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51.上山
石杵重重砸下,绿色汁液溅出石臼,透入木桌里,浓郁的草药味随着草木枝叶的破碎迸发而出。
白发油亮板正的老妪捣了几下,拿开石杵看了看石臼里砸出的汁水,又把手边的一把草药扔了进去研磨。
“呜呜鸣,好疼,"山鬼趴在床上委屈地瘪嘴掉眼泪,扭头问老妪,“鸢婆婆,你什么时候给我上药啊?”
“等着,药还没弄好。"鸢婆婆冷冷回道。“可我的肩膀好疼。我会不会疼死在床上啊?"山鬼说的煞有其事,眼泪越掉越多,可怜兮兮地喊着"鸢婆婆"想要回应。但鸢婆婆却没有搭理她,只是在全神贯注地捣药。
山鬼哭了会儿没有回应,自觉无趣,擦掉眼泪抓起床头的布老虎自娱自乐。那只布老虎已经褪了色,布料灰扑扑的,肚子上绣了个娟秀的“岁”。山鬼揉揉布老虎的耳朵尖,又按了按它的爪子,翻到肚子那一面,盯着上面的“岁"发呆。
良久,鸢婆婆端着石臼走到床边,掀开盖在山鬼身上的衣服,直接将捣碎的草药糊了上去。山鬼顿时疼得大呼小叫,又开始哭唧唧地喊疼。“疼也忍着,早跟你说杀生会遭报应,你还不信。"鸢婆婆板着脸训山鬼。“哼。”山鬼咬紧下唇憋住了眼泪。
鸢婆婆见她这样叹了口气,放轻了上药的动作,柔声细语劝她:“答应婆婆,以后别杀人了好吗?你杀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山鬼气鼓鼓地把头转到里面。
“你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鸢婆婆问道。山鬼不说话了,闷声扣布老虎肚子上的刺绣。“非要把整个村子的人杀完吗?”
山鬼没吱声。
鸢婆婆按了下山鬼肩膀上的箭伤,她疼得直哼唧。鸢婆婆又说:“还知道疼?你也不怕有天被除妖师杀死?”
“除妖师打不过我。”
“肩膀上的伤怎么说?”
山鬼逞强:“我不小心被暗算了。他们两个人欺负我一个。”“怎么没见你把几个除妖师的尸体带回来?”“一个跑了,一个坠崖了,两个失踪了。我让手下去找了。哎哟婆婆你轻点,我肩膀真的好疼。”
“那两个孩子都死了?”
“不知道,反正有个掉下怀梦山了。另一个特别可恶!就是他在背后放箭,等我找到他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山鬼激动地捶床,结果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叫个不停。鸢婆婆闻言长叹一声:“他们看着年纪不大。“她见过那两个少年,打眼一看也就十七八的年纪。
“我年纪也不大啊。他们还以大欺小呢。”“你啊你,说你一句你还十句。”
鸢婆婆弹了下山鬼的脑瓜崩,听着她抱怨的碎碎念,忍不住笑了出来。山鬼见鸢婆婆没再生气,忍疼冲她傻笑,撒娇道:“婆婆,我饿了,想吃面。”
“还是老几样?”
“嗯。”
“等着,婆婆现在去做。”
鸢婆婆收拾好捣药的东西,去到做饭的地方。山洞幽闭,不好搭灶台烟囱之类的物件,鸢婆婆便在洞口边支了两个木架子,架了口小锅,下面放着柴火供热。
山里的精怪不吃熟食,只有鸢婆婆和山鬼做饭吃。两人虽在山顶,却并不缺新鲜食材。
山鬼在山洞外面开垦了田地,交由特定的精怪打理,定期播种收获。林中散养了许多鸡,鸡苗是鸢婆婆当年从山下带的,鸡生蛋,蛋出鸡,不知不觉就养了一群出来,每天都能收到鸡蛋。至于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品,则由精怪隔三差五从村里搜刮得来。鸢婆婆指使守在门口的两个精怪搬了些木柴堆在锅下面,又吩咐它们去林中找两个鸡蛋回来。
她拿出醒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扁,又卷起面皮,擀两下顿一下,重复七八次后,她展开面皮,从头擀起,又卷起面皮继续两下一顿的操作。“婆婆,鸡蛋。"找鸡蛋的精怪回到山洞。“放那儿,去把火生上,给锅加水,别加多了。"鸢婆婆手持菜刀切叠了几层的面皮。菜刀看着没怎么抬起来,刀过之处,一条条细面躺在案板上。精怪依言照做,确认没有其他指令后,退到洞门外。鸢婆婆抓起两个鸡蛋,往台边一磕,掰开蛋壳,将鸡蛋下进了开水里。她转身切了两根小葱,等鸡蛋成形浮到上面,她抖开手擀面,丢进锅里。水滚了两滚,鸢婆婆用筷子搅开面条,试了试面条的火候,把葱花扔了进去。
热气腾腾的面条倒进碗里,她拿起装麻油的瓶子,往里面滴了几滴麻油。高温激出顿时麻油的香气,惹得一个嘴馋的精怪咽了咽口水,扭头朝洞里看。鸢婆婆拿着碗筷进到洞里。
“这么快就做好了?哎哟疼疼疼。”山鬼兴奋,要转头,又扯到肩上,疼得大呼小叫。
“别乱动。"鸢婆婆把面放到山鬼面前,将筷子塞到她手里。她掀开衣服看了看山鬼的肩伤,没有出血,盖回了衣服。山鬼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几下,便急不可耐地要吃滚烫的面,然而她的嘴刚挨上面就拿开了面,后面又是一阵猛吹。“凉凉再吃,没人跟你抢。”
山鬼答应了一句,把面放进嘴里。
“好吃吗?”
