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1 / 1)

第56章射箭

第二天,姬芸被叫来天子王帐前兴师问罪。“朕让你开解她,你就是这么开解的?把那些陈年旧事告诉她?”姬芸撇撇嘴,不以为意:“你都说是陈年旧事了,有什么不可说的?”她论起大道理来一套又一套:“而且啊,皇兄你那一套不管用,你看都过多少年了,小九的心还是没被你打动,当年我走的时候,你们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感情上的事听我的,准没错,女儿家的心肠最软了,小九同样也没了娘,把你的事一说,她自然能与你感同身受,脸面有什么要紧的,你先博取她的同情,让她可怜你尔…

在她的絮叨声中,姬珩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一些画面。只要他一旦开始说他自小就没了爹娘,身下的人就会一僵,这时候无论提出多么荒唐无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

被人可怜,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

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姬芸在他眼前挥动手指:“皇兄,你在听么?走什么神呢?”姬珩皱眉,拍开她的手。

“没什么事便退下罢。”

“我怎么没事?我来找小九玩。”

她的目光朝帐篷里窥探,可惜帘子遮挡得很严实, 什么也看不见。“她在里面么?在干什么呢?”

“她在睡觉。”

“还在睡?”

姬芸咋舌,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着,昨天半夜做贼去了”说着说着,作为已婚妇女并且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姬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颊迅速变得滚烫起来。

不是罢……难道是一晚上没睡?

这苦肉计的效果也太立竿见影了。

姬珩看了她一眼,撩起帘子进帐篷里去了。姬芸在他背后凶巴巴地挥舞起拳头:“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你!”

想不到,她才得意了没几天,就又被姬珩传唤了,而这次连她都感到理亏。起因是这几日部落里的人天天都会出去围猎,深秋时节,动物们都吃得膘肥体壮,好应付即将到来的冬季,看着丈夫打猎带回来的一堆猎物,姬芸眼红不已,她也好想去围猎啊。

草原上的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以射猎为生,连她刚满三岁的儿子昨日都带回来一只灰兔子,说要送给妹妹当宠物。而她只能留在营地里陪婉瑛聊天,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她实在是手痒。

“你要是会骑马就好了。”

某一天,她怀里抱着小女儿,坐在篝火旁无聊得昏昏欲睡,险些将孩子摔进火里。幸亏旁边的婉瑛伸手接了一下,她打个激灵,对着婉瑛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婉瑛主动问她:“骑马是什么感觉?”说到这个,姬芸可就不困了,神采奕奕地说:“开心。骑在马背上的时候,你可以头脑空空,什么也不用想,只用握着缰绳,催动着马儿往前面跑就行了。而且你看这四海草原,荒无人烟,牛羊比人还多,四通八达,随你往哪个方向去。天地广阔无垠,没有尽头,风吹在脸上,都是自由的,我第一回骑马跑在草原上的时候,小九,我就知道我来对地方了。”“自由……”

婉瑛反复揣摩着这两个字,抬头笑了:“那你教我罢,我也想骑马,看看自由是什么样的感觉。”

姬珩”

姬芸心虚地捂着脸,透过手指缝隙看他:“你不要再盯着我了,脸都要被你盯穿了。”

姬珩瞪了她一眼,转身进去。

婉瑛要学骑马,他不好劝阻,毕竟这是正经事,他只能另辟蹊径。“朕教你。”

婉瑛摇摇头:“幼仪会教我。”

“怎么?你认为朕教不好你?“姬珩顿时就不高兴了,“朕的骑射功夫也不差,况且,你读书认字还是朕教会的呢。”婉瑛诧异地抬起眼睛:“陛下有空么?”

作为名义上的天可汗,草原的共主,他每日是要升帐议事的,大到部落联姻、纷争调停,小到谁家丢了几头牛羊这样的鸡毛蒜皮,也要他来处理,忙起来的时候从清晨议到日暮,王帐里吵吵嚷嚷个不停。婉瑛有时觉得他确实是厉害,能将不同利益的种族建立成一个联盟,要知道草原就这么大,你占了我的地,那我的牛羊就没处吃草,各部之间利益冲突,时常展开纷争,你抢夺我,我劫掠你,闹得最凶的时候,往往是汉人吃亏,那些在部落战争中失败的弱者被抢走了栖息地,就会越过边境线来抢夺汉人的粮食和财物,老百姓称之为"打草谷”。

