。“嗤一一这有甚了不起的!干脏活的稳婆罢了!”“你娘生你时,没唤稳婆?小娘子家的,言语可不能这般刻薄!”“你胡咧,她就是………
两人争论不休,莫媚却是顾不上了,唤了佟七郎和佟三嫂扶着佟大嫂,她领着他们往毓麟居缓步走去。
佟三嫂知女儿被婆母养歪了,听着很是上火,但看着大嫂面色惨白,招呼了声佟姐儿,就跟着莫娴去了。
此时,围观众人竞不用莫媚招呼,自觉让开条直通毓麟居大门的路。兮掌柜早开了门,见莫娴扶着大肚儿妇人走来,忙唤了身旁的晴姐儿去备接生的东西,自己候在大门口。
莫娴正要迈过门槛,回头一瞧,佟大嫂身后竞跟着一溜儿人。“大伙儿要不先散了?”
莫嫡试探性地问道,瞧着皆认识她,还为她说话,本着都是潜在客户的原则,她也不好得罪,况且人都爱凑热闹,只要不碍事,也算不得什么。“您忙您的,我们找兮掌柜!”
最前头一戴着流苏石榴耳珰的夫人,爽朗回道,她身后的妇人婆子甚至郎君纷纷点头,冲着莫媚露着慈蔼的笑,瞧得她打了个哆嗉。因着时间紧迫,让佟家人等在门外后,莫娴拉着晴姐儿和紫烟进了备用产房。
念着大肚儿妇人受了惊吓,又未进食,便用上了新安的产床。产床半人长,晴姐儿指导佟娘子臀坐于最边缘,躺下后,两腿岔开放于腿板上,摆出个截石位。
屋角放着个炭盆,盆上放了双层铁架,下层是冒着烟的醋钵,醋钵上一层是个编笼,紫烟仔细净手后,从里头拿出沓吸水透气好的棉布,赫然是两件长神袍子的模样。
这也不是普通的袍子,而是莫媚指导绣娘们做出的古代无菌衣,穿这玩意可是有大讲究。
莫娴净手后,需双手提起领子两端,多走两步,寻一空旷之处,双手远离前胸,认清袍子两面后抖开,反面朝向自己,身前是一片式,后头才是袍子两边,还垂着两条带子。
将袍子向空中轻抛,她双臂顺势插入袖内,略向前伸。紧接着,紫烟快步上前,在身后协助拉开衣领两角,并握着衣带最尾端帮着系好,将里头的衣服完完全全包住,瞧不见一点。这可不是莫娴架势大,背后就算是污染区了,她是可不能自个儿往后摸的。此时,蔷姐儿也进来了,端着碗红糖鸡子羹,扶佟娘子用下后,推来个装了轮子的方形木桌子,用酒精消毒手后,也在方才的编笼里取出块布单子铺上。铺了单子的木桌上,东侧再放了沓布单子;西侧则摆上了从酒盘子里捞出产具。
待莫媚和晴姐儿穿好袍子清点产具时,紫烟用凉白开冲洗佟娘子会阴处,还用刮刀剃了可能会侧切部位的毛。
待紫烟忙完后,蔷姐儿从木桌上一条条取单子,先是在妇人臀下铺了张,双腿伸入腿套单子,再铺了张在会阴上,不过这张中间有个洞,正好露出会阴,方便接生。
四人在产房井井有条地忙活着,外头的兮掌柜却被众人团团围住。“我夫人说了,要这日!”
“管你谁说,我儿媳就要这日!”
“让让,让让,哎呦,我弟妹也要这日!”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眼瞧着竞是要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