“好吃,婆婆做的面哪能不好吃?"山鬼转头笑答,心满意足的笑还没彻底占据嘴角,她神色一凛,失了笑意。
“出什么事了?"鸢婆婆跟着警惕起来。
“结界,被打破了。”
老鹰振翅高飞,在高空盘旋俯瞰。
山鬼给精怪下发了找人的命令,它被分到了找坠崖少年的任务。它在怀梦山崖底飞了一圈没看到尸体,心想那少年摔下那么高的山崖留个全尸都难,也没找人的劲头,便无所事事地绕着山腰兜圈滑翔。喜酒也没喝个痛快,不知道山鬼下次什么时候娶亲。老鹰算了算以往娶亲的时间间隔,感觉再过不久又能吃到新鲜的人肉。它转念为刚过去不久的酒席感到遗憾。那两个少年是它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新郎,想必两人的肉吃起来也比之前的人要可口些,可惜叫两人逃了没吃上。老鹰有些馋肉了,看到河流,想去顺道抓条鱼解馋。它俯冲下去,突然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
老鹰嗅着血腥味贴地滑翔,隔着老远看到横尸遍野,都是各种精怪的残骸。这……
老鹰大惊失色,想要跟其他精怪联络,一个回旋,看到一红衣少年背着一个白衣少女。它认出那少年是掉下山崖的新郎,火急火燎给其他精怪报信。老鹰正准备跟上去暗中观察,却见那少年转过身,直直望向它。缚魂索一击即中。
“又被发现了。"洛雪烟看着聚集在前面的一群精怪,在江寒栖耳边悄声说。她说完感觉用“发现"这个词不太妥当,江寒栖一点不在意精怪,碰上就杀。上山的路是他拿千咒开出的血路。
“你嗓子还行吗?"江寒栖问她。
“现在没问题。”
“那我现真身打了。”
“好。”
江寒栖找了块巨石,把洛雪烟放到上面,转身面对逼近的精怪。他抽出别在腰间的千咒,走向精怪。
伴着鲛歌,千咒放大,黑发在顷刻间染成了霜雪一般的颜色,一双凤眸红似含血,无生妖气蛮横地铺满方圆数里。
打头的精怪本能感到畏惧,有不少精怪驻足不动,看到江寒栖走过来,有的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可偏偏他身后传来的鲛歌婉转动听,像是柔和的海浪涨潮又退去,极轻极轻地打在身上,引诱着海岸上的人不自觉地逐浪而去,奔赴海的邀约。
杀胚和天籁搭在一起,精怪有些混沌。它们一边惧怕着江寒栖身上的杀气,一边被洛雪烟的鲛歌吸引,两种本能对抗斗争,换来了精怪的呆立。千咒咒文化为数十条缚魂索,出其不意地拉开了杀戮的帷幕。江寒栖完全释放妖性,穿梭在精怪堆里屠杀。普通精怪根本不敌极恶凶妖,逃都来不及逃,傻站在那儿就被夺了性命。密密麻麻的尸体堆在一起,蓝天白云之下,血红遍地。鲛歌直冲云霄,眉间血莲在最后一只精怪咽气时开到了最盛。千咒沉寂,江寒栖踏着鲜血走向洛雪烟,在鲛歌的余音里变回了黑发黑眸的人类模样。洛雪烟唱了一路鲛歌,身体扛不住,唱到结尾的时候一头栽了下去,倒在江寒栖怀里。
“别唱了。”
洛雪烟看了看他眉间那朵莲花,还是血红:“莲花还没变回去。”莲心针还在压制妖性,心绞痛并未结束。
“不碍事,我换条路上山。”
江寒栖背起洛雪烟,辨识远方的妖气,走上了另一条山路。无生对生气和死气的感知都很灵敏,江寒栖能明显感觉到洛雪烟在硬撑。她身上的生气少到和能说话前一样,比一般生灵少了大半截,像是在滂沱大雨里苦苦燃烧的微弱火苗,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