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扭曲(1 / 1)

第243章235.扭曲

姜冬至推开门,走到里面,整个呆住了。

姐姐背对他坐在铜镜前,长发未扎,松松地挽成髻披在身后,像抖开的绸缎。镜中的她在用烟墨枝条描眉,一下一下勾勒,他看到她眉间贴了花钿,红红的一点,很是惹眼,像是画中的美人。

“冬至,"姐姐十分突然地转过头,露出艳如桃李的一张脸,笑起来,美得触目惊心,“帮我编下头发。”

姜冬至走过去,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姐姐,连呼吸都忘了。他在她身后站定,接过她递来的梳子,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镜中的姐姐,像被人夺了魂魄。镜中的美人抬起眼,对上呆愣的目光,笑问:“好看吗?”姜冬至僵硬地点点头,像个不太灵活的木偶,两颊慢慢透出红晕。洛雪烟眼看他的脸红过抹了胭脂的她,笑得花枝乱颤。姜冬至惶惶然从美貌中回神,讪讪地垂下头,借着梳头掩饰窘态。笑声止住后,他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声了,不敢再和姐姐对视,小声问道:“姐姐想要什么样的发髻?”

洛雪烟脱口而出:“要最好看的。”

姜冬至不得要领:“最好看的?”

洛雪烟笑嘻嘻道:″嗯,看冬至发挥啦。”过了会儿,姜冬至把步摇插进发间,轻轻拨了下,说道:“编好了,姐姐喜欢吗?”

洛雪烟此时才发现头上顶的发髻和她在蕴灵镇做的造型有几分相似,不禁愕然,疑心是眉间花钿勾起了江寒栖的记忆。“姐姐不喜欢吗?"姜冬至的自信心被短暂的沉默击垮,声音低了一个度。“喜欢呀,"洛雪烟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给自己的愣神找补道,“这不是看入迷了吗?”

秋光暖暖,白云高高,风中的凉意卷走了身体里的厚重,姜冬至觉得自己变得轻盈,姐姐也是。她步子轻快,像被微风推着走的纤云。他一直觉得姐姐不会老,如同月亮,一年、十年、百年、千年,阴晴圆缺,皎洁不变。他年幼,姐姐年轻;他年轻,姐姐依旧年轻。他用成长追上了姐姐,他们变得一样了。

腿被什么东西打了下,姜冬至侧过脸,没找到罪魁祸首,随即朝后看去,只见一个妇人扯着一个小男孩往反方向走。她走得很急,小男孩跟不上,脚步有些踉跄,身子单薄,架不住衣服,像个干瘦的衣架子。不知怎的,他看着瘦小的背影,印象很深很深。

元长乐问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姜冬至收回目光。

佛堂内,香客盈盈,檀香沉沉。

姜冬至跪在蒲团上,先许下关于姐姐的愿望,然后是十五,最后才是自己的学业,末了缀上那句亘古不变的结束语:祝菩萨和佛祖开心。他自幼生活在幸福的蜜罐里,福禄寿喜触手可及,所以他从不吝啬分享爱,或是对人、或是对动物又或是对无需世人关怀的神佛。他想,没有人会嫌爱太多。姜冬至睁开眼,姐姐还在合掌许愿。愿望是希望发生却仍未发生的虚无之事,他很好奇姐姐哪来的那么多愿望,明明那么幸福。终于,姐姐开始磕头了。他按照她的节奏一次次伏地,恍惚间生出拜高堂的错觉。在神佛的注目下,无父无母的他们结出连理,永生永世绑在一起。铜钟敲响,回响涤荡。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揭开一角,光透了过去,从未发觉的心思被倏然照亮,炸开一簇桃色烟花。他喜欢姐姐,不是弟弟对姐姐的依恋,而是男子对女子的那种倾慕。僧人敲木鱼诵经,姜冬至伏倒在地,眼神愈发澄澈,一如万里无云的晴空,晴空下,四面八方全是轰鸣的心跳,血气上涌,将真心话写进脸颊的红晕。他真笨,现在才明白,真笨。

“冬至,"姐姐的手放在后背上,“你没事吧?”姜冬至直起身子,看到姐姐怔了下,才想到要收敛令他晕头转向的欣喜,急忙抿了抿嘴,咽下顶到喉咙的思慕之情。不能说,姐姐还把他当弟弟,不可以吓到她,要循序渐进。

他牵起姐姐的手,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剧烈的心跳,粲然一笑:“我很好。”东来寺依山而建,山顶能俯瞰大半个南柯县,还有一棵百年古柏,树上挂满了红飘带,多是许相守之愿。元长乐买了条红飘带,见姜冬至掏钱,不解道:“你也有意中人了?”

