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吃醋而不自知(1 / 1)

云心月脑子都沸腾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强装镇定,正常生火烤肉,吃饱睡去。

第二日面对蒙蒙青灰天光,她还想捂脸。呜,不想见人了。

秋蝉识趣说自己跟小蛇在前面探路,让云心月和楼泊舟两人落在后面,单独相处。少年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云心月察觉到他目光,捂着脸的手掩得更严密,只露出一双眼睛,跟他隔着半臂距离。

打破他们之间诡异距离的是一个赤足的疯子,那疯子突然从前面冒出来,披头散发,绕着秋蝉手舞足蹈,表情怪诞至极,让秋蝉狠狠吓了一跳。

灰暗光线中,一头草似的半白发丝,格外显眼。秋蝉下意识矮身抽出匕首,横在身前。

云心月也“欻”一下放下遮挡的手掌,往秋蝉的方向小跑着去。楼泊舟初时并不以为意,等少女跑起来他才抬步跟上,却没出手。匕首莹亮,在熹微晨光中,犹如一抹流动的月下水色。疯子却像没看见。紧追而来的汉子大惊失色呐喊:"贵人,手下留情!"

秋蝉握紧匕首,没动。

“公主?”她低声道,“你和圣子走远些。”对付这些人,她足矣。云心月在秋蝉背后停下,看向纷乱脚步声和人声响起处。

浓雾笼罩的旁斜小路上,陆续出现十余个农人打扮的老年男女,他们手上并无农具,只有几根草绳和棍子。

这架势——

像是要来绑人的。

她定眸看着对方小跑靠近,并没有说话。

“别伤他!”

为首的汉子一脸着急,来到他们跟前,双手在虚空举着,有些无措。

“他虽然是个疯子,但是不会伤人。贵人放心,我们马上就将他抓了,绑起来,带回去,绝对不会惊扰贵人。”他说完就朝疯子扑上去,想要抓住疯子,但是疯子呵呵笑着,绕着路旁的树木打转,躲开他轻松得跟玩儿似的。汉子背后其他人紧着追上来,匆匆弯腰颔首道歉,赶紧追人而去。动作之熟练,好像已经做了千百遍。

警惕看了一阵,云心月发现他们一群人还抓不住一个疯子,反而四次三番险些跌倒在地。

圣子,要不你帮帮他们,把人抓住,问问怎么回事儿。”她靠近少年耳边,小声说道,“秋蝉作天才被人下傀儡盅抓走,不知道这附近是不是有拐子村,要是真有的话,临走之前匿名告诉官府,也算

做了件好事。"

楼泊舟不在意什么好事,但既然是云心月开口,他就顺手施展轻功把人逮住,让那群农人把疯子绑上。

汉子赶紧躬腰道谢:“多谢贵人。”

“这是你们村子的人吗?”云心月走近,好奇看向脸颊不停抽搐,不抽搐便一定会傻乎乎仰着头看天的疯子。

她转头,顺着疯子视线看了一眼半空,除去密密叠叠间有残绿的枯黄枝叶,什么也没瞧见。汉子忙活绑人,旁边的大娘深深叹息一口:“是,老邋遢是我们杨家村的人。”“那他——”云心月看大娘神色哀伤,顿了顿才继续,“怎么变成这样了?”

而且,这个村的人,看起来感情不菲啊。

大娘欲言又止。

汉子垂落的眼皮底下,眼珠子转了转,笑呵呵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没什么。麻烦贵人出手相助,我们出来很久了,怕家里人担心,就先回去了。”他用手肘撞了撞大娘。

大娘赶紧也说:“对对对,我们得赶紧回去了。”一群人用棍子利落交叉相绑成担架,抬着人匆匆离开。

云心月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雾里,才开口问自己背后两人:“你们觉不觉得,他们表现很古怪?”秋蝉看了一眼楼泊舟,见对方有开口的打算,便闭上了嘴巴。

“哪里古怪?”

“你们不觉得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很熟练吗?”云心月托起手肘,捏住下巴思索,“就好像他们村子里经常有人这样跑出来,需要捆回去一样。”“你是怀疑,这群人并不是那疯子的同村人?”

