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70.告别
天将将亮,山间露水还没完全被阳光蒸掉,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散发的独特气味,风湿漉漉的。
刚醒不久的洛雪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开门,看到修长的手托着一朵流光溢彩的淡紫色花朵,伸到她面前。
她怔怔地抬头看向献花的人,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瞬间清醒:“江寒栖?!“幻梦花。”
洛雪烟感觉在做梦,一觉醒来见到了昨天通讯符里说还要一天才能回来的人。
她接过花,闻到暖洋洋的香气,有种是做了场美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被阳光晒得温暖的草地上的感觉。
梦幻般的香味告诉她,眼前的江寒栖不是梦中人,他确确实实回来了。洛雪烟举着幻梦花,新奇地打量花的外观,兴奋道:“你真带回来了!“江寒栖取到妖丹的那个傍晚,她在通讯符上陪了他一段时间。幻梦花伴梦魂而生,江寒栖找路的时候恰好经过幻梦花丛。她问江寒栖能不能摘一朵带回来。
他回答花娇贵,不太好拿。
她没放在心上,说算了,扯了个新话题聊天。哪知江寒栖还真带回来了,还保存得完完整整!“嗯。"江寒栖见洛雪烟欣喜,嘴角跟着往上挑了挑。“感谢好心的江公子!"洛雪烟朝他笑了笑,想起他手臂有伤,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包了下,还没好。"江寒栖回道。
他压着无生妖性,伤口不愈合,就这样带着伤回来了。“你进屋我给你处理下。"洛雪烟不相信江寒栖会好好处理伤口,拉着他进屋要给他上药。
托江寒栖的福,她对各种皮外伤的处理和包扎有了很深的造诣,上药缠绷带的手艺堪比专业医师。
“脏,“江寒栖轻轻挣脱她的手,退到门外,“我先去洗澡,等下来找你。”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感觉他和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马尾高挺,衣冠整齐,除了脸上有些疲态,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深山老林里风餐露宿的人,她开门的时候还闻到了熟悉的青木香气。
她起初以为江寒栖有洁癖,对谁都一视同仁,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受不了自己脏。
哪怕在触发禁制疼了一晚上几近虚脱的情况下,他恢复力气做的第一件事竞是走到河边把自己从头到尾拾掇了一遍,换下脏衣服,重新梳了头发。跟猫给自己舔毛一样。
洛雪烟叮嘱道:“去吧。洗的时候看着点伤口,别沾太长时间的水。”江 寒栖离开后,洛雪烟穿好衣服,想找个小花瓶安置幻梦花,便出门找府里的管家,没走多远碰到了前来找她的谢无忧。“早,”洛雪烟和谢无忧打招呼,“我想找个花瓶放花。府里有小花瓶吗?”谢无忧疑惑地问:“哪来的花?”
“江寒栖带回来的,你没看见吗?"洛雪烟以为江寒栖和谢无忧见过面,才来给她送了花。
谢无忧无语道:“我都没看见他人。我拿到妖丹才知道他回来了。”枉他还念着江寒栖取妖丹辛苦打算亲自到山里接他,江寒栖倒好,一声不吭地回府,进门把妖丹丢给管家就跑到洛雪烟的住处献花。洛雪烟诧异:“江寒栖不是先去找的你吗?”“他只找了你一个人。”
洛雪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自然地眨了眨眼,避开谢无忧的视线,看向地面,做了下心理建设,才抬起头看了回去:“所以府里有没有小花瓶?洛雪烟如愿拿到小花瓶,装了些水,将修过枝的幻梦花放了进去。花的香气过于上头,她闻得有些飘飘然,心想若晒干做成香囊留香的时间还能长一些。
她用食指碰了碰幻梦花的花瓣,还没怎么用力,触到的花瓣就脱枝缓缓飘落,掉到了桌子上。
娇花难留。
洛雪烟转念发觉江寒栖将这朵花护的真的很好,走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路,花还维持着大概的形状。
门再次被敲响,洛雪烟等来了洗过澡的江寒栖。他洗了头,披着半干的头发,被高温蒸出的红晕还未完全从脸上消失,像打了层浅浅的胭脂。
洛雪烟看到湿发,想起早在临水的某个夜晚。那时还是她去敲江寒栖的门,现在人反过来了,变成江寒栖敲她的门。她把人领到凳子旁,拿干净的长毛巾替江寒栖绞干头发,看了看长短,快要及腰了。
“你头发长得好快。"她记得在临水除妖时,江寒栖的头发才长到肩胛骨的位置。
“嗯。“江寒栖点了下头,轻轻应了声。
洛雪烟擦完头发,在他旁边坐下,招了招手:“手给我。”江寒栖默默把手搭在她的手心里。
“伤口在哪儿呢?”