“我许学业。"姜冬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姐姐,藏住了自己的小心思。

“哦。“元长乐没多心,和宋淼一块题愿。姜冬至找了另外的地方,写下:【洛雪烟和姜冬至百年好合。】他寻了处外三人看不见的角落,踮脚把飘带挂在尽可能高的地方,打了个死结,杀得很紧结束时,洛雪烟还在眺望远处。姜冬至走过去,见她一脸愁容,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蓝天,白云,没什么值得皱眉的。他问:“姐姐有烦心心事?”洛雪烟回过神,转头看他,笑得很勉强:“没有。”姜冬至不依不饶:“我都看到姐姐皱眉了。”洛雪烟坦白道:“好吧,我在想冬至要是进京赶考的话,我们家的小铺子就要关了,怪舍不得的。”

姜冬至好笑道:“榜还没出呢,怎么想那么后面的事?”洛雪烟理所当然道:“你那么聪明,这事肯定板上钉钉。”姜冬至想了下,许诺道:“那我以后在京城给你开个糖水铺子,搞成全国最大。”

洛雪烟笑道:“你是想累死姐姐吗?”

姜冬至画起大饼:“到时候就不用姐姐亲自干活了,你只需要躺着数.插科打诨的间隔,洛雪烟再次看向天边,一大片黑云聚集在南柯县的边缘,像一群饥肠辘辘的野兽,空荡荡的胃里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暴风雪。天从来没有放晴过,一刻也没有。

回去的路被围观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三人逆着人潮艰难前行,感觉气都喘不顺畅。

姜冬至单手护着洛雪烟,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拨开横在路中间的围观者,纳闷道:“怎么都堵在这儿看热闹?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洛雪烟隐约听到争吵声,应道:“好像有人在吵架。”元长乐郁闷道:“吵架有什么好看的?还围这么多人…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洛雪烟捕捉到盘问声,话没听清,但声音像针一样尖锐,即使是站在最外面也能感受到女子的激愤。凑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想挤到最前面,一个劲地往前拥。她感觉发髻快被挤散了,连忙护住,把步摇往里推了下,决定再往外走一走,下意识唤道:“冬至,我们往外走一走吧。”身后没声音,洛雪烟回过头,姜冬至不在后面。她仰头四处张望,发现他被困在了里面一圈,像一尾被巨浪拍打的小鱼,离岸边越来越远了。他隔着人群和她遥遥对视,嘱咐道:“姐姐,不要过来,里面大……呼喊被人海吞食,高挑的身影顷刻间消失在形形色色的路人堆里,如同陷入泥淖,仅剩一只手在外面无助地挣扎。洛雪烟也在同时被人潮顶到了边缘,她踉跄了一下,感觉有人扶住了后背,是元长乐。元长乐关切道:“洛姐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洛雪烟望向最后看见姜冬至的地方,他的痕迹已经被陌生的背影抹去了,什么也没剩下,“冬至被卷进去了。”人多得把落脚地都挤没了,姜冬至感觉自己夹在狭窄的墙缝里,双手被紧紧压在身侧,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闷的陌生气息。他没迈步子,人潮却簇拥着把他送到前方。像慢慢浮出水面,腌赞的咒骂声清晰地灌进耳朵里,只有女人的声音,怒气滔天,仿佛要把对面活生生吃掉一般。而对面呢?只会幽怨地喊着昵称,那昵称属于一个男人,因为后面缀的是“郎”。

那为何没听到男人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好奇心驱使双腿顺势而行,姜冬至不费吹灰之力地到达了人潮顶端一一离热闹最近的地方,他看到两个女人,一个衣装华丽,一个衣装朴素,前者在骂,身边的男人默不作声,好像神游在骂战之外;后者在哭,身边的孩子畏畏缩缩,好像被骂战吓丢了魂。

姜冬至感觉孩子有些眼熟,定睛看住,胆怯的孩子转过头,缓缓掀开眼帘。眼神搭接,恐惧互通。

那一刹那,姜冬至魂穿进小男孩的身体里,他感觉自己变得很小,强壮的肢体收缩成羸弱的手足,衣服像麻袋似的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右手很疼,手骨简直好像要被捏碎一样,他不适地皱起小脸,想要逃走,可是女人出奇的有力,抓他的那只手如同坚不可摧的粗铁链,死死钳住他。下流的粗鄙话源源不断地从盛装女人的嘴里冒出,刺入耳中,他感到疼痛,摸了下,外界的喧闹被短暂地隔绝了一瞬,再抬手时,冗长的蝉鸣将他扯回了日光毒辣的盛夏。身子猛地向前拽去,他没站稳,撑在桌边,瞄到尖锐的闪光劈了下来,惊恐地抬起头,眼见尖刀贯穿手掌一一“冬至一一!”

熟悉的呼唤隔绝了蝉鸣,却无法隔断手心的剧痛。姜冬至脸煞白,捂着手背,疼得叫不出声,呼吸颤抖的不像样。姐姐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前,像是要急哭了,嘴张张合合。他耳鸣,一句也听不清,无助地看着他,虚弱道:“姐姐,我手疼。”

他倒在姐姐身上,身体软成烂泥,但掌心的痛感依旧强烈,蝉鸣从看不见的伤口里流了出来。他听到孩子的哭声,转了转眼睛,青天白日之下,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男孩流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