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104.临年(修)
年关在即,府邸扫除清晦,屋檐下换上了新的红灯笼,红底金字的福字点缀窗户,屋内的摆设也有了年味,硕果累累的小金桔随处可见。但要说府里年味最足的地方,当属江寒栖的卧房。
不知是谁带的头,其他三个人每次置办完年货都会往他卧房跑一趟,添几件和新年有关的装饰物。
三鱼戏莲的窗花有了,金竹报喜的挂画有了,柿柿如意的摆盘有了,万字结有了,年宵花有了。
江寒栖怀疑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新年装饰物都挤在他的卧房里,放眼望去,红光已经不单单是照人的程度,甚至称得上晃眼。郑管家到他卧房送小金桔时,大为震撼。
为了匹配浮华的装饰,他特地换了盆金桔树摆到角落,顺便研究了下装饰物的种类,看看府里还可以加何种装饰。
江寒栖疑心洛雪烟是始作俑者。
他有次叫人收走一些夸张的装饰物,被她知道后,又命人把东西放了回去,语重心长地教育他:“红气养人。”
说完,她把做祥龙皮影的材料塞到他手里,说是怕他无聊找点手工活给他做打发时间。他做出来四只,被她要走三只跟其他两个人瓜分。江寒栖对此感到无语。
洛雪烟不仅白嫖他的手工,还白嫖他的编发。出去玩的前一个晚上,她例行唱完鲛歌会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展示给他看,让他睡前构思下编发。
隔天早上,她会打着哈欠不请自来,在梳妆镜前坐下打盹。待他编好头发叫她起来,她会先滔滔不绝地输出一波夸奖,再给他画大饼,说会带小礼物回来奖励他。
江寒栖感觉他越活越像洛雪烟的奴仆了。
这天,为了庆祝江寒栖恢复健康,四人中午要去醉仙楼顶楼吃饭。醉仙楼顶楼一般只接待皇室成员,但他们背后有萧跃安撑腰,开创了平民到顶楼吃饭的先例。
洛雪烟担心穿得太朴素配不上醉仙楼顶楼的规格让萧跃安丢面子,昨晚带了三套衣服让江寒栖提供参考意见,拜托他仿照京城贵女的流行发型给她编发。于是江寒栖又早早坐在桌边等洛雪烟敲门。他看到水仙花绿油油的叶子,想扯下来把玩,又想起之前被洛雪烟抓到祸祸水仙花训了一通的事。
洛雪烟真的很迷信,他心想。
花神赐福赠他水仙花,她就买盆水仙让他好生养着生福;他噩梦频发,觉睡不踏实,她就搞来了开过光的小桃木剑放在他枕头下;她去寺里烧香拜佛,给他求了平安符,让他随身带着。
她像是要将全天下的祝福都叠到他身上似的,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过得好。江寒栖摘下个头最大的水仙花,打算等会儿插在洛雪烟的头发上。如果水仙真的可以带来好运,他想与她同甘。江寒栖久违地坐上马车。
像往常一样,他走到今安在边上,还没坐下,就被洛雪烟拽住了胳膊。“来这边,"洛雪烟把他拉到另一边,自己坐下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坐过来。”
江寒栖满头雾水地坐下,疑惑道:“不是要明明是她让他在人前保持距离,怎么又变卦了?洛雪烟小声回他:“让阿年坐那边。”
话音刚落,江羡年就进了车厢,看了一眼江寒栖,有些拘谨地坐到今安在旁边。
原来如此,他当是洛雪烟转性了,敢情她是为江羡年和今安在铺路。江寒栖看向今安在,仔细打量了一下。
他脱下道袍,换上了涧石蓝暗纹圆领袍,内衬白色交领,腰佩铜质蹀躞带,挂了个小香包,发型舍弃了太极髻,用双龙盘结银冠高束。初见时落魄的小道士如今和京城中显赫大族的贵公子没什么区别,坐在江羡年旁边毫不违和。
江寒栖想起前天江羡年下午找他坦白心悦今安在的事。当事人的亲身讲述比洛雪烟添油加醋的转述要婉转含蓄许多。春心荡漾的少女红着脸娓娓道来她与心上人之间的相处,甜蜜的幸福散在字句之中,唇边的笑意不曾下去过。
他听的时候莫名感觉有些情节似曾相识。
江羡年询问他对今安在的看法。她已经考虑到把今安在带回家这一茬,想先得到和她离得最近的哥哥的支持。
不过以他的了解,江家人应该会很中意今安在做江羡年的伴侣。今安在无父无母,背后没有世家利益,做夫婿好拿捏;其次他相貌人品能力均不差,完全能和江羡年比肩而立,最重要的一点是江羡年喜欢,她的喜欢大过一切。
他表明对今安在的认可后,象征性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让她放心和他相处。
如果感情进展顺利,他感觉江羡年游历完会把今安在带回家见家长,不过她能否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个问题。
谢无忧来信说他找到关于解开生死结的线索,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他争取赶在江羡年回江家前破解生死结。
胳膊被手肘碰到,江寒栖偏了偏头,看到洛雪烟在跟江羡年聊天。马车有颠簸,她笑的时候坐不稳,身子往他这边倾。若我真杀了江羡年,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心无芥蒂地坐在我身旁吗?江寒栖默默发问,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下的布料。进山斩杀梦魂前,他曾让谢无忧找机会将他被钉入莲心针的过往告诉洛雪烟,试探她的态度。
她和江羡年走得太近了,他不敢赌她不会为了朋友而与他兵刃相见。所以他才想抢在江羡年之前拿走她心中的一席之地,将她死死绑在身边,不给她背叛的机会。
谁都可以站在他的对立面,唯独洛雪烟不行。她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以为谢无忧瞒着他透露过往,殊不知在背后操控一切就是他本人。
卑劣如我。
江寒栖自嘲地笑了笑,松开手,布料的暗纹皱在一起,不甚清晰。四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醉仙楼。
他们在上楼的时候遇到一个给百岁老人贺寿的大家族离开,退到一侧让路。鹤发童颜的老人家被子孙搀扶,拄着红木拐杖,精神霎铄。今安在直直地望着老人下到底层,眼都不带眨一下。江寒栖最先发现今安在掉队,回头叫他。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孩也扭头看他。江羡年问道:“怎么了?”