如果说这些蛮族降服在大楚铁蹄之下,靠的是将士齐心协力作战和大楚立国以来强悍的军事实力,并不仅仅是皇帝的一人之功,但他在战争过后,却能将散乱的五胡以古盟的形式凝聚成一个整体,强者打压,弱者扶持,让那些野蛮强悍的塞外之人乖乖听话,不敢私自发动战争,就这样维持了数年的太平,这就完全依靠的是他个人的聪明才智与政治手腕了,讲求制衡的帝王之术,他实在是利用到了极致。

对于天下人来说,他确实是个贤明的君王,如果不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往事,自己甚至有可能会崇拜他,有时婉瑛会这样想。姬珩想了想,自己确实没那工夫,也就不勉强了,只能对她说:“小心别摔着,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是小事。”

婉瑛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她难得起了一个大早,穿好姬芸送来的骑装,又拿上配套的马鞭,整顿好装束就准备出发。路过一座帐篷时,却被门口的吕坚叫住。“娘娘,且等一等,陛下有话对您说。”

婉瑛朝他身后的帐篷瞄了一眼,有些踌躇,捏了捏手中鞭子。“幼仪还在等着我。”

吕坚笑呵呵道:“陛下正在议事,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婉瑛便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着,听见帐篷后不时传来几句高声喧哗,叽里咕噜的,不知是哪族的语言,听上去像在吵架。其实第一日来的时候,姬珩是在他们休息的王帐中议事的。帐篷可不分什么外间内间,起居休息都在一处,只在中间隔了扇屏风。婉瑛睡得正熟时,被凹架声闹醒,心情很烦躁,因为意识也不清醒,随手抓了个枕头丢过去。也不知道是丢中了谁,屏风那头瞬间安静了,她这才重新睡过去。后来姬珩另外找了座帐篷议事,也吵不到她睡觉了,但此刻她听着帐篷里那乱成一锅粥的吵嚷声,心里想,皇帝最讨厌吵闹,真不知道里面的他会是什么表情。

说曹操,曹操到,正这样想着,他就撩帘出来了,距离吕坚进去传话,恐怕还没有打个喷嚏的工夫。

婉瑛不自觉站直,乖乖等着他的训话,谁知他却牵起她握着马鞭的手。“走罢,去看看你的马。”

她的马是驸马完颜希亲自挑的,听说他爱马成痴,自小在马厩中睡着长大,是草原上知名的相马专家,与姬芸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他给婉瑛挑了一匹脾气极温驯的小马驹,个头也不高,刚好够婉瑛爬上去。他们过去的时候,姬芸正在给马喂草料吃。姬珩细致地检查了马鞍、马瞪和缰绳,确认没有安全隐患之后,这才转头嘱咐姬芸:“要教就好好教,出了事,朕唯你是问。”“放心罢,"姬芸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我摔了自己也不会摔了她的。”她的话在姬珩这里没有半点可信度。

鉴于他这番态度,在接下来的教学活动中,姬芸果真前所未有的小心谨慎。第一天,连马背都没让婉瑛上,论起道理来还头头是道,说什么不急着上马,要先跟马儿亲近亲近,培养一番感情。所以婉瑛第一天只是和她牵着马在草原上溜达了一番,什么也没学成。教的人虽然散漫,但婉瑛这个学生的态度还是很积极,甚至一改爱睡懒觉的习惯,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起床,牵着她的小马驹出去溜。姬珩见了就摇头,当年教她读书要是有这个劲头,说不定能才高八斗。由于太过勤奋,她的大腿根很快被磨破了,那里的皮肤本就娇嫩,怎么禁得起成千上万次的摩擦。

夜晚姬珩替她涂药,清凉的药膏沾上伤口,疼得她一直抽气。姬珩看一眼她皱着的眉头,有些不满:“明天别学了,你不是这块料。再这样下去,连路都走不了。”

话虽然说得难听,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

婉瑛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却说:“不……不能半途而废。嘶,轻……轻点儿。”

她抓住腿间那只粗糙的手腕,眉尖蹙起,眼圈泛红,似哭非哭地说:“疼。”

姬珩都给气笑了,放下药膏,拍了拍她的臀部。“今晚光着睡罢。”

说罢又看了身下一眼,苦笑道:“你这是折腾自己还是折腾朕?”没有回应。

抬头一看,榻上的人竞然已经蒙着被子睡着了。大

一连过了一个多月,草原上的日子过得平淡且悠闲。姬珩每天的日常便是和各族酋长在帐子里议事,时不时地去山林里打猎,带回一堆猎物。而婉瑛则跟着姬芸学骑马,每天雷打不动,早出晚归。偶尔他也会过来观摩她的学习成果,看着她手足并用地爬上马背,笨拙地挽着缰绳,还不会控制方向,小马驹在原地打转,而一旁的姬芸暴躁抱头,生无可恋,她就算教根木头也该学会了。

