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苦守(1 / 1)

第245章237.苦守

入梦十五天,入梦引燃了一半有余,烛光不似开始那般炽烈。方净善单手支着下巴,看着绿豆大小的焰光,转动茶杯,感到水的波动,熄灭入梦引的念头愈发强烈。

入梦引遇风不灭,沾水即熄。熄灭后,入梦者可安然返世,但原主意识会遭受重创,轻则跌入更深的梦境,重则死亡。不过江寒栖是无生,死又何妨?她何苦为他做到让入梦引重燃的份上!

方净善抓紧茶杯,抬起手一一

一口凉茶下肚,浇灭了熊熊燃烧的邪火。

方净善放下茶杯,睨了江羡年一眼,眼神轻蔑而厌恶。当妹妹不去救哥哥,留在外面照顾情郎,哼,没良心。他把洛雪烟入梦这件事归咎到江羡年的不作为上,倘若她真和江寒栖兄妹情深,怎么会让一个无辜之人涉险?归根到底就是自私,伪善,不负责。

江羡年正看着书,忽然感到两道强烈的目光,转过头,只看到了半张面具,不悦地蹙眉。

莫玉偷瞄她不是一次两次了。

江羡年总觉得她的目光不怀好意,像针一样,冷不丁扎一下,在皮肤上留下细微的疼痛。她之前当面提过一嘴,莫玉矢口否认,反过来说她闲出幻觉了,话说得相当难听。莫玉的脸被面具遮着,她拿不出证据,只能忍气吞声。莫玉很奇怪。

江羡年最初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马车来往的时间不对等,去本家花了一天半,来别苑却用了一天不到。车夫说走的是同一条路,天气也没有异常,那只能往莫玉拖拉那方面想。而她请人时强调过今安在毒发迅速,希望她尽快赶来医治此外,莫玉对洛雪烟的热情也非同寻常。

她不是不能理解一见如故,但莫玉的热情有些越界,让人看着很不舒服。最后是莫玉对江寒栖和今安在的态度差别。在本家时,莫玉直奔江寒栖那边,去了好久也没动静,最后是她亲自请上门的。五色失可谓猛毒,而莫玉给出有把握治好的保证,开了张药方,就见不着人影了。她晚上想私自了解下五色失的药性,拜访莫玉,却被告知她已经躺下了去别苑治疗的消息也是从洛雪烟嘴里传出来的。紫目纹发育迅猛,莫玉对江寒栖上心心并不奇怪,怪就怪在入梦后她还是将重心放到江寒栖这边。她屡次提过代守入梦引,让莫玉专心研究五色失的解药。她却借说守入梦引也能看医书,整天待在洛雪烟旁边,只换过一次药方。五色失会让人逐渐失去五感,依次为视觉、味觉、嗅觉、触觉、听觉。失去视觉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往后则是悄无声息地进行,而且每失一觉,毒发的速度会自行减慢。

今安在反应不强,江羡年很难强令莫玉疗毒。据说莫玉只受闻人微澜管束。

江羡年曾对闻人微澜委婉地说过莫玉的态度。他叫她安心,说莫玉的脾气用来换医术了,对他也爱答不理,不过没有她解不了的毒,于是她便无话可说了江羡年揉了揉酸涩的眼,望向洛雪烟,铃铛静默,但她的脸愈发苍白了。入梦引重燃,幻境的主导权归洛雪烟所有,可幻境维系的时间越长,她的意识陷得越深,就像掉进沼泽却还在拼命挣扎的人一样,最后只会被沼泽吞没。因因,你一开始不是站在沼泽边上伸出援手的人吗?为什么会选择跳下沼泽陪他一起沉沦呢?你到底见到了什么.……轻轻的叹息飘进耳朵里,像蒲公英一样,却令今安在的心无端沉了下去。他放下拆到一半的鲁班锁,面对江羡年,眉宇笼着沉重的忧虑。洛雪烟迟迟不醒,她精神日渐紧绷,叹息又频繁起来。

