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喂蛊
自测吉结束,楼泊舟不再出现。
云心月出入圣子殿多次,都没看过他的一片衣角。那日的短暂一瞥,被她反复回味,几乎要变成脑海里的一方石刻。圣子殿书室内杉木与白茶混合的香料,在越窗的日照下散出淡淡的香气。可少了他的体温烘暖,这股香气总是少了些什么,只能在头一次闻到时,勾得她片刻动容。
闻多了,便与其他香料没什么不同。
“公主。“旁边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手中端着的书籍拿走,“这竹简厚重,看不进去,我可以找人念给你听,你不必勉强自己看下去。”她已经捧着竹简一动不动,站了小半个时辰。不说手腕,脚腕也得累。
云心月回神,看向来人,扯出一个笑容:“不知圣子打算找谁来念?”圣子殿在南陵跟神殿似的,每日只有侍女定时进入洒扫,进来时还得焚香净手,小心翼翼。
谁敢进来读古竹简。
怕是碰一下此等"圣子之物",都得激动老半天。楼策安将竹简放回原位,端来搁置一边的茶,递到她面前:“或许,我可以效劳?″
免得兄长看了心疼。
云心月接过温热的茶水,低头啜饮一口,没有说话。她并不希望他念。
兄弟两人连声音都十分相似,可语速、语调却大相径庭,他越是说话,她越是想阿舟。
见她不回应,楼策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在心心里叹息一声。
“不知,公主可否告知,公主明明说过只喜欢巫蛊圣子,为何测吉当日,却选了我?”
他想不通。
云心心月用指腹摩挲杯盏上的花鸟蝴蝶纹,失神一瞬:“可能是……我只能选你?”
楼策安蹙眉,更疑惑了。
什么叫只能选他?有人逼迫她选巫医圣子?谁?
圣女?南陵王?还是祭司?
云心月捧着茶盏,浅笑不语,转眸看向光里浮游的微尘。一一微尘扬起来时,有些像阿舟飘起的发尾。过了一阵,她饮上两口茶,将茶盏递回楼策安:“圣子帮我放好杯盏吧,我继续翻书。”
这一次,她不再走神,专心翻阅。
系统飘在她头顶看了一眼:“你一直在找南陵双生子的记载?为什么?”“不为什么。“云心月手指在竹简上滑动,“好奇。”系统…”
它是遵循程序运行,不是傻。
这一听就知道是敷衍。
肯定和男主哥哥有关系。
她的好奇在大寒前后足足维系了半月,整个圣子殿的存书基本都被草草翻阅过,没有几本幸存。
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她终于整理出南陵双生子的所有记载。南陵立国八百年,与中原大国分分合合,一直都称王,还不曾称过帝。八百年里,双生圣子一共出过八对,基本百年一遇。八对双生圣子里,只有立国初年那一对没有处死其中一个。
“既然有例外,南陵人为什么会觉得其他人双生是祥瑞,圣子双生就是不祥,一定要弄死一个才能天运加身?“云心月小声嘀咕。“大概是因为,南陵立国两百多年时,第二对双生子中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几乎将王室屠灭,令南陵险些丧国。“楼策安从高大的木架后现身,穿过书架缝隙投落的日光,将一卷书交到她手里,“给。”云心月道了一声谢,挪到光斑下翻开。
楼策安抬眸看书房尽头的暗影,半响才收回目光,温声笑道:“公主不必客气。”
他只是区区送书人而已。
书中记载不过一小段,她很快看完,抬头看他:“这本书,你是怎么找来的?”
圣子殿的书不外借,她是听说过的。
“我最近在看,拿走了。”
“哦?“云心月用指腹摸过竹简上的薄尘,实在很想开口拆穿他,“那不知圣子是不是也把一些其他书,刚好拿走想看,放在别处了?”要不然,她最想找的书籍,为何会找不到。楼策安眼眸微动。
云心月看他飘忽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有关他们两个人的一些记载,譬如《圣子起居注》之类的书册,都被藏了起来。
她差点儿气笑,无奈撑手起身,想要争取一下那批书,却因蹲太久头晕眼花,险些以头抢地。
“公主。”
楼策安慌张捞住她双臂,虚虚把人环着扶稳。晕眩之中,云心月听到楼策安身上之外,室内一角还传来银饰碰撞的丁零。急促、紊乱。
她揉着发胀的额角,循声看去,似在朦胧中瞥见光斑里的一抹紫。“阿舟.……”
飘起的紫色衣摆落下,收回黑暗中。
“公主?"“楼策安赶紧把她扶去坐榻坐下,细细把脉,长眉险些拧成一股绳。他松开手指,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公主,急食伤胃,少眠伤气。”她的脉象,不如之前那么和缓有力了。
云心月喝了一口暖水,只笑,不说这些事情:“我急,是想要多了解了解圣子,若是圣子愿意将自己历年的起居注交给我,我就不用急了。”楼策安”
公主这是在为难他。
他还是打了一句机锋挣扎:“公主说笑了,《圣子起居注》由起居舍人记录,王与圣女、圣子生前不得见。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那就奇怪了。“云心月放下杯子,笑吟吟托腮看他,“我去过政事堂掌《起居注》的书吏那里问过,想要他们帮忙翻阅查找一下,圣子小时候对吃穿用度的偏好,却被告知,十二年前所有的《起居注》都不见了。“书吏和起居舍人都说,政事堂不曾走水、遇灾、搬迁,那在一年完结封册束阁后,这些《起居注》怎么就自己长脚,跑了呢?”楼策安”
大概是他兄长给《起居注》安的脚罢。
“算……不要紧。“云心月将竹简卷起,拿去誉抄,“你不说,我不勉强你。”楼策安松了一口气。
她起身,挪两步,用手掌挡住嘴巴,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和你哥哥的小时候,就不能找个没办法偷听的开阔处,偷偷告诉我吗?″
怕系统电她,她字字句句都捞上他打掩护。楼策安:“!!”
