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他们都是懂事的聋子
这次的歌声,其缥缈不同先前。
先前的缥缈更像飘忽不定,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根本分辨不清楚方向,也就楼泊舟那种耳力,才能追踪到来处。
如今飘起来的歌声,却像隔着什么东西,时断时续,有气无力的缥缈。是虚浮的、不着实地的。
云心心月收紧握住少年的手掌,顺着声音看过去,问一旁的扶风:“将军,那边是什么地方?”
“通往鬼头寨的山路。”
“哈?“云心月觉得奇怪,看向楼泊舟,“我们不是刚从鬼头寨出来吗?”怎么通往鬼头寨的路,会在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难道有两个鬼头寨?
扶风解释:“公主所行的路,舆图上并没有,想来只是春莺说那药郎,他自己跌跌撞撞踩出来的路。末将所言的路,是从前所开的山路。”哦,小路和大路的区别。
云心月看向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那边看看再说,别让谁家闺女遭殃了。”
祭祀祈福可以寄托希望,也是文化传承,无须阻拦禁止,但是这种害人的封建迷信,一定要打压。
不然,得多少人遭殃啊。
嫌弃坐马车绕路太过费劲,云心月拉着楼泊舟穿过山间小路。楼泊舟什么都没说,眼眉与唇瓣一直挂着腻死人的温和笑意,黑亮眼眸紧紧跟随,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脾气好得不像话。
扶风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另一位圣子穿了这身黑紫衣袍,蒙混出来了。就这模样,倒不像会凶性大发,杀人如麻的样子。先前在山洞找到的匪徒尸体,应当只是他多心了,并非圣子所为,而是那群人被狼群袭击了……吧?
南陵的冬日多落叶,但枯黄之间也会夹杂青绿颜色,顽固驻扎在枝头上,扫过往来客人的小腿与衣摆。
内衬为动物毛发的裘衣,不时就会挂到灌木上,行动十分不便不说,还会让风钻进衣物里。
云心心月一开始还拉住楼泊舟胳膊,走了一阵,改为紧紧捏住裘衣,让楼泊舟扶着她点儿。
“慢些。”
少年贴心叮嘱。
她多看了他一眼,才伸脚踏在石头上。
出得鬼头寨,南陵冬夜似冰的寒凉扑面而来。他们此刻所在之处乃山塘镇,没有无风镇的大风,却有漫山水池的潮湿水汽,湿冷湿冷的,连大裘都没有办法阻隔那股子冷意入侵。她有些瑟瑟。
“很冷吗?“楼泊舟偏头看她,抬手伸向胸口,似乎想要将自己身上的裘衣也摘下来。
云心心月拦住他:“没事,走一会儿就好了。"“她压低嗓音,瞪他,“不许脱,冷死了。”
就他那两件敷衍的衣服,脱了是想当冰雕还是怎么着。“我不冷,你比我需要。”
“不要,不准脱。”
“可是你的手在发抖。”
“那是山路颠簸,深一脚浅一脚才会抖。”“你骗人。”
“我说不许就不许,你脱了试试看?”
沙曦他们都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她这一声声命令似的强硬话与威胁的上翘尾音,一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都很识趣,什么也没说。
此刻,他们都是懂事的聋子。
大
未几。
一行人分拂黄绿枝叶,抵达山路旁,那片林子边沿的土坡上。“公主,东南方向有人行来。“沙曦眯着眼睛看去。山间浓雾与夜色遮盖了她的视线,她看得不太清楚,只隐隐瞧见一片晃动的白色。
叮铃一一
隐约有铜铃清脆悠长的声音摇响,破开浓雾。“十二人,四人抬轿,一人坐在轿里,剩下的围着轿子,一人在前面用铃铛开路。“楼泊舟见她看得费力,便主动告知。云心月惊讶:“你的眼睛这么好?”
那么厚重的雾,居然能看到有多少人。
“不是眼睛,是耳朵。”
他的眼睛虽比其他人要好,能将黑暗视若无睹,可还没办法直接穿透雾气。顶多就是所见比其他人要清晰一些,能看到一片白色里的完整人形。“哦。“云心月也没太在意,反正会武功的人就是不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对她来说却都一样。“欺,那你能听到是谁唱的童谣吗?”楼泊舟:“摇铜铃的人。”
“他们武功怎么样?四周会不会有埋伏?要是现在冲上去把人给抓了,有成功的把握吗?”
“他们没有武功,四周也没有埋伏,很容易抓。“楼泊舟回她。看见她裘衣外侧沾了枯黄树叶,他还颇为耐心一点点摘下来,连细碎一点都没放过。
扶风没忍住,频频侧眸打量他,总觉得圣子与他们陛下口中所言之人,不太像同一个人。
而且一一
两位圣子分明很和睦,配合亦无间,从没出过差错,巫蛊圣子又怎会杀害巫医圣子呢?
他想得入神,一时忘了挪开眼。
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身上,楼泊舟转眸看去,黑亮眸色凝缩一瞬,犹如锁定猎物一般,笼罩在他身上。
扶风赶紧移开眼,掌心略微潮湿。
真是可怕又平静的表情。
像大象无意踩死一只躲避不及的小鸡,那么毫无波澜又令人惊惧。山风一吹,后背微凉,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竞也出了一层薄汗。云心心月对他们暗地里的眼神官司没有半点察觉,一心盯着那团慢慢靠近的白色:“没有危险的话,我们出去把人拦住,别让他们中计。”她抓紧衣摆,跳下小土坡,拦在路中间。
“停!”