江羡年已经开始后悔让洛雪烟入梦了。她很害怕她醒不过来,有天晚上梦到入梦引燃尽,魇着了,哭着跑到洛雪烟身旁,摸到她有体温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大悲大喜交织,她第二日发起高烧,烧得说胡话,反复问他因因醒没醒。他那时就在想,要是洛雪烟醒不过来,阿年一定会疯掉的。洛雪烟聪慧坚强,今安在坚信她会把江寒栖平安带回到现实,在那之前,他要遵循与她的约定,照顾好江羡年。他请求道:“阿年,我想出去走一下。江羡年从忧虑中抽离出来,应道:“好。”雾相较初来别苑那天淡了些,薄薄的一层流动着,像从地底渗出的云。两人并肩而行,手和手之间绑着一条绳子。绳子三寸长,处于即将绷紧的状态,稍微动一下就能感到拉扯感。

绳子是今安在要求绑的。他说男女授受不亲,包括盲人。江羡年感觉失明后的今安在冷淡了许多。他一如既往地关心她,只是格外注意分寸,越来越像一个没有私心的普通朋友,连带着那一声声阿年也疏离起来。她之前偶尔会忘记他没有情根的事,在某个瞬间捕捉到类似动情的暖昧假象,躺下的小鹿便会站起来,撞两下心口,可她最近感觉不到小鹿的存在了。他们的关系止步于友人,也只能是友人。

这样也好。

今安在突然闻到不同于香兰槐的香气,问道:“这里开了什么花?”江羡年才注意到涌入视野的一大簇嫩粉,辨认片刻,不确定道:“好像是秋海棠。”

今安在又问:“红色的?”

“不是,嫩粉色,有点像荷花,“江羡年瞥见今安在仰着头,跟着往上看了下,触目一片碧空,“天上有什么吗?”

今安在反问道:“海棠不是长在树上的吗?”江羡年纠正道:“是秋海棠,不是海棠。”她引今安在走到秋海棠丛旁,将手往花丛里伸了下,说道:“你摸,这一片还没膝盖高呢。”

今安在怕伤到花,小心翼翼地探出手,与花完美错开。江羡年抓着他的手放到花上,他碰到花,有一瞬间的僵硬,张着手不敢动。她松开手,一边观察秒海棠一边描述:“秋海棠的叶子上有类似水珠的斑点,比海棠大一些。花倒是有些…

花朵搔过手心,痒意扩散,秋海棠一直在脑海里回转。今安在感受到轻微的拉扯感,手跟着往江羡年那边偏了下,蹭过秋海棠的叶片。断开的记忆碎片接在一起,他恍然记起自己在第一次看话本时见到过秋海棠,书里写它被称作"断肠花",喻示不得善终的苦恋。彼时读不懂的遗憾像回旋镖一样深深刺入心口,舌头忽然尝到了酸涩的滋味。

今安在想到他们初遇时也是和当下差不多的时节。那时,某处地方一定开满了秋海棠。红衣少女从海棠树上一跃而下,秋海棠也在簌簌飘落,零落一地列色。他压下汹涌翻滚的情绪,直起身子,握紧没有绑绳子的手,平静道:“阿年,我们去别处吧。”

这一日恰逢别苑统一的休沐日。

当晚,江羡年洗过头发,泡进了浴桶里。水温适宜,身体的重量被上浮的力量分走了一部分,堆积成山的烦恼随着水汽漫开,她感觉自己变轻盈了,掬起漂在水面上的花瓣,看着水从指尖流下,方才觉出些疲惫。江羡年在江家最受宠,谁都惯着她,不会让她做不喜欢的事。这导致她养成了赖床的坏习惯。她出来游历虽然改掉了起床气,但觉不能少睡一点,熬夜就会犯困,所以她做完任务后往往会补一个长觉。江羡年来闻人家后没睡过一个好觉,不是做噩梦,就是失眠。奇怪的是,她一点困意都没有,即使身体累极了,眼还是合不上,从天黑睁到天亮。她将手放到水里,枕在浴桶边,长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江羡年感到妖气袭来,只听门咣当一声,屏风上窜过一个低矮的身影,头似猫,身子细长,背后拖着一条细尾。那妖偷走放在衣物上的万象,即亥遁走,来去不过眨眼功夫。

别苑怎么会进妖?!

