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终局(1 / 1)

第102章100.终局

暗红色的液体在黑暗中缓慢涌动。

快要被雪完全掩盖的死人呼出了白气。

僵硬的手指屈了屈,在厚厚的雪里留下微不可察的痕迹。眉间血莲妖治不减,覆雪的眼睫动了下,眼皮猛地掀开,露出一只血眸。江寒栖看了看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想要爬起来,一动,腾土留下的几处致命伤一阵剧痛。喉咙涌上了恶心的血腥味,他咳嗽了两下,嘴边又有血流出。江寒栖想用无生的妖力修复下身体,可刚一动用,心绞痛便疼得他往一块蜷了蜷。

前有异香后有复活,体内的妖性彻底乱了,他一点妖力也用不了了。江寒栖在雪地里躺了许久,才慢慢撑着冻僵的身体爬了起来,环顾周身,全是他的血,融进雪里,结成了冰晶。不远处有另一片血迹,黑色的长角冒出雪地,是死去的萧子慕。

心绞痛持续不断,他捂着心口坐在雪里喘息,感觉又要疼晕过去。洛雪烟……他要找洛雪烟……

因为受冻,江寒栖的手已经不听使唤,僵硬得伸不开手指,连找通讯符这件事都成了登天之难。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摸出通讯符,给洛雪烟拨了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人就急不可耐地开了口:“你现在在哪?有没有事?莲心针还好吗?”“鲛歌……"心绞痛越来越严重了,江寒栖疼得说不出话。“你等我一下!”

洛雪烟似乎在飞奔,江寒栖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没一会儿,动听的鲛歌传了过来,稍微缓解了心绞痛。

江寒栖得以喘上一口气。

洛雪烟唱完一曲,问道:“好点了吗?”

“好了一点,“江寒栖听到洛雪烟开始哼唱,又道:“来找我,一个人来……”他控制不了冻僵的四肢,站都站不起来,急需取暖。“你在哪呢?”

“我在……"江寒栖看了看周围,没个明显的标记物。他低头,看到血迹,突然想起心头血凝出的缚魂索,同一时刻,左手的无名指延伸出一条血线,朝着皇宫而去,细长的血线在雪地里散发着微光。“缚魂索怎……”

“我在另一端。”

“其他人不会看到吗?”

“不会,只有我和你能看到。”

“我马上去找你。”

“嗯。”

通讯切断,江寒栖在雪地里坐了会儿,感觉呼吸的频率在慢慢减少,肢体的存在感很稀薄。

他失血过多,无力支撑身体,又倒回了雪地,再也爬不起来,睁着眼看大雪一点点把手掩埋,丑陋的疤痕被雪盖住了。好大的雪……

江寒栖昏昏欲睡。

好冷,不想死在冬天……

他困得不行,眼皮挣扎着掀起又缓缓闭合,血眸时隐时现,眼里的光慢慢被血色埋葬。

洛雪烟提灯飞奔到缚魂索的另一端时,躺在雪地里的无生已经被雪埋了大半,银发和雪融为一体,只有侍卫装的黑浅浅显了出来,被血色包围着。她丢掉灯笼,惊慌失措地把江寒栖从雪里刨出来,解开斗篷,披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脸贴着脸叫他的名字。

而他始终没有应答,安静地伏在肩膀上,无力地靠着她。白雪狂舞,给天地布下结界,万籁俱寂,只有她,在气喘吁吁地唤着同一个名字。

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了,洛雪烟拥着没有气息的江寒栖低声啜泣:“对不起,我跑得太慢了……对不起……

她在努力跑了,很努力、很努力地迈开腿,循着缚魂索来找他。可是,可是…

“洛雪烟?”

洛雪烟愣了愣,松开江寒栖。

四目相对,江寒栖惊讶地看着洛雪烟的眼泪:“怎么哭…”哪知还没说完洛雪烟眼里的泪又落了下来,埋怨道:“你还活着怎么也不吭声啊我还以为…我以为你……

哭泣和喘息勾起了嗓子的痒意,洛雪烟把头扭到一旁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抹掉眼泪。

“太冷了,我没力气,别哭……"江寒栖见洛雪烟咳得厉害,要把身上的斗篷给她。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过是想抬手,他坐不稳,又倒回了洛雪烟的怀里。

洛雪烟急忙张开双臂接住他,说道:“动不了就别动了。”她摸到江寒栖的手,紧紧攥着。他的体温太低了,比冰似乎还要冷些,蛰得骨头疼。她看到江寒栖的头发还没变回黑色,心知妖性还不稳定,开口唱起了鲛歌。

许久,银发着了墨色,冻僵的手慢慢恢复知觉,食指不自觉地按了按虎口的软肉,抵在腕骨上。

江寒栖有了点精神,轻声道:“好了。”

洛雪烟怕江寒栖再摔到雪里,双手依旧环抱,托着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子,让他斜靠在肩膀上。

她见江寒栖吃痛蹙眉,也跟着拧起眉头,转眼看到带血的嘴角,心疼道:“伤口还没愈合吗?”

