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248.败露
捡柴火的两人念着留守的人在挨冻,匆匆回到山洞,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友人的死讯。
木柴散落一地。
江羡年听到洛雪烟的哭声,擦去尸身上的最后一处血迹,看到今安在胸前有一根长发,捏在手里,不自觉地捻了捻,盯着衣服上的泪痕发愣。她知道眼泪会困住幽魂,是故意留在上面的。她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他,一旦他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他就不记得她了。于是她自私地拘住了他的魂,何其任性,她才是那个不好的人,死也不让他死得安宁。江羡年呆滞地看向宛如糊了一层石灰的脸。今安在仿佛在打盹。她总觉得他会醒来,等啊等,结果眼见石灰里掺上了一抹冷酷的青。稍稍沸腾的血液冷却成秋日的冰,她的手变得和他一样冷了。喜欢了很长时间的人死了,就死在她怀里,流了很多血,把她的衣服都染红了。他死之前一直在嘱咐她不要喜欢自己,说得很决绝,可眼角的血迹比别处要淡一些,分明是哭了,她替他合眼的时候都看见了。江善林的死对江羡年而言像一场突然成真的噩梦。她自始至终没见到父亲的尸身,大部分时间感受不到悲伤的分量,就像被雨淋湿,感到潮湿的同时并不会察觉到雨水的重量,即使身上已经湿透了。可今安在的死不一样。除了上山这半天,她一直在他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他。她从没想过他会如此凄惨地死去,甚至没想过他会死。她来翠屏山是为了救他,他怎么就死在山上了呢?
江羡年忽然觉得某个东西消失了,她一下变得很轻,像烟雾一样扩散开来。她找不到扎在尘世的根了。她想了下手刃仇人之后的未来,发现那之后一片黑暗,她以后会辞去家主之位的继承权,活在世上没任何意义。“今安在,"江羡年俯下身,像说悄悄话的孩子一样,双手合拢,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我报完仇就去找你,你等一等我,不要着急。我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
她勾起他的小拇指,一边说着一边晃,就像他还活着一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就这么说定了,你要等着我。”江羡年直起身,深深看了眼死去的少年,亲了下他的脸颊,轻柔到就像悠悠飘落的海棠花无意蹭到一般,可是里面蕴含的爱意又是那般沉重。她就是喜劝他,哪怕毫无回应,哪怕伤心欲绝。
江寒栖盯着今安在的尸体,鬼使神差地看了眼他的影子。翠屏山上没有偷影子的影鬼,他真的不在世上了。他叹息一声,移开了目光。天暗了,柴火燃了起来,毕毕剥剥的声响使得山洞的寂静变沉了,压在每个人身上,沉重而沉痛。
洛雪烟抱膝坐在火前,静静看着今安在的尸身,还是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火光被风吹拂,激烈地摇晃,光影在熟悉的脸上摇曳,像纠缠不清的生与列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净水蒙住了那张脸,很快,今安在全身都被净水包裹,升至半空,像纯色的茧。
洛雪烟大惊失色,江寒栖见此异状握住了千咒。江羡年错愕地抬起头,碰了下茧的表面,水哗啦啦地流了过去。
“三位不必惊慌,今安在还没死。”
一缕烟从水戒消散留下的水渍里升了出来,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只见他穿着道袍,仙风道骨,扎着放荡不羁的丸子头。剑眉斜飞两鬓,本该是极为硬郎的面容,却被那双含水的多情眼和成了风流相。江羡年惊讶地打量他。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忘了介绍了,贫道乃今安在的师父,张放鹤。”江羡年震惊不已:“您不是……
张放鹤笑着接上话:“死了,但挂念我这个笨徒弟,又从地府里爬出来了。”
洛雪烟惊喜道:"这么说今安在还有救?”“当然有救,"张放鹤转过头,先看了看江寒栖,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他活着的时候没见过这种传说中的恶妖。他端详够了,又看看洛雪烟,感觉两人面相暗藏玄机,掐指一算,感叹小徒弟交的净是些命格特异的朋友,“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今安在的本体是无根花,来自天道,逢浩劫而生,凡尘之物是杀不死他的。”
洛雪烟追问道:“妖王还是会复活吗?”