姬珩面上平静无波,私下里却跟吕坚笑着说:“小十六也有被气得跳脚的一天。”

事实证明,没有一定的耐心,是教不好婉瑛的。婉瑛也承认自己是个笨人,学会一样东西,需要很久,可是勤能补拙,笨人有笨人的方法,渐渐地,她克服了内心的恐惧,能似模似样地骑在马背上了。这日天色晴好,敕勒川召开了射猎大会,比赛不仅有射箭、摔跤,还有赛马,胜出者能向天子讨要奖赏,各族青年们都踊跃参与。在射箭这一项比赛中,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皇帝竟然也参加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都多少年没下过场了。”连姬芸都震惊了。

婉瑛忍不住问:“陛下会射箭吗?”

姬芸笑看她一眼:“这你就放心罢,皇兄射技百步穿杨,与人比试从未输过。”

但他面临的对手毕竟是从小以射猎为生的塞外胡族,婉瑛有点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可当她看见一身胡服的皇帝从容进入靶场时,想法却不得不变了。比赛分为步射和驰射,步射便是站在原地静止不动射靶,驰射的要求更高一些,要骑在马背上射箭,考验的是手眼协调的能力,这在战场上是一项很重要的本领,毕竞敌人可不会傻站着让你射中。他在步射时射出十箭,全都例无虚发,引来阵阵喝彩。到了驰射时,他骑在奔驰的马背上,并不只是射箭就可以了,其他骑手会前来干扰,这也是比赛默认的规则,演练的是战场上最真实的情况,大概也是存了一较高下的意思。

几个骑手像事先约定好的那样,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将他围在垓心。姬珩文武兼修,是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皇帝,骑术并不比这些胡人差。只见他肩负长弓,单手控缰纵马突围,胯.下战马似与他心意相通,随着他东奔西突,越过层层围堵。

正要挽弓射箭时,一个汉子纵马朝他直奔而来,他若不避,奔马势必撞上,他若避开,这一箭注定是要脱靶的了。其场面之惊险刺激让人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连姬芸都情不自禁半抬起身子,轻轻“啊"了一声。

众人都以为他会先拨转马头,可他却松开了缰绳,顺势挽起那把八石重的硬弓,将弓弦拉到最满,看也不看箭靶,手指一松,连坐在看台上的婉瑛都依稀听到了箭矢破空声响,只见三枚连珠箭嗖嗖疾射而去,全中靶心,尾羽颤动不止,可见臂力之强。

这时他与那名骑手的距离已到了毫末之间,他迅速紧勒缰绳,以千钧一发的角度与对方擦肩而过,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动作却潇洒漂亮得很,充分证明了他精湛的骑术、箭术与临危不惧的能力。赛场上静滞片刻,突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姬珩骑在马上,神情淡淡地收了长弓,往婉瑛的方向瞟了一眼。

婉瑛还陷在那三支箭的余威里,对上他看来的视线,有些不明所以。姬芸却懂了,笑道:“孔雀开屏了。”

之后的比赛,姬珩没有再参加,他本来只是热热身,并不是真的要跟一群毛头小伙子较量。最后的胜出者是鲜卑拓跋部的一名年轻人,他提出的心愿是要盐。

塞外获取盐的方式还停留在从盐池或岩壁中提取天然盐分的原始手段上,没有经过溶解和过滤,这样的盐不仅难吃,还带有毒素,人吃了会生病,所以塞外各族一直是向中原的盐商买盐。

大楚掌握最先进的制盐技术,实行食盐专卖,这是立国之本,不可以泄漏,但给盐是没有问题的,姬珩允诺来年赐予他们部落一千斤食盐,鲜卑人喜不自胜地走了。

一场比赛看得心心满意足,姬芸嚼着风干的牛肉,扭头冲婉瑛笑道:“明天还有赛马,我也会下场。”

婉瑛好奇地问:“女子也能参加吗?”

“当然,塞外骑手不分男女,只有骑得好与不好,赢了的人还能让皇兄满足一个心愿呢,所以赛事还挺激烈的,到时你来看一”说到这里,姬芸戛然而止,发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因为她看见了对面婉瑛骤然发亮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