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第101章
明媚较之初入高府,已是脱了稚气,面容愈发娇艳,同着葱绿小袖衫她就多些道不明的韵味,拉至胸上的弹墨高腰长裙还勒出了曲线。华盖的阴影罩于明媚的桃面上,瞧得明陌直恍神。明媚因长得好、会来事,院中丫鬟皆当她为知心姐姐,明陌自也同大流,平素夜间没少与她亲热。
此时,她阖了阖眼,藏住里头的怨愤,忽而道:“我也不是要争甚,夫人不就需要用我来立威?”
正欲多关怀几句的明媚,没曾想明陌竞看得这般明了,瞬时有些语塞,又听明陌复言:“何况,姐姐不应感谢我,我今日所言,不就是你日夜在我耳旁念叨的?”
听罢,明媚面色变了变,眼含秋水不著痕迹地扫过庭院,顾自收了华盖拧身离去,撩起珠帘进了正屋,莫娴正同观音婢吃着红糖糯米凉糕。四四方方的糯米块,封存在浮着冰的凉水中,柔软的糯米皮肉,绵密滑腻,就着红糖,观音婢吃了整碗还不肯歇嘴。
“今月来癸水,可别缠着我帮你揉肚儿!”点了点她的鼻尖,莫媚没好气儿地说,方进来的明媚搁了华盖接嘴道:“听外头的百姓传,是姑爷救出了天子,已班师回朝,今月定赶得上帮夫人暖肚儿!”
明媚拿着华盖出去,不知何故竟晒着烈日回来,面上布满红晕,出口的话分明艳羡观音婢同李二郎情意深重,语气中却被她觉出丝崇拜。莫娴意味深长地瞥了观音婢一眼,观音婢冲她皱了皱鼻子,拧头问明媚:“不是让你同明陌送华盖,怎的?她还不知悔改?”“她说是不敢用夫人的华盖,我觉有理便回来了。"明媚垂眸恭敬地答道,又帮着明陌同莫碉致歉,只方说了两句,外头便传来惊呼,观音婢也弃了庄重,拽起莫媚就往屋外奔去。
李二郎亦是魂牵梦萦他的小妻子,连明光铠都来不及脱,径直来寻她。铠甲胸前左右两片铁板打磨得锽亮,瞧着坚硬无比,见观音婢直直撞过来,他忙抽了系带将护甲揭开,紧紧将扑进怀中的妻子抱住。烈日当空,二人贴得这般紧,似丝毫觉不出热。莫媚默默回了正屋,拎着明媚搁置的华盖出来时,小两口竞还不撒手,深觉方才的凉糕甜得有些腻人,她将华盖支在两人顶上后,顾自躲到了树荫下。约莫过了半刻钟,两人终是稍解相思之苦,李二郎一手举华盖,一手紧握观音婢,朝着莫媚走来。
原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现今有了几分天策上将的影子,如开锋的利刃,满是锋锐之气,赤日炎炎,耀得让莫娴看不清他的面庞,只瞧见他灼灼生辉的眸光和浑身的气势。
原来,千古一帝年轻时是这幅模样,她心头感慨,笑望着向她走来的两人,佳偶如玉,相映成辉,只是半道上就被跪着的明陌挡了路。明陌身旁盈盈立着明媚,正欲向李二郎解释,触及他眼中的冷光与杀气,温情莞尔的笑瞬时僵住,背脊寒毛竖起,说辞骤然忘之脑后。“阿媚,你倒是迎两步啊!”
李二郎未过问,径直绕过她们,见莫娴只顾纳凉不上前迎接他,有些不满道。
“华盖谁给你们送的?”
笑着反问,她探头瞧了瞧李二郎身后,轻声问道:“辅机怎未同你一道回来?”
长孙无忌原是不曾参加雁门关围救的,但因长孙晟死前将密握的军中人脉给了他,他在长安无事,莫媚也忙于毓麟居,他便去了军中积累经验,更多是为经营阿耶留下的人脉。
军中汉子最重情义,虽亦有人走茶凉之辈,但大多对长孙无忌颇为照顾,他虽未如李世民一般扬名,却凭借各将领的只言片语,悄然间竞已对大隋局势了如指掌。
“怎未归,说是府中女眷多,他不便入内。”说及此,李二郎还觉怪道,他这西路除了观音婢就是莫娴,并无其他女眷啊?
长孙无忌却是自知莫媚想法起,便严于律己。不是他自慕,平日间多有给他下套者,只他对除媚媚外之人皆无感,又不重欲,自然洁身自好到如今。现知嫡姆心思,他更要保护好自己,若没了清白,他找谁算账都无用!“算他识相!”