张放鹤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一定,事在人为。”洛雪烟一怔,江寒栖看向张放鹤,觉得他话里有话。江羡年还没从死亡阴影中脱离出来,不解道:“既然如此,五色失为何会对今安在起作用?”
张放鹤的回答出乎意料:“因为你。”
江羡年难以置信道:“因为我?”
张放鹤说道:“无根花天生无情根,完成使命就会回归天道。今安在本来不会对凡尘生出牵挂,但他对你动心了。”江羡年懵了,就像走在荒野上忽然被花球砸到,五颜六色填满视野,随手一接,手里只有粉桃花。
张放鹤又道:“无根花长情根要经一死劫,重生后会脱离天道,扎根尘世,像人一样入六道轮回。他的命数不会就此终结,日出后就会迎来新生。”说着,张放鹤感觉身体在消散,转身面对水茧,想起把今安在带回家的那天。他那时候很小,像猫崽子一样,托在手里软乎乎的,又有点像云。张放鹤知道无根花的归途,起先并没有对这个徒弟投入太多的感情,可相处的时间越长,他越觉得今安在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比如天道不讨厌菌子,但今安在会挑食。慢慢地,天道还是天道,今安在变成了让他操碎了心的小徒弟。所以算到死劫的那一刻,他想的并不是“无根花终会回归天道”而是“今安在会死”。死后,张放鹤将魂魄寄居在水戒里,想在今安在死之前见上一面。他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理应送他最后一程。但现在不用了,他有爱人,有朋友,以后只会是今安在,他这个当师父的可以放心去找九泉之下的挚友了。消失的前一刻,张放鹤看向江羡年,笑道:“桃花树下的酒就当我为你们准备的贺礼了。日后回去,记得挖出来喝。”话音刚落,承载着魂体的那部分无根花化为涓涓细流,汇向水茧。山洞又被寂静笼罩,火焰飘摇,风雪过境,净水环绕不休。江羡年看着张放鹤来过的地方,有些怅然。与翠屏山相隔百里的秘境中,谢无忧策马穿越树林,一路上有宛如圆萝卜的精灵指引。他身后背了个包袱,里面装着二月剪,一个能够剪断生死结的法器。他不久前才通过试炼,出来后看到的还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他迫不及待要跟江寒栖分享喜悦,一摸怀里是空的,恍然想起通讯符不在身上。
二月剪的守护者要求绝对保密,放他进秘境前特地检查了他的随身物品,扣下了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所有物件。
路的尽头有百花齐放,谢无忧穿过花丛。再睁眼时,他坐在阁楼里的茶桌前,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的情景和密林一模一样。“看来你已经拿到二月剪了。”
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兜帽显出脑袋的轮廓,但里面一片漆黑,没有脑袋。
谢无忧抱拳致谢,感激道:“多谢阁下放行。”“客套话就免了,"兜帽人把谢无忧的东西推到他面前,他手上缠满了绷带,没露出一点肌肤,“别忘了归还期限,逾期我会找你索命的。”谢无忧正要表态,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出阁楼,站在郊外,没收的东西散落在脚边。他拾起东西,拍了拍灰尘,回身看了眼阁楼,对“不喜与人类交往"的那条情报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他把东西一一收了起来,只留下了通讯符,发现洛雪烟给他留了言,一愣,打开听了下:
“闻人家和妖王勾结,我们被困在闻人微澜的别苑里了,你赶紧转告江家过来救援。”
京城内,江良钰正焦头烂额地向慎明司申请扣押延期。按照惯例,一桩疑案最多允许两次延期,但伴荧城暗鬼的事和公主之死有关,皇帝勒令他查明真相,放开了权限,不过慎明司那边还得他亲自过去跑。江良钰知道关清知是易亡菇,但一直没有上报。整件事疑点颇多,他派人在伴荧城那边追查情报源,那边没出结果,他不想一棒子打死关清知。他亲自审问过关清知,觉得他不像幕后主使。据他了解,易亡菇胆小怕事,一生都在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