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灾后

孟知手脚僵硬，脑子一片空白，任由宋清礼半抱半拉地带着她往空旷的安全地带走。

针对自然灾害、地震的逃生演练，当时老师是怎么教的？孟知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明明被雨水浸透的皮肤还是冰凉的，但是心脏却莫名砰砰砰直跳，让她完全平静不下来。

天似乎一瞬间都暗了下来，风仿佛在这一时间都刮得剧烈起来，周围的树木被吹得哗哗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如果不是被宋清礼抱着，孟知怀疑自己可能都会被这怒号着的大风吹走。宋清礼开车来的，他来得急，司机开了长途，叫他放酒店休息去了，自己一个人先开了车赶过来。

这会儿，他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而不是听秘书的话，先在酒店休息一晚。他带着还没有回神的孟知往车旁走，通向村内住所的路都是泥土路，此时车轮已经陷进了泥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他抓着孟知手腕的手指很紧，因为紧张力道大得孟知不由发痛。直到把孟知塞进副驾，宋清礼提着心才稍稍放松下来。车内皮革座椅被她身上的雨水浸出深色的痕迹，在车门即将闭合的刹那，孟知才回神，她突然攥住他湿透的袖口,一双大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她浑身湿透了，发丝黏成绺一缕一缕黏在脸颊旁，脸蛋也是湿漉漉的，大概因为冷，皮肤被冻得几乎透明，仰头看他的时候，睫毛都湿湿的，格外有一种脆弱感。

这种表情很少出现在孟知身上，非常不“孟知”。宋清礼喉结动了动，忍住想给她捋一下发丝的念头，最终只是抽回手臂说：“我估计那边山体滑坡了，或者山洪，目前不知道具体情况，我们现在最好别动。”

哪怕直面危险，宋清礼的声音仍然镇定冷静，仿佛眼前的危难不值一提。山体滑坡、山洪……孟知从不知道这些只在电视里看过的自然灾害会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哦”了一声，松开了抓着宋清礼手臂的手，宋清礼没说什么，转身关上门，孟知的视线隔着模糊的车窗，落在宋清礼的身上。看到宋清礼绕过车头，她以为他会坐进来的时候，宋清礼却迎着雨朝附近高矮不同的乡民屋舍那边走去。

车顶传来密集的雨点声，孟知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立刻就打开车门下车。

宋清礼听到动静，回头看到她下车，眉毛立刻皱起来，不客气地道：“回去！”

孟知听到这个带着命令的口吻，总算有一点真实感了，这才是她熟悉的宋清礼嘛。

她反而继续上前，说：“我跟你一起去。”时间紧迫，宋清礼犹豫了一下，转身不再管她。这时还在家里的乡民们已经有人听到动静，陆续从家里走了出来，包括在家里做家务的村支书儿媳妇。

她手上还拿着一个烧火棍，此时一看到外人冒着大雨过来，不由有些警惕。尤其是目光对上宋清礼的目光时，更是有些打鼓。不过看到她身后是孟知，又放松下来。

她以为宋清礼是孟知的同事，也是个大城市来的记者，便赶紧招手让他们来避雨。

两人走近，宋清礼就立刻道：“你家里还有人吗？赶紧把人叫出来，到外面来，不要在房子里待着。”

说完，他也看出来这家是这边房子建得最高最好的一户，猜测她家应该是这边的富户，估计也有不少话语权，又补充道：“刚刚的震动你感受到了，现在雨还在下，不清楚后面还会不会有余震，赶紧去组织大家去空旷的地方避难吧。孟知这时才弄懂宋清礼不和她待在一起的原因，看宋清礼说完，就直奔隔壁继续叫人。大雨天之下，看着宋清礼的背影，孟知想了一下，问还蒙着的村支书儿媳妇，借了一个不锈钢洗脸盆和棒槌，赶紧追上宋清礼。这么大的雨，隔得的稍微远点，门对门都很难听到对方在说什么，这边又没有扩音器，只能就地取材了。

孟知直接用棒槌狠狠敲击不锈钢洗脸盆，这个声音大，不一会儿就让大家都看了过来，宋清礼听到这个噪音，回头看她。孟知现在彻底镇定下来了，在宋清礼的目光下，走向前，主动和乡民沟通，让他们赶快组织避难。

农村的房子，好的人家都是打了一两米深的基地才建得，但是也有一些孤寡老人的房子不是的。他们走到村尾的一户人家，那家人的房子就倒塌了一半，跟着他们一起的看到都惊呼了一声，赶忙去看看里面的人有没有事。这户人家只住了一个老太太，老人家的儿子女儿都在市里住着，都不想照顾老人，就把她丢到老家，对外说是老人不想以后死在外面，只想落叶归根才回来的。

他们进去之后发现房子两面墙都倒了，房顶更是塌得一塌糊涂。老房子，房顶还是梁木的，虽然墙体是砖瓦，但是却是拿黄泥作为粘合剂，一点风险都经不住。

还好老人睡的床是老式那种床，两头就架着木头，抵消了一点危险，不过，老人的腿还是被压到了。

他们进去时候，就听到她在床上呻吟，不过因为风大雨大，谁也没有听到。当即大家都小心把人抱了出来，大家也不敢再住在家里，可是也不能让老人放在外面被雨淋，于是讨论了半天，是宋清礼说放到他的车里。有人想去看看到底哪里出事了，也有的人说他们家院子大，铺了水泥，让大家去他家院子避一避。

不过，他家院子再大也住不了所有人，于是只能分开，这个时候，村支书的儿媳妇就出来主持了局面，把大家分开了。有了老人房子倒塌一事，大家都心有戚戚，年轻的好像更爱惜自己的生命，对于搭帐篷住院子最积极，一些老人则是完全无所谓，甚至拒绝大家的召唤，固执的要回家住。

“死就死在自己的家里，不死在别人家里，给人招晦气。”这些是完全劝不了的，哪怕是孟知嘴巴说干了，也执意要回家，反倒是最后村支书儿媳妇让他们别做无用功了。

“我晚上送点吃的东西过去，你们别操心这个。"她说，然后又让他们待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她家的院子也很大，还搞了半边的棚顶，这种就算地震塌了，也不会砸死人，大家在这里住一晚还是可以的。

宋清礼和孟知也被村支书的儿媳妇安排了两个位子