江寒栖把袖子扯了上去,露出斜着贯穿在手臂上的一道长长的伤口。洛雪烟生理不适地打了个冷颤,皱眉观察了一下伤口,感觉不久前还流过血,但伤口不是很深,只是有点长,便问:“伤口不算深,怎么没用无生的妖性愈合?″
“打梦魂,没力气。”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他没什么表情,凤眸扫了她一眼,半合起来。她看了看眉间莲的颜色,又问:“莲心针有再发作吗?”江寒栖点了下头,又飞快摇了摇头。
洛雪烟把注意力放到处理伤口上。缠完绷带后,她对江寒栖说:“好了,袖子放下来去吃早饭吧。”
没人应答。
洛雪烟抬起头,看到江寒栖头低垂着。她轻轻推了推他,试着喊他:“江寒栖?″
江寒栖睡过去了。
“醒醒,要睡去床上睡。"洛雪烟一推,江寒栖失去平衡,顺势倒下,她连忙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江寒栖。"洛雪烟贴着耳朵喊他,他仍伏在她的肩上睡得不省人事。那几次点头不会在打盹吧?
她觉得江寒栖也蛮有意思的,困成这样了还非得洗个澡过来找她上药。晚上的饭又是三个人一起吃的。
江寒栖执意第二天一早就出发,谢无忧留不住他,弄了两坛好酒要跟他痛饮一番,却被江寒栖回绝了,理由是怕喝多了早上爬不起来,误了行程。“真是不解风情,“谢无忧白了他一眼,对洛雪烟投去求助的目光,“快帮我劝劝他。”
“喝水一样的。“洛雪烟给江寒栖倒了杯水。“两个人胳膊肘拐一块了是吧?"谢无忧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她一个白眼。江寒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才回道:“嗯。”“受不了你们两个。不喝算了,我自己喝。“谢无忧感觉扫兴,手摆了摆,开了坛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江寒栖看了眼谢无忧手上的绷带,上面有干涸的暗红血迹,问道:“忘忧蛊什么时候炼?”
“明天开始,大概需要三天。”
“你不多等几天吗?下完忘忧蛊,宋妙仪可就不记得你了。”谢无忧叹息道:“她身体撑不住了。”
宋妙仪是他喜欢了整整十年的人,他何尝不想再多和她待一会?但是宋妙仪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继续喝药了。
他想和她在一起,但更希望她可以好好的。这几天,他处理完族里的事务就回到府里,看着昏睡的宋妙仪,一看就是大半天。他不知道用目光描摹过多少次她的眉眼,睁眼闭眼都是她。他是个矛盾的人。江寒栖进山杀梦魂时,他巴不得他越快取到妖丹越好。可妖丹到手,他又埋怨江寒栖回来得太早。忘忧蛊炼成之日,也是他和宋妙仪分别之时。江寒栖替谢无忧斟满酒,他拿起来,一口干了,忽然开口:“沈景策死了,我跟宋妙仪这辈子再无可能。”
“若他还活在世上,我心里还有点期待。万一、万一他某天变成负心汉了呢?我兴许还能去争一争。我可以等,等很长很长时间。”“可他没有变心。他死了。他死在宋妙仪面前,在宋妙仪最爱他的时候!见谢无忧激动起来,洛雪烟想去劝劝他,却被江寒栖拦住了。他对洛雪烟摇了摇头,又给谢无忧续上了酒。
“我像个贼一样偷了本该属于沈景策的三年,和她做了夫妻。我应该知足的,我应该知足的。我本来不可能成为她夫君..…,但是、但是,我还是舍不得她…
“我喜欢宋妙仪喜欢了整整十·...…”“我舍不得她.…”
“真的舍不得.…."”
谢无忧说到后面甚至带了哭腔,忽然一头栽下,没声了。洛雪烟被吓到,要起身看他的情况,却听江寒栖淡淡来了句:“他以前是一杯倒。现在酒量还进步了,喝两杯才趴下。”“你怎么知道?“洛雪烟感到诧异,她看谢无忧喝酒那架势还以为他千杯不醉。
“几年前一块喝过,"江寒栖夹了个虾仁,放到洛雪烟碗里,“吃饭吧,他今晚醒不了酒。”
杀死暮天的那个夜晚,江寒栖给谢无忧汇报,却收到了去酒楼吃饭的邀请。他正好饿了,前去赴约。一桌子菜,旁边放了两坛酒。手边的杯子里已经倒满了酒。他喝了口,是甜的果酒,没烧酒易醉。他将果酒当水连喝几杯解渴,拿起筷子埋头就吃。谢无忧硬要把他和宋妙仪的往事讲给他听。他当耳旁风听着,间歇性点点头,当做回应。谢无忧说得口干,也倒了杯果酒,一口见底,之后再没醒过。那晚他付了钱,扛着谢无忧走出酒楼,把他扔进了一家客栈,在枕头旁留了张记录晚上开销的纸条,转头走了。
翌日清晨,洛雪烟和江寒栖走出苗寨的大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谢无忧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到穿着一身亮蓝色苗服的谢无忧走了过来,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左边一根细长麻花辫,右边一根半编的麻花辫。“我送你们下去。”
谢无忧送他们下了山,来到渡船停靠的岸边,看他们上了船。“保重。"他笑道。
“嗯,你也是。"江寒栖回道。
“有空常联系。“这次谢无忧看的是洛雪烟。“有缘再见。希望你以后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洛雪烟跟谢无忧招了招手。
她加了谢无忧的通讯符,想着他对江寒栖算是知根知底,以后兴许会有用到他的时候。
“会的。”
他不仅是喜欢宋妙仪的谢无忧,更是身为苗疆圣子的谢无忧。纵有千般不舍,他还是要大步往前走,走向没有宋妙仪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