摇铜铃唱童谣的人,见着这么一道影子从旁边冲出来,紧急停步,吓了一跳:“哎哟!我的老天!哪里冒出来的不知死活的家伙!”“哎呀!阿舟!”
云心月也被他吓了一跳。
本是气势汹汹拦路,对上那张涂抹得跟纸人一样的脸后,她瞬间萎靡,回头跑到楼泊舟身后,抱着他的腰,只从后面露出半颗脑袋打量。楼泊舟伸手拉住她发亮的手腕。
行头的人穿一身白,头顶戴上手臂长的纸筒高冠,头发披散,脸上一团白一团红,活像被打烂的样子。配上他如今惊恐的神色,更是丑得惊天动地。反正一一
就算是昧着良心,也很难夸一句“其实也还行”。跟在他背后的其他十个白衣人,脸上倒是没有涂抹什么白粉红粉,但也披头散发戴纸冠。就连漆黑轿子上挂着的红绣球,都透着血色的诡异。一眼过去,不像送亲,倒像是送葬。
“你们是什么人!"纸活人先声夺人,怒喝道,“敢在这条路上拦花轿,你们不要命了吗!”
他一激动,手中铜铃"哪哪″响,显得很是吵闹。对方态度出乎意料之外的差,云心月气愤:“什么花轿,黟黑一座小轿子,还敢叫花轿?”
人坐在里面,跟坐在棺材里有什么区别。
就算最终没什么事情,平安逃脱毒手,也得坐出心理毛病来。“深夜娶亲,不用黑轿用什么,你个山城话都不会说的外乡人,懂什么!”纸活人拿起手中缠绕白布的杆子,不耐烦赶人,“快走快走。”楼泊舟信手就抓住了。
纸活人拽了一下,没能拽动。
云心月握着少年外佩臂钏上的蝴蝶坠子,探出半个身体:“什么外乡人内乡人,我看你们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大晚上能干什么好事,跟我们回衙门。”劝不动,那就抓。
“衙、衙门?"听到这两个字,气势汹汹的人蔫了,结巴道,“什么衙门,我们可没有犯事。狐狸要娶亲,已经向我们家下了定金,我们只不过按照习俗送亲,算什么犯事。”
听到这里,后面护送轿子的人忍不住了,一人一句。“就是。”
“我们南陵几百年来,碰上狐狸娶亲都是这么办,算什么犯事。”“什么衙门不衙门,少拿来吓唬我们!”
“要是不照办,万一狐仙上门送灾,谁来替我们喊冤?”“衙门可不会帮我们管这些事情,我们不送亲,难道要等着狐仙上门,一家送命?″
“小娘子快快离开,莫要多管闲事,耽搁我们送亲。”“能跟着狐仙是我们家小妹的福气,你别乱搅和,一边去!”没有抬轿子的六位白衣壮汉,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把人拉开。扶风蹙眉看他们:“放肆!圣子在此,岂容尔等轻慢!”他踏步向前,眼神凌厉扫过这群人。
征战沙场的将军,眉宇之间都是血雨腥风,杀气外显,很是骇人。一众壮汉面面相觑,不知该进该退。
云心月转头对沙曦说道:“把新娘接下来,别让她再待里面了。”瞧着就可怕。
也不知道她在里面怎么样了。
“是。“沙曦右手搭在肩膀上,弯腰行礼,“末将遵命。“她几步绕过那些壮汉,对方企图伸手阻拦,也被她几招推开。抬轿子的人看形势不对,赶紧放下轿子,用身躯堵住轿子门口:“你们这是在闹事。我看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想要冒充府衙、圣子,抢亲来的罢!”沙曦不为所动,一脚踹走一个,把轿门拉开。黑暗中,一抹雪白亮起。
云心月惊喊:“沙曦,小心!”
沙曦眸色一厉,叉手别住刺出刀子的手腕,一扭。刀子“唯哪”砸在轿子上,滚落地面,轿子内则传来一声吃痛惊呼。沙曦拖拽对方手腕,将人拉出来,反手扭肩,扣押在轿子一侧。看到对方居然有利器,其他侍卫赶紧抽刀拔剑,将全部人控制。局势稳住,确定自己不会添乱,云心月才快步跑过去:“沙曦,你没事吧?”
“末将没事。"沙曦摇头,将人过给副将压制,把手摊开,两面翻转给她看,“公主不必担心。”
她征战沙场,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每一场都比这惊险,不至于折在这里丢人显眼。
云心月亲眼看见,才算放下心来:“没事就好。”松了一口气,她才看向被压制的新娘。
对方一身暗沉的红衣,红盖头四角用四枚铜板串成一线,共计十六枚铜钱,将盖头紧紧压好。
脚上则是蹬了一双鸳鸯戏水的红绣鞋,只不过鞋边看起来像干涸的血,十分古怪。
沙曦撩开盖头,让她得以看清楚底下的人。新娘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有一张十分倔强的脸,眼睛刮过他们,低头不肯说话。
云心月问她:“你为什么要拿刀子?”
新娘不动,不说。
沙曦用虎口抵住她下巴,捏起那张晒得很健康的脸蛋:“公主问你话,回答!”
新娘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没理会她们。
就在此时,浓雾中跑来一道匆匆的靛青影子。“不好了。”
“老张家的幺女被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