江羡年套上贴身衣物,扯下架子上的厚外袍,杀紧系带,一脚瑞到屏风,见到了妖的全貌。虎头鼠身,魑!她抄起矮烛台向魑砸去,眼见它跃过门槛,道了出去,高喊道:“来人,捉妖一一!”

魑跑得很快,江羡年一出门就看不见影子,只能循着妖气追赶。别苑地形复杂,她找不到路,晕头转向找了一阵,终于在西厢房看到魑的踪迹。江羡年取万象心切,顺手抽走闻声赶来护卫的佩剑,蹬地冲到魑的身后,截断它的去路,三剑斩杀。她抓起万象,正要检查,听到莫玉的声音,一抬头看到她从屋内走了出来,发髻半散。她惊慌道:“何事如此喧闹?”原来她的居所在西厢房。

护卫上前解释,江羡年懒得和她搭话,专心检查万象,碎片还在。她蹲下身,提起魑的脑袋,它身上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一只普通的魑。这时闻人微澜赶了过来,他走到江羡年身边,慰问道:“江姑娘没受伤吧?”

“没事,"江羡年收起万象,看到借剑的护卫也围了上来,递过剑把,“多谢你的剑。”

闻人微澜庆幸道:“那就好。江姑娘要是在我这里出什么事,那我真是没法和江家交代。抱歉,让你受惊了。”

江羡年问道:“这魑从何而来?怎么会出现在别苑里?”闻人微澜解释道:“其实别苑建在此地别有目的。这后面的翠屏山上有一只散播病疫的大妖,我屡次试图除妖不成,只好设下结界,在此镇守,以防病疫蔓延。山中灵气异化,不免衍生魑魅魍魉一类的精怪,我这里种香兰槐就是为了将离山的妖物吸引过来,就地斩杀。”

江羡年讶异道:“竟有这等事。”

闻人微澜说道:“翠屏山就在伴荧城内,上面担心民众恐慌,故而没有传开。江家远在闻川,更是不肯能知道了。对了,这魑为何会找上江姑娘?”江羡年低声道:"碎片。”

闻人微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好发现及时,没酿成大祸。”两人交谈了几句,今安在匆匆赶到,衣服凌乱。他紧张道:“阿年?”江羡年上前扶他,应道:“我没事,魑已经被我斩杀了,正打算回去跟你报一声平安。”

闻人微澜注意到衣袍之下是一双冻得发红的赤足,吩咐道:“找双鞋给江姑娘。”

今安在看看江羡年,她这次用的声音更小了,只有他才能听道:“太急了,来不及穿。”

今安在想起江羡年前不久才说去沐浴,急忙解下斗篷交给她,说道:“外面冷,你披上斗篷,我抱你回去。”

江羡年面露难色:"”这…”

满院子都是人,着实让人难为情。

今安在担心道:“你前几日还在发烧,我怕你染上风寒。没事的,这个斗篷很大,肯定能把你罩得严严实实。”

他说着,邀请一般地伸出双手,催促道:“来。”江羡年后知后觉身上冷,打了个喷嚏,有点害怕自己一病不起,裹上斗篷,发现它能包住脚踝。她攀上今安在的肩膀,被他背了起来,搂住脖子,发现他出了一身冷汗。她听到急促的心跳声,以为是他的,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今安在,你心跳的好快。”

今安在回道:“我害怕你出事,幸好只是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