他震惊侧眸。
“他不想我知道。"云心月弯眉一笑,“你不要说出去,就当作是我们的秘密。”
系统…”
果然是狡猾的人类。
可惜,说动了楼策安的狡猾人类也没能高兴多久。小年刚过,新春未至,祭司就提出,让他们在年前赶紧完婚。“圣子命盘有变数。“他合着眼睛,掐指对南陵王道,“若在开春后成亲,则会错过一生佳侣。”
此时离除夕也没几日了,即便嫁妆聘礼已定好,也颇有些手忙脚乱。云心月房门都不好意思迈出去,就怕碍了她们奔走的路。祭司的定日结束,她就一心修订册子,直到暮色四合。昏暗的光,让她困顿地趴在桌上睡了过去。迷蒙中,她听到窗门和房门合上的动静,但不知为何,怎么也睁不开眼看一看。
等再醒来,耳边全是系统炸毛的尖叫。
“宿主,你终于醒了!"它电流嗡嗡,交错出一片红光,“快跑,男主他哥疯了!!”
谁?
云心月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四周都换上了红枫双蝶纱帐,平日的玉钩也换成垂挂铃铛的银钩。
她撑手起身,撞到纱帐,便丁零作响。
寝室也大变样。
西随间色的绣额也成了红绸,到处张贴喜字与红烛,还有蝴蝶灯笼在热气中扑扇翅膀,好不热闹。
一片通红里,还站了个红衣的楼泊舟,双眸盛载满室火光,潋滟如秋水般凝注她:“阿月,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他踏步走近,拉她走到桌前坐下。
就好似一一
他们不曾许久不见。
“这桌菜,都是我寻做喜席的老手所学,但……“他垂下眼眸,有些害羞似的,“不知做得好不好。你尝尝?”
他抬起的眼眸,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阿舟……“云心月有些眼冒金星,赶紧定了定神,“你这是做什么?”楼泊舟笑意不变,拉着她的手放到脸颊上:“不是说好了,要将成亲的事情提前。我都置办好了,你不喜欢么?”
云心月再次扫过四周。
眼前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曾说过要在成亲时看见的物什。就是因为想象与现实重叠得厉害,她才恍惚。他弄这些……到底暗自准备了多久。
听不到她的回应,楼泊舟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左脸又险些失控。“阿月。“他握着她的手单膝跪下,仰头看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漆雕木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枚银指环,“你愿不愿意与我成亲?”她垂眸看着那枚指环。
指环精巧,细细一圈,竞也镌刻了繁复的图案。再细看,全是舟月纹样。
一一是她说过,想要的戒指样式。
“阿央.…
云心月伸出手,想要接过银指环。
【滴一一滴滴一-】
【警告!警告!】
脑中机械声狂起,指尖亦有电流蹿过,令她骤然收手,甚至挣开了他紧握的掌心。
楼泊舟瞳孔一缩,羽扇一样浓密的眼睫毛轻轻颤动,黑得惊人的眸子有光浮动不定。
不过一瞬,他就收敛好,垂下眼眸,若无其事般拉过她的手,自顾把银指环套进她的无名指,低头亲了一口。
做完这一切,他又掏出个一模一样的漆雕木匣子,将属于他的指环放进云心月手中:“阿月也给我戴罢,好不好?”他的嗓音,已有几分沙哑,几分轻颤。
犹如置于拨动琴弦上的素净瓷器,只要稍用力弹奏,就会摔到地上,“嘭”一声,炸个粉碎。
可云心月无法回应他:“阿舟……我……
“你不愿意。"他像是认清了现实一样,低头笑着叹了一声,眼尾瞬间猩红潮湿,像是被人狠狠揉弄过一样,几乎要透血。他喃喃:“为什么?”
她无法解释,看他伤心的样子,脑子也一下转不过来,不知该怎么躲开系统告诉他:“阿舟,你”
“阿月。“楼泊舟像是格外吃力一样仰起头,神色是温润的笑意,眼角却淌下眼泪来。
他漆黑瞳孔倒映着她的脸,眼底深处似有痛苦,似有迷恋,也似有癫狂,“不要叫我冷静,我无法冷静。”
从怀里拿出新近收复的相思蛊,他按在蛊盒边沿的指尖,白得像雪山山顶,一点儿血色不见。
“你说,你只喜欢我一个人,不会离开我的。”指尖一弹,“嗒”一声,蛊盒打开。
云心月看着那蠕动的半透明血红虫子,下意识往后避退,不想靠近。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阿舟,这是什么”
她看着他几近癫狂的神色,心跳一下比一下高,犹如鼓鸣。他听出她的害怕,手指收紧:“这是相思蛊的母蛊,子蛊沉眠,不会咬你的。别怕。”
楼泊舟仰头把外形可怖的母蛊吞下,拿出小糖豆一样的子蛊。“乖,吃下去。我和弟弟都是圣子,你与谁联姻,并无区别。”云心月退到窗边,已无处可退。
楼泊舟将子蛊放在舌尖,抬手托住她后脑勺,渡入她嘴里。苍白月色从纱窗斜斜穿透,冷而锋锐,将他映照得阴森可怖。云心月呛咳一声,吞下子蛊。
楼泊舟松开紧堵她唇瓣的艳丽红唇,俯身亲吻她的唇角,一下又一下轻啄,仿佛上瘾一般。
他哑着嗓音蛊惑“小月亮,不要教其他人,继续教我好不好?”在系统绝望的呼喊中,云心月双眸逐渐失去焦距。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