江寒栖摇头,吐字轻飘飘的:“妖性乱了,我现在没办法动用妖力。”洛雪烟看了眼眉心莲的颜色,金中带点红。她刚要接着唱鲛歌,就被江寒栖制止了:“没用的,妖性失调,要养一段时间才行。”他又道:“你叫其他人过来吧。还有斗篷,我不冷了,你拿去穿。”陪他坐在雪地里,洛雪烟的体温低了许多,来时因为奔跑泛出的红晕又淡回了雪一样的白。

“体温低得和雪人一个德行的人就别礼让了,老实披着。"洛雪烟板着脸教育睁眼说瞎话的江寒栖,把落到雪地里的斗篷边拿起来盖在他身上,单手扶着他给江羡年他们传信。

待洛雪烟传完消息,余光瞥到丢在一旁的灯笼要滚走,她一把勾了回来,塞给江寒栖:“拿好。”

灯光打在惨白的脸上,黑白分明的凤眸瞄了她一眼,修长的手顺从地抓住了灯笼。

洛雪烟终于对怀里的人有了实感。

江寒栖没有被反派杀掉,他还活着。

她不自觉地抱得更紧了些,有心情关心起别的事:“萧子善和萧子慕呢?”“萧子慕在那边。”

江寒栖往旁边看去,洛雪烟跟着他抬头,看到一个比别处高一块的雪堆。雪下的人无迹可寻。

安平国真正的英雄背着弑父的罪名,在雪地里悲惨地死去。安平国的史书会怎么写他?弑君的逆子?还是干脆把他当作皇家的污点抹去他的存在?

无罪之人,戴罪归来,又戴罪死去。萧子慕的一生彻头彻尾是个悲剧。洛雪烟不忍细想,又问:“萧子善呢?”

江寒栖回道:“被腾土带走了。”

洛雪烟一愣:“你没看到其他人吗?”

她以为江寒栖已经和反派打过照面了。

“腾土逃出来就把我杀了,"江寒栖感觉洛雪烟的问法很奇怪,敏锐地反问,“有谁参与进来了吗?”

“我猜的,腾土不是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吗?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有人带过来的。“洛雪烟担心心暴露自己知道剧情,赶忙圆了回去。江寒栖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没再出声,抱着灯沉沉睡了过去。过了会儿,远方马蹄声渐近。

洛雪烟看过去,见到萧跃安一马当先,江羡年和今安在跟在他后面。她给萧跃安指了指萧子慕的位置,小心地把身受重伤的江寒栖放到今安在怀里,借着江羡年的搀扶站了起来。

江羡年将挡风的大斗篷罩在洛雪烟身上,捧起红肿的手哈气揉搓。萧跃安刨开雪,看到没有瞑目的妖兽,趴到凉透的尸身上恸哭失声:“皇兄……”

那一刻,他从龙椅上跌落,落到民间,成了一个普通的、目睹兄长惨死的可怜弟弟。

他没有兄长了。

“你说、说过,过年要穿红衣,说说穿红衣喜庆,来年都有好运。我、我今年做了红衣,还没做好、你都没看到怎么就…怎就………在萧子慕尸体旁痛哭的萧跃安哪有什么皇帝的样子?眼泪把他变回了以前那个一受到欺负就去找兄长安慰的小男孩。那时候萧子慕和萧子善都在他身边。

他们会柔声安慰他,抚摸他的头发,替他擦去眼泪。如今他哭,无人慰他。

他们抛下他走了。

萧子慕死前让他把所有罪名推到他身上,按安平国的律法在他死后碎尸,以跟他划清界限,起到稳固皇位的作用。

他是妖,萧跃安不能和他亲近。

他还让他府里那棵柿子树移植到宫里,方便萧子善摘柿子吃。萧跃安向来听他的话,但这次,他想叛逆一次。他要以皇室的最高礼仪葬送萧子慕,把他埋在浮仙山最好的位置。他要为他洗清凉州之役的污名,哪怕大臣会反对,哪怕民间会非议。他不能让萧子慕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萧子慕是安平国最了不起的大英雄。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亦是。皇兄,我会守好安平国的,你安心去吧。

哭干眼泪后,萧跃安盖上萧子慕的双眼,横抱起他,稳步走向马。鹅毛般的大雪静悄悄地落下,填满了萧子慕的尸身留下的印子,盖住了他的血。

那里又变得干干净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