暗自嘀咕了句,莫媚心下满意,笑着挽上观音婢,正欲同他们一道进屋,李世民方记起屋外之人,忙挠挠头朗声道:“秀英,进来罢。”
他话一出口,莫娴手上搭着的肌肉猛缩,抬首见观音婢虽仍端着笑,眼底却泛着水光。叹了口气,她还未想到安慰之词,就见门外迈进来一大肚儿妇人。莫媚顿觉天旋地转,指着李二郎的鼻子就要开骂,他老子娘三年孝期未过,他竟敢搞出人命来。
手还未抬起就被观音婢按下,她开口道:“夫君怎不早些带回府,我好预备产房,现今日辰紧,恐难周全。”
见观音婢松了牵着他的手,李二郎心中莫名有些不舒坦,立即又道:“哪用劳烦夫人,让她去阿姆处产子便好。”
这混不吝的,莫娴左顾右盼没找到趁手的工具,踮起脚一掌冲着李二郎后老勺拍去,却被他利落躲开。
“阿媚!"李二郎避开仍觉羞恼,忍了忍气解释道,“你舍得劳累观音婢?何况去你处生,她夫君婆母皆能来瞧,在我们府邸生麻烦得紧!”名叫秀英的大肚儿妇人,是李世民在云定兴军中结识的同袍的夫人,因常年在边关,回长安后,一时找不着好住处,自然也无法拾掇产房。李二郎便想到阿媚日日在他耳旁,念叨毓麟居,念叨人脉客源,就将她待带了回来,哪成想阿媚不感谢他,反倒想揍他!见他面露不善,莫媚忙奔回小院,将近来研究的避孕套皆塞给他,带着秀英出了唐国公府,招呼上她的夫君婆母一道去了毓麟居。毓麟居大堂人来人往,她带着秀英一家子行至钱柜前。今日是伍掌柜在此处当值,她身后的毛毡墙上各级别的稳娘皆有,秀英一家算了手上的银钱,挑了中阶稳娘连心。
将他们交到连心手上后,莫娴进了兮掌柜的小间,同兮总掌柜继续商讨交流研讨会之事。
这段时日,她们跑遍长安城,筛选出将邀请的接生馆和用品铺子,莫媚在辛劳的同时也是大开眼界。
此前姝娘给她的器具,除了明显的棍棒珠铃,其余千奇百怪的样式她皆弄不懂,现今她不仅另长了见识,还知如何使了!定下要邀请的人后,她们又挑选了会场。
酒楼多喧哗,茶馆易聚众,船舫摇摇晃晃,湖心亭小了坐不下……转悠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肥水不流外人田,选在了容焕阁的亲子乐园。她已同容焕阁的掌柜们定了日子,适时将亲子乐园包场三日。除了各接生馆和用品铺子的受邀人员外,还会给容焕阁留出门票,若容焕阁的贵宾有意参加,也可买票前往。
一切安排妥当,现今只待拟请柬、邀来客了。这请柬也颇为讲究,有单纸撰写为单帖,折叠成双称双贴,官场要用大红销金纸,她们寻常商户用红纸即可。
放过难分身的观音婢,她拉着赋闲在家的李二郎和长孙无忌在兮掌柜小间里写请柬。
请柬内容包括上下部,他们写上部撰明受邀人、时间、地点、主旨等;她只负责下部,提笔落下毓麟居和她的名号。李二郎爱书法,长孙无忌宠莫媚,两人皆无异议,兮掌柜送糕点茶水进来时,见着悠闲的莫媚,直呼难怪她是东家呢,就是会识人用人!待两个追求完美到极致的人,写废一沓红纸,撰好请柬时,已过去了五朝。见日头还早,便欲待二人歇息好后,再让他们陪她去送,为感谢犒劳两人,她还亲手泡了梅酱吃水饮。
六月挑了黄熟梅,煮烂去核,同晒干的紫苏、姜丝、甘草等,混合捣匀,日中大晒,待泽呈红黑再封入琉璃罐中。
念着两人的口味,她冲泡时还加了白逗仁、檀香些少,用饴糖调匀后,三人正惬意喝着,忽而稳娘连心敲门进来了。见着两英俊男子,先是脸微红,又立即镇定下来,同倚靠胡床上的莫姆耳语。
听罢,莫媚古怪地瞧了李二郎一限,快步行至产房。产房外欢声笑语、喜气洋洋,躲开些拥挤的人潮,她从毓麟居内部人员方知的,稳娘专用通道入内。
同连心搭档的学徒香云,正帮秀英压着宫底,瞧了眼出血量不多后,她跟着连心绕到了产床旁的婴儿床前。
婴孩乖乖酣睡于上,啃着小胖手,垂着涎,裹得严实的包被不知怎得豁开个口子,露出他微卷的胎发。
莫媚晃了晃他肥嘟嘟的小脸蛋,见肉抖动就又捏了捏,一套掏掏扰扰下来,终是将睡得香甜的娃闹醒,哇哇大哭起来。哭累了,紧阖的双眸微微睁开条缝,里头蓝光一闪而过。“宝贝,看看姐姐!”
莫媚取下腰间挂着的赤玉,在婴孩眼前晃了晃,他睁开眼追了过来。才出生的婴孩,视觉系统还未完全发育成熟,要黑白强烈的对比和颜色鲜艳的赤红,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此时,莫媚方看清了婴孩的眸子,眼仁竟是湛蓝的。“东家!你瞧这…"收拾完布帛过来的香云亦瞧见了,声儿有些发颤。“慌甚!“连心瞪了香云一眼,点亮盏豆状白瓷灯,端至婴孩脸旁后,冲莫姻颔首示意。
白瓷灯通体白玉般的色泽,映出白釉色莹润光,莫媚拇指和食指轻轻掰开婴孩的眼睑,在白光下仔细观察着。
瞳孔是均匀的蓝色,并不是脉络透出的青蓝,巩膜未发红,血管也未扩张,并不似病理性的发蓝。
正当莫媚沉思时,突然传来重重的拍门声,震耳欲聋,整个房屋都似在随之颤动。
连心疾行至门前,运气大吼道:“正行常例检校,再稍等片刻!”“怎这般久!是不是出了何事!"秀英的夫君吕二郎听罢急急问道,拍门的力道愈发大了,秀英的婆母亦忍不住哀求道:“娘子们不若先将我孙子抱出来,老朽盼了五六年,先让我见见罢!
听罢,连心回头为难地看着莫媚,莫娴轻柔地抱起襁褓中的婴孩,行至产床旁,让香云叫醒累得昏睡过去的秀英,轻声问道:“你先瞧瞧他眼仁,我能抱出去见他阿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