"不清楚。”云心月摇头,没有证据,她也不好乱说话,“但是他们肯定有古怪。"普通人就算再怎么避讳交浅言深,对仅是同村人的悲惨遭遇,也绝不会忌讳成这样。就像——

怕别人生了好奇心,要一探究竟似的。楼泊舟垂眸看她安静思索的侧脸:“想跟上去瞧瞧?”云心月转身,期盼看着他:"可以吗?"

她不具备这样的武力值,可以悄无声息跟踪别人,但是少年可以。至于武力值么……之前也验证过,绝对值得放心。楼泊舟颔首:“你想去,那便去。”只是带一人而已,他入任何地方都能如入无人之境。

多了就不好说。

“那我们赶紧把秋蝉送回去,再出来。”她催促他,“你先让银蛇跟上,免得失去他们踪影。”

知道地方,晚一点儿去也不怕。楼泊舟:“好。”

他脚尖微勾,挑起路旁一颗石子,往某棵树上打去。

树枝一震,一抹银光坠落地面,蜿蜒爬行的曲线都透着委屈,咻咻追上农人。云心月:“……”"

真是凄凉。

秋蝉听他们说得心惊胆战:“圣子、公主,这穷山恶水,谁也不知会有怎样的人存在,此番前行,实在涉险。”“放心放心。”云心月安抚她,“我们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秋蝉:“……”

不,她不放心。

"公主,您乃万金之躯,要是有个万一,我们的脑袋可一个都不保。"

“安啦安啦,我不会让你们受罚领罪的。扶风将军管不了圣子,沙曦将军通情达理,不会牵连无辜。只要我们平安归来,就绝对不会有事。”至于自身安危,她还是很在重的,不会轻易踩浑水。

云心月脸上笑眯眯的,不管秋蝉说什么都“嗯嗯”点头,看样子倒是乖巧得不行。秋蝉也不清楚她听进去没有。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路遇商队途经,还顺道蹭了辆输送马草的车。更幸运的是,他们竟然在半道碰上乔装成侍卫寻来的扶风和沙曦。五人在商队堆得高高的马草上会面,车辆碾过石头,剧烈一晃,人好似要掉下去一样。

扶风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拉紧捆绑在上面的草绳,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甩出去。

“圣~~子~~”

就连说话,都自带销魂颤音。

尝试过好几次,开口都如此这般后,扶风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云心月一手抓住少年手臂,一手也得紧紧拉住草绳,免得颠下去。尽管沿途颠簸,可总比施展轻功干跑的好。

用轻功赶路太累,也太消耗身体,若非紧急倒不必特意用。

惯会自娱自乐的云心月闭上眼睛,随着车马晃动的节奏放松身体,倒还找到了一丝乐趣,甚至想愉快地哼歌。楼泊舟默默支起一条腿,拦到少女身后,以免她一个不留神滑下去。

他将手腕搭上膝盖,姿态多了三分散漫,配上唇角温和笑意,总算有了几分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风气。颠簸中,藏在窄袖里的三只描枫叶纹的细边银镯滑落手背,垂挂的银片、锥铃丁零碰撞,清脆作响,与风为伴。白皙的指尖下,皂色靴子的宽口压在小腿后,前面露出一拳空口,绷紧的布料往上拉扯,越发显得他支起的腿结实修长。

云心月偶然睁眼瞥了一下,又赶紧闭上眼睛。

只是脑海里修长的腿,白皙的指尖,还有晃动枝叶间漏下日光的银铃,怎么也挥不去。

等车驾出了密林,高升日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睁眼也不再是横斜的枝丫,而是收割作物后,一望无际的辽阔天地。

入了镇。

商队要停下做买卖,他们只能下车步行,另觅其他赶路的法子。云心月说饿了,想先去吃点东西。

他们便先找了处食铺坐下用饭,点菜时,她让店家帮忙多打包两份方便携带的干粮和水。两国队伍虽走得慢,可毕竟已经出镇半天一夜,带干粮和水也在情理之中,沙曦和扶风都没怀疑。

秋蝉倒是有些警醒,不过云心月察觉她想开口,率先打断了,看向沙曦,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太多人留下不妥吗?”