今安在摇头:“没什么。”
他跟上了队伍,但心情却不似刚到醉仙楼那般欣喜,心间涩涩的。那个老人跟老道士很像,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老道士化蝶那日的太阳从回忆中升起,又很快落了下去,余晖洒在院中的桃树上,树下的残花像冥币一样扬起,而他坐在院子的门槛上,木愣愣地看着云雾拂过山巅,变幻万千姿态。
师父的魂儿会喝掉埋在树下的酒吗?
鼻尖仿佛被两根极细的针扎到似的,猛地一酸,眼睛跟着泛起酸涩。今安在揉了揉鼻子,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这是怎么了?好像也不是感冒。
心心也不是很舒服,像是有人在恶作剧,不怀好意地捏了两下,麻麻的。今安在抚上心脏的位置,感受到胸腔里的心在规律地跳动着。师父,都说情由心生,我明明有心,可为何还是……手无力地滑下,垂到身侧。
老道士已经不在了,没人会告诉他答案。
来醉仙楼前,洛雪烟跟郑管家做过攻略,将几道必吃的菜肴报给了店小二,又加了道饭后甜点。
在等上菜的工夫,她叫上其他人一起去窗边远眺,指远处的特色风景给他们看。
江寒栖听她好像很熟悉京城似的,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洛雪烟回道:“托郑管家的福。他以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那户人家爱玩,对京城的吃喝玩乐了如指掌。我出门前特地问了问他。”洛雪烟第一次跟郑管家交流是为了策划江羡年和今安在的出行,结果发现他是深藏不露的京城“老玩家",后来每次出门前都向他取经。“往那边看能看到城门,"洛雪烟指了指东边,看到城门两侧有百姓夹道而立,“咦,怎么那边聚了那么多人?”
今安在问道:“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江羡年思索:“好像也没节日啊……对了!会不会是凉州的军队要回来了?”洛雪烟眼前一亮:“那岂不是等下能看到忍冬?”忍冬走得匆忙,她当时跑去找江寒栖,在出征前都没见上一面。好在忍冬平安无事地将敌军驱逐出境,没让她们短暂但珍贵的同事情湮没在暴雪里。
她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军队进城必会经过醉仙楼前面的街道,洛雪烟吃一会儿饭就跑到窗边蹲忍冬,就怕错过了重逢。
没一会儿,军队进城了,举城欢呼。
洛雪烟饭也不吃了,探出头辨认忍冬在哪。军队靠近醉仙楼,她还是认不出忍冬在哪,索性圈起手对着外面喊:“忍冬一一”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的一个将士忽然抬起头,激动地朝她挥了挥手:“小洛一一”
洛雪烟也激动地挥了挥手,想着忍冬进皇宫兴许难再见面,便提前送了祝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垂暮之年,白发苍苍的忍冬仍记得那一幕。她首战告捷,从凉州返回京城,城中一片繁华,处处张灯结彩。百姓在街边欢呼,朋友在醉仙楼上抛下真诚的祝福,战友愉悦的笑声回荡在耳边。
那是盛世之观的开端。
按照惯例,新皇登基后,三大除妖世家的家主需进宫面圣,萧跃安考虑即位后政务繁忙,将会面时间提到了年关前。江善林失踪的消息还未公开,江羡年向萧跃安告知实情,代父进宫,在那里见到了白家和闻人家的家主。白家素来与江家交好,江羡年儿时还去白家养过一段时间的病,因此对白拂柳很熟悉,一边等萧跃安一边和他叙旧,不过她对闻人家就很陌生了。闻人家家主多病,常年足不出户,这次又是让他的心腹贺淮川代其面圣。江羡年曾听江善林提起过,闻人家四代家主皆短命,而且他们的妻子总是死于难产,就像是中了某种诅咒一般。
家主每隔三年需向皇帝汇报碎片封印的情况,是以白拂柳和贺淮川打过几次照面,离宫时像往常一样询问闻人微澜的身体状况。江羡年跟在白拂柳身后,和他保持半步的距离,没有加入对话,但贺淮川却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江家主身体可好?”
江羡年微微一怔,对他笑了笑:“爹爹身体很好,多谢前辈关心。”贺淮川接着道:“家主本来身体好了些,还以为能和两位家主见一面,结果出发前染了风寒。没想到江家主也染了风寒,哎。”江羡年附和道:“今年冬天太冷了。”
三人在皇宫前分开,江羡年送别两人,抖了抖身上的雪,想到过年没法和江善林团聚,不禁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