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人了(1 / 1)

第84章认错人了

布施的地方可避风。

云心月带着那孩子前往,借了个地方给他处理身上的伤。他太怕人了,只要看见人影,必定惶惶不安,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土里埋起来。

好几次,他都在她剪开冻结布料时,骤然动作,剪刀险些直直戳进他的伤口里。

无奈之下,她只好让沙曦和扶风他们全部出去,独独留下一个保证自己能躲开孩子视线的楼泊舟。

“你要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赶我走?”他眼里满是控诉。

仿佛只要她敢说“是",他反手就能把那孩子给撕了。他就这样留了下来,一个健步蹿上横梁,无声融入暗处,安安静静待着。动作熟悉得让云心月无端生出几丝心疼。

一一就好像,他从很早很早以前,就习惯了躲藏在黑暗中,不声不响,安静看着旁人。

若不是孩子打颤的动静大得像骨头在打架,她一定让他下梁,好好抱抱他。“别怕,他们都离开了。”

云心月低下仰起的脑袋,一边安抚孩子,一边给他清理伤口,好替他穿上保暖的衣物。

得亏她家老母亲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师,在她小时候经常往家里捡无家可归的学生,让她在观摩中学了几手。

要不然,遇上这种情况,还真是令人束手无策。不过一一

哪怕是她亲自动手,孩子也死死抱着怀里的东西,不愿意放开。换了好几个角度去看,云心月也愣是没看清楚,他到底抱着什么,为什么这么紧张。

直到一声“嗷嗷"的虚弱叫声响起。

“是小狗吗?"她愣了愣,趴到床边看着孩子说话,“原来,你挨打是想要保护它?″

孩子不懂什么叫保护,只是本能将小狗往自己怀里塞,不愿意给旁人看。哪怕这个人救过自己。

狗狗跟他一样,长得古怪,会被打死的。

它还那么小,要是多挨几下,恐怕就再也不能动弹,慢慢被腐蚀血肉,变成一副发黄的白骨。

那样,就再也没有活东西愿意靠近他了。

“它好像很饿了,你将它交给我,我们先给它搭个暖和的窝,让它别冷着,好不好?"“云心月耐心劝导,换了好几个角度跟他说清楚,“你看,它都冷得发抖了。小狗跟人一样,要是冷得过分,就会有生命危险。”孩子这才有所动,有些迟疑且费力地转着脑袋,看向这个总对人笑吟吟的大姊姊。

他再三确定她没有恶意,才敢慢慢松开自己的手臂。云心月将他抱坐起来,轻轻拉开他的手,引着他将怀里的小狗捧出来,放进鼠裘里,团成一只窝。

小狗似乎出生不久,巴掌大小而已。

脸上不知是不是被野兽咬过,缺了一只眼睛和半只鼻子,就连后腿也折了,有气无力耷拉着,骨节明显不对劲儿。它像是知道小孩救了它,一条尾巴纵然还无力,也在努力摇晃,还伸出舌头轻轻舔着他的手指头。

虚弱的叫声,听得人心软。

她隔着门扇让沙曦找两碗暖的米粥来,手上还不忘给孩子穿上保暖的衣物。他知觉微弱,不会配合动作,僵硬得像坏掉的木偶,替他穿衣比处理伤口要劳累很多。

云心月累出一额角的汗。

穿上小裘衣的孩子,有些不太习惯地看着自己变“粗壮"的手脚,双手双脚并用走路都不太流利,摔了好几个屁股蹲,露出有些茫然的眼神。他不明白,为什么用同样的办法,却不能如同往常一样奔走起来。“别急。“她把孩子扶起来,“慢慢适应,我教你。”楼泊舟坐在横梁上,左手撑着支起的膝盖,看她温柔对待旁人,笑得克制却难掩明媚的模样。

他垂眸看向自己毫无知觉的右手,轻轻抬起来,翻来覆去看。云心月若有所感般,扶着小孩的肩膀,仰头往梁上看。透过张开的指缝,她对上一只宛若深渊的黑沉眼眸。她愣了一瞬。

阿舟他,怎么了?

楼泊舟也从指缝对上她怔愣眼睛,手掌瞬间凝滞在半空,像是一片阻隔艳阳的乌云。

两息后,云心月仰头,从他指缝跳跃到指尖上,做了个嘴型一一“等我,马上陪你。”

楼泊舟猛地将掌心收成拳头。

来不及调整容色,以至于显出几分脆弱可怜的脸庞,袒露在她视野里。她眨了下眼睛,梁上少年又恢复惯有的温和笑颜。就像风吹过池面,吹皱一池秋水,模糊了底下悬游的一尾黑鱼。她没能抓住少年一刹所思。

叩叩一一

沙曦敲响门扇,手底下的孩子应激一般,将她双手挣开,火速抱了鼠裘里的小狗,把自己塞进床角,瑟瑟发抖。

云心月安慰了孩子一句,跑去开门拿了粥,又把门关上,开始哄那孩子喝粥。

握着他的手教他喝一口,再教他喂小狗一口。喂完食,又教他怎么给小狗处理伤口。

当然,他无法掌控力度,只能看着一双手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涂药、包扎L。

可他内心却怪异地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真的亲手给小狗上药包扎过。他再不是一无所用,只能带去灾祸的怪物了。他有用的。

他帮了小狗。

慢慢的,孩子才算平静下来,不再害怕空旷的陌生空间。那时,天色已向晚,她今日的事情一件也没能办成,孩子也不知安置在哪里才妥当。

“带回宫。“楼泊舟见不得冒出来的兔崽子粘着她,但也见不得她为难,“就说是我救的孩子,安置在九黎宫就好。”

九黎宫不通往后宫,不会惊扰王后她们。

云心月看向不再乱跑,但也满脸牺惶的孩子,有些许犹豫。楼泊舟抿唇,转开脸:“你去九黎宫陪他就是了。”云心月探头看他神色,习惯性逗他一句:“只去陪他,不用陪你?”楼泊舟横眉扫她。

她说什么?!