沙曦:“末将接到的命令,是一路护送公主平安无虞抵达南陵,不管公主去哪里,末将还是跟着的好。”

扶风也说:“末将的任务亦如是。”

只是,他多了一个监看用蛊圣子的任务罢了。他的眼神,悄悄扫过旁边的少年。

楼泊舟只垂眸看着云心月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没有要理会谁的意思。要不是他脸上带着几丝笑意,看起来多少有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哦——”云心月拖长声音道,“原来是这样啊。"扶风举起杯子喝茶:“自然。”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心里刚反驳,沙曦就说:“再者,秋蝉是南陵的人,扶风既然将她带出来,肯定也是要带回去的。”云心月扬眉:“哦——”

两个“哦”字,成功让扶风耳根泛红,主动起身去找店家。顺手,还将桌上的水壶提走了。“这食铺是怎么回事儿,水都凉了,叫人怎么喝。”

云心月看着他寻去厨房的背影,憋住笑意看沙曦:“两位将军没跟上车队,为何那么晚才走到半路?”

沙曦说:"去了一趟当地官府,说我们是圣子和公主仁慈,派下来照顾你们的人。"

也顺道,将此事交代清楚。

"原来如此。”一个话题终结,云心月又掀起另一个话题,主打不让秋蝉想起什么事儿来,“话说,我上次那件宝蓝色的骑装,可曾缝好了?我特别喜欢那件衣裳。"秋蝉点头:"已经缝好了,就是肩膀处沾了些木色的漆,可能得多洗两遍才能消。"

“哦,好。”话题结束得太快,云心月脑瓜疼,换了件比较容易拓展,能拖时间的事情说,“对了,秋蝉是怎么中傀儡蛊的来着?”

秋蝉:“那人当时喊了我一声,我转头看过去,他就把蛊塞进了我嘴里,跟我说什么,‘这糖好吃吗’之类的话,然后我就听自己回答了一句‘不错。”

云心月惊奇:“原来中了傀儡蛊还会有意识,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是。”秋蝉点头,心有余悸,“还好圣子手快,一见面就先将我穴道点住,再推给公主。”

云心月疑惑“唔”了一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秋蝉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见到公主和圣子的时候,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声音,‘看准机会,那男的一动,就杀掉他们。”

云心月搓了搓手臂:“这傀儡蛊还真是可怕,还好可以解开,不然活着有什么意思。”

楼泊舟眼眸一动,从少女的掌背转到她脸上。

“傀儡蛊不会损害身体,也不会侵蚀人脑,只会令人乖乖听下蛊人的话。”他似有不解,“很可怕吗?”与漫天遍地的赤火虫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扶风提着铜壶回来了,给他们每个人换上热茶。云心月冲他颔首道谢,捧起冒着暖和热雾的茶,暖着有些凉的手指。

她轻轻摇头,决定要纠正少年危险的想法:“那怎么一样。人之所以为人,且万物无可取代,就是因为人有自己不同的思想、言行与想象力,这些东西汇聚成 文化,便有了一方水士一方人民。“要是吃下傀儡蛊,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由自己的思想控制,那就不叫人了。”

不然怎么总说,文化就是凝聚力,能给子孙后代带来自信云云呢?

楼泊舟更不理解:“既然如此,历朝历代,为何都要追求一统?每一个上位者,又为什么要追求子民听话?”要对方听话,一只傀儡蛊足矣。

多省事。

那是因为,所要一统的地区,本就是同根同源,来源于同一种文化。”云心月解释,“就像一家人因为孩子长大,要各自成家,搬出家门住一样。分开了,难道就不是一家人了?“至于追求子民听话,并不是为了让子民成为傀儡,而是律法之下,才有真正的自由。没有控制与同理心的人,是不完整的人。”

这就要说到秩序与自由的辩证关系了。楼泊舟更无法理解了。

他很小就被弃于九黎城背后十万大山之中,与山野猛兽为伴,不知什么叫家,更不知什么叫同理心。“哎哟,别讲那么深奥的事情了。”云心月捂脑袋,"我头疼。说点别的事情吧。"

秋蝉笑了:“公主说的有学问,属下不太明白,可清醒地看着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情,的确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可怕的折磨么……

