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243.帮忙
山上的雪下得比别处早一些。白露未至,夜里偷偷飘了点雪花,每棵树上都顶着白色,像戴棉帽一样。
江羡年听说洛雪烟醒了,前去探望,没想到开门的是江寒栖。两人对视一眼,江寒栖要往外走,江羡年侧身让路,只听洛雪烟在后面招呼道:“阿年,快进来。”
江羡年感觉手被拽了下,随洛雪烟进到屋里。方净善在暗处盯着离去的江寒栖,下压嘴角,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他想起即将执行的计划,喘了口粗气,走进落叶堆里,接连不断的断裂声犹如冰裂。江羡年看到桌上的早饭,两个碗里都有粥,江寒栖显然还没吃完。她难为情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知道你们在吃早饭…“不要紧,他吃饱了,"洛雪烟拉了个凳子出来,“吃饭了吗?”江寒栖确实没有吃完。江羡年敲门,她怕两人共处一室不舒服,只好把他哄走了。
江羡年回道:“我等下和今安在一起吃。”今安在一向早起,洛雪烟意外道:“今安在还没起来吗?”江羡年解释道:“他早上要药浴,吃饭会晚一些。”洛雪烟端详江羡年的脸,感觉她憔悴了不少,下巴都尖了。她担忧道:“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江羡年笑笑:“没事。今安在每天都在开导我,我已经看开了。”洛雪烟又问:“今安在怎么样了?”
江羡年乐观道:“莫玉换了好几种药,已经把毒素控制住了。她虽然性子差了些,但医术确实没得挑。”
意识到触觉正在消失时,今安在开始感到惶恐。那太难受了,用手摸脸好像在摸一块别的生物身上的肉,手指和脸颊都是麻的,手不是手,脸不是脸,好像融成了混沌。
里衣刚套在身上,还没穿好,他羞于喊人,在一片空茫中无措地摸索。可是手指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不确定衣服是否合上,只听到自己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今安在凭记忆去捞架子上的外衣,心心想披个外衣总归不会太难。很快,他听到架子倒地的声音,膝盖隐隐作痛。他好像摔倒了。“今安在!”
江羡年看到今安在时,他正抱膝坐在床上,食指用力抠另一只手的虎口,发髻半垂,眼看就要散了。听到她来,失明的双眼努力追寻她的方位,转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对上。他望着江羡年身侧,表情平静,但声音有点发抖:“阿年,我好像没触觉了”
江羡年握住今安在的手,发现手冰得吓人,他身上也在抖。她安抚道:“别害怕,莫医师已经在路上了。”
今安在不安道:“要是……”
江羡年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今安在不说话了。
莫玉姗姗来迟。她从江寒栖身边经过,掀起一阵混香,那其中,香兰槐香尤为突出。
江寒栖的目光在她背影停留片刻,错开了眼。下雪后,香兰槐香愈加浓郁,别苑里的每个人身上都是那股味道,他感觉自己也快被腌入味了。莫玉号脉用了很长时间。她脸上扣着面具,江羡年无从得知她的表情,也不敢轻易开口打搅。她看着搭在腕上的手指,暗自埋怨屋里炭火过旺。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炉子,热量锁在体内,口干舌燥,不知不觉闷出了一额头汗时间慢得不能再慢了。
江羡年忍不住要过问,那只手终于拿开了。她正要开口,莫玉说话了:“毒素扩散了。”
凉水浇了下来,江羡年突然觉得好冷。
莫玉沉默半响,忽然开口道:“我这两天研究出一个新药方一一”江羡年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追问道:“莫医师还有别的法子?”“嗯,不过那个方子还缺一味药,只有翠屏山顶才有。可那上面有妖,根本采不到,"莫玉沉沉一叹,看向今安在,摇头,“抱歉,我对公子无能为力了,江姑娘尽早准备后事吧。”
江羡年急忙道:“药我去采!”