“都陪,都陪。"触及他隐含委屈的目光,云心月赶紧顺毛,拉着他的手,“陪他,也陪你。”

楼泊舟气得厉害,但是又不舍得甩开手,只能反手握紧她的手指,却扭开头不看她,疾步往前走。

“欺,慢点儿,我还抱着孩子呢。”

楼泊舟脚步稍迟。

“跟不上了。”

走出残影的脚步,立即放慢。

云心月看着那倔强不肯回头的背影,低下头静悄悄笑了。笑得跟他坐在梁上看她时一样,悄无声息。而他也如她一般,在鸦默鹊静中若有所感,侧眸一看,便对上一双盯着他的明亮眼睛。

“你理理我嘛。"她抱着紧紧揪住她领口的孩子,嗓音放得很低缓,透着比绵云还要柔软的语气。

楼泊舟扭回头,低低哼了一声:“倒打一耙,分明是你不理我。”旁人她倒是理得欢快。

掐死那孩子她不让,丢开她不让,就连出现吓着他都要被赶走。要不是怕她生气,他就趁她哄孩子打了瞌睡时,将那孩子丢进山野里,让山猴子看管起来。

此后,再不给他机会出现在她面前。

“那我错了。“云心月快走几步,跟上他,火速认错,“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嘛。″

楼泊舟下颌绷紧:“我不是你大人。”

忘记了,现在的“大人"多指父母长辈。

“不过一一”楼泊舟唯恐吓不死人一样,眼神古怪地扫过她,来了一句,“你要是喜欢叫这个”下次可以试试。

云心月坚强微笑:“谢谢,但是没什么必要。”她不好这一囗。

搭上话之后,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一下就破除了。跟在背后的几人,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呼。

圣子身上的压迫太强了,比乌云成团压山而过时还要令人难以喘息。他们刚才总感觉有一只手将他们的肺捏紧,把气全部都挤出来一般。车驾直奔九黎宫一侧的宫门。

刚沐浴过,还没换上衣衫的楼策安,被金线蛇催促着躲起来,说公主要入内。

来不及去拿自己的衣物,他只好顺手捞了一件兄长搭在桁架上的里衣和狐裘,先穿上再说。

后脚还没跟上他藏入书房,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楼策安听到兄长让其他人在殿外守卫,不必入内伺候,随后便有两道脚步声先后踏进殿内。

“这就是你的宫殿?"云心月打量着金碧辉煌的殿堂,眉心挤在一起。昨夜在洗尘宴上浮上的担忧,再次笼罩心头。“阿舟,你这宫殿和南陵王的寝殿比,规格如何?”楼泊舟没去过南陵王的寝殿,无从比较。

“不知,但应当不会差太多。”

九黎城宫殿的前殿,规制与王宫前殿相去不大,而这座九黎宫又是照搬九黎城的圣子寝宫而制,想必不至于差太远。“怎么了?"楼泊舟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有哪里不妥吗?”云心月知道南陵习俗如此,可能大部分人都习以为常了,但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的担忧说出。

“我不是想要挑拨离间,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

楼泊舟弯腰低头,想要亲亲她,但她怀里的孩子怕他怕得厉害,他一靠近,他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

云心月憋住笑,将他推开:“你淋了雪,先去沐浴吧,我先哄他好好睡一觉。”

楼泊舟带她去了一间空房,心情不虞地离开。迟早要将这个小兔崽子丢进山野里!

房内东西齐全,云心月点了安眠的熏香和一盏油灯,哄着紧抱小狗的孩子入睡。

怕他中途睡醒不安,她将自己烤干烤暖的兔裘取下来,盖在孩子身上:“睡吧,我就在这座殿里不走,你有事就喊我,好不好?”小孩紧张握着她的手指,瞪大眼睛。

可他似乎很久没睡了,害怕还是没能打过疲惫,让他没多久就陷入昏睡中。云心月小心抽出自己的手指,放轻脚步,起身往外走。怕孩子睡醒不好找人,她没关房门,直接走出去,想找楼泊舟要个地方睡一觉。

她第一次来九黎宫,哪怕只入了圣子殿也不太认路,只好顺着来时路走回去。

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动静的楼策安,没有听到脚步声,还以为安全了,拉开门扇就想拿回自己的衣物,去药房呆一晚。不料,门扇一拉开,就和蹑手蹑脚的云心月碰了个正着。云心月打量他凌乱的发丝:“你洗完澡了?”无……恩。”

楼策安艰难维持笑容。

他目光瞄向内廊尽头处的温泉池子,总觉得兄长的目光已穿透门扇与墙壁,刺向他。

隐瞒不易,他想叹气。

“正好。“云心月打了个哈欠,顺手勾住他的臂弯,“你的床在哪里,今晚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