楼泊舟眼皮轻垂。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将饭菜端上来,他们便暂时收了话,安静用饭。吃完,一行人打算租车到下个地方,直接与大队伍会合。趁着沙曦去挑选车马,云心月给楼泊舟使了个眼色。楼泊舟光看着她。

云心月比划着指了指秋蝉和扶风,在自己身上点了点。楼泊舟明白,伸手在扶风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等对方一转身,便眼疾手快将他穴道点住。

扶风傻眼,且困惑:“圣子?”秋蝉闻声转过来,也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云心月从扶风挂着干粮的手臂上取下一个包裹,说了声抱歉,拉着楼泊舟转身就跑进窄巷里。可怜扶风憋着“圣子”、“公主”的称呼不能喊,脑子都快卡住了,还是秋蝉先想到,嚷嚷了一句:“侍卫!郎君和娘子跑了!”

但已经没用了。

他们慢的这几息,足够楼泊舟抱着人翻过重重屋檐,把镇上街道远远甩在身后。双脚踏上车马碾压夯实的小道,云心月才松了一口气,但也多了几分不好意思。她抬头看少年:“确定沿路都留好线索了?”

若是那地方当真危险至极,可就全靠沙曦他们当后援驰救了。

楼泊舟“嗯”了一声,道:“只要他们不蠢,应当不难发现。”

再不行,他给秋蝉留下的黑蛇,也能找到他所在。

云心月摩拳擦掌:"那就走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有追去的银蛇带路,他们很快便找上杨家村。

可——

云心月看着吊挂在两座山之间的粗大草绳,再低头望一眼底下滔滔江水,咽了一口唾沫。

“你说,他们住在山的那边?”

离谱了吧!

通道要是两根铁索,她都能道一句实在艰难,但这可是草做的绳子,它甚至连麻绳都不是。这哪里叫艰难,简直是要命。

“确实是这样没错。”楼泊舟感应到的气息,就在对面。

探头往下看了一眼近百米的落差,迎面而来的江风,已经把她吹得透心凉。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可是个疯子,他是怎么出来的?还有,他们扛着那疯子,怎么回去?”不怕半路疯子挣扎,草绳断裂,一起掉落江里被冲走吗?“他们杂技传家呢吧……”云心月捂着眼睛,后退了两步。

站远了,看着摇摇晃晃的草绳,她还是觉得寒气从脚底升到心里。

看着都害怕。

楼泊舟察觉她的惧意,问:“还过去吗?”

云心月迟疑。

她的迟疑不是去不去,而是害怕,却非要试试克服,犹豫这片刻会不会耽搁的迟疑。

“横竖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疯老头,为何如此在意?”楼泊舟不能明白她之所想。她的生命里,到底要在意多少这样毫无干系的人。

云心月抬起眼眸看他,对上了一双崖下沉水似的眼眸,看着漆黑一片,偶有光亮闪过,若是掉进去,必会被冰冷水流狠狠拍在大石上,粉身碎骨。崖边风猛,她一时愣神没站稳,被风推得倒后半步。楼泊舟垂下的手指捏紧,眼眸也狼狈瞥向一旁飘摇的草结上。视线飘转晃动一瞬,他险些没站稳。

定睛往后瞥中一块突出的石头,他抬起脚后跟压上去顶住,才险险稳住身形。他脚下不禁用力压了压,将石头磨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喊叫。

分明只是一面过客,她却能为了对方克服心底惊惧害怕。

为何?

那疯子对她,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若是没有——

怎的不见她克服害怕亲近他。

靛青侍卫服下,捏紧的拳头有些轻微发抖。

撇过一侧的脖颈,软骨与青筋突兀隆起树根似的痕迹,随着微微抽动的薄皮鼓胀起伏。垂落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冷硬岩石。脸上笑容早已消散殆尽,不用临水照面,楼泊舟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会有多可怕。

扭曲,可怖。

令人不敢抬眼直视。

他欲转过脸去。

下一刻。

柔软掌心将他包裹。

温热,轻颤。

他定住,看见一张恍如春阳的笑脸闯入他眼帘,仰头望着他。

尔后。

圆润眼眸弯起如新月,有碎光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