莫玉说道:“翠屏山危机四伏,连家主都上不去。他不会让你冒险的…”江羡年又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上不去呢?我去跟家主说。”“阿年,"今安在拽住江羡年的袖子,又是那副神情淡淡的样子,“别去了,都不一定能治好。”
他问莫玉:“莫医师,我还剩多少寿命?”莫玉回道:“最多半个月。”
“半个月……应该够了。”
今安在换上温和的笑,抬起灰蒙蒙的眼睛,阴差阳错和江羡年对上了视线。他感觉自己坐在驶向地府的小舟上,隔着冥河和她遥遥相望,离得越来越远。他很快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游魂了,不能给她留太多的念想。他说道:“阿年,我带你回我长大的那座山吧。正好师父也在那里,我”没说完的话被一只手堵在唇后。
江羡年看到他的笑容时就哭了,只是没有声音。这时她一说话,哭腔把一切都暴露了:“我们当时约好了等我游历完。我还在游历呢,你说的不作数。今安在感觉嘴角抽搐了两下,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一般,有些难受,不得已低下了头。
江寒栖忽然开口了:“倘若我们拿到那味药,莫医师有解毒的把握吗?”今安在愣住,江羡年错愕地转过头。
“有,“莫玉看向江寒栖,目光在洛雪烟身上晃了下,盯回江寒栖,目光阴冷,“前提是你们要拿到药。”
江寒栖对上江羡年的目光,沉声道:“我跟你一起上山。”两人找闻人微澜交涉了一下午。
翠屏山险象环生,闻人微澜难以保证两人安危,起初一直强调山上有多危险,长时间不松口。江羡年再三保证风险自负,后来又找江良钰谈了一段时间,好容易征得他的同意,又让他游说闻人微澜,这才拿到了进山许可。几人商定翌日一早进山,莫玉带一队护卫陪同领路。江寒栖随她一起去的,也跟着耽误了一下午,到后面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她想,他也许更想陪在洛雪烟身边。洛雪烟沉睡的那三天,江寒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除了换衣服,他几乎没让旁人照顾过她,晚上也睡在她屋子里。洛雪烟说他在床边搬了张椅子,困了也只会趴在边上睡,为的是让她清醒后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交涉完,两人结伴离开闻人微澜的居所,同去今安在的居所。洛雪烟说她在那里等江寒栖。
天完全黑了,别苑处处亮起了灯笼,火光被夜雪映衬得虚幻飘渺,宛如荧荧鬼火。午后又下了一层雪,雪花被冻硬了,踩上去嘎吱嘎吱的。江寒栖走在江羡年前面,一身黑,看上去比积雪还冷硬。江羡年觉得江寒栖进山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生死结,心里过意不去,犹豫许久,说道:“对不起,拖累你了。”
江寒栖回道:“我只是想帮今安在,和你无关。”江寒栖提出上山其实不光是因为生死结。昨晚夜聊,洛雪烟提了嘴今安在得知他是无生之后的反应,他那时才知道今安在隐瞒了自己差点被他杀死的事,洛雪烟至今还以为他脖子上的掐痕是单进的手笔。他没什么朋友,仔细想想,今安在勉强够格。江寒栖回去后收拾完行囊,自觉坐在卧榻上烤火,驱走衣服上沾染的寒气。洛雪烟在书桌前画风符,他朝那边张望,只能看到一点认真的侧脸。风符不算高级符咒,他闭眼都能画,也很少用;但风符对洛雪烟而言却是顶好的符咒,她执意要画几张给他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他打算把风符当护身符带着。
洛雪烟画完风符,留了几张给江羡年,将余下的放进江寒栖的行囊里,回身正对一双凤眸。那双眼睛一见她就亮了起来,就像暗中窥视的猫被主人发现一样。她走向卧榻,那双眼睛随她移动,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江寒栖伸出揣在袖子里的手,像是邀功一般,说道:“我把手烤暖了一点。”
洛雪烟握住一只手,江寒栖随即敞开了怀抱,抬着头,眨了下眼,犹如在发出无声的邀约。她和他对视,见他一脸期盼莫名想笑,又觉得笑意来得莫名其妙,咬了下嘴唇,弯下腰,陷入冰凉的怀抱,靠到他身上。青木香略微覆盖掉无所不在的香兰槐香,淡淡的,有些别样的清新,她忍不住多闻了两下,顺势坐到他腿上。
江寒栖嫌棉衣笨重,一进屋就脱掉了外袍,穿着那件怒面貔貅的黑锦袍。隔着薄薄的衣服,洛雪烟感到心脏的鼓动,既柔软,又蓬勃,她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江寒栖挑起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下,笃定道:“有心事。”洛雪烟坐起来,头发脱离了江寒栖的指尖,像一缕清风绕指而过。她怅然道:“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江寒栖问道:“你不放心我上山?”
洛雪烟不作应答。她早上和江羡年去今安在那边,走着走着感觉周遭的景物似曾相识,某个瞬间,心里无端出现一个窟窿,隐秘的不安涌了出来,浅浅的,像轻纱依附在体表一般。她很难将那种没有根据的感觉转化成言语。江寒栖以为洛雪烟默认了,安慰道:“我只是去采药,遇到大妖肯定跑为上策,不会有事的。”
洛雪烟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你说事情能在你过生日之前结束吗?”江寒栖笑道:“我生日还早呢。”
洛雪烟回道:“都下雪了。”
江寒栖提醒道:“我们现在在山上。”
洛雪烟怔了下,笑道:“我以为马上就能送礼物了,看来还要等一段时间。”
江寒栖明知故问:“现在就准备好礼物了?”洛雪烟嗯了声,有些神气地挑起眼。
江寒栖想着戏要做全套,跟了句:“是什么?”“不告诉你,"洛雪烟故意把头扭到一边,感觉江寒栖读完那封手写信也许会哭,转过眼睛看他,卖起了关子,“搞不好是个会让你两眼泪汪汪的礼物。江寒栖想起自己已经哭过的事,微微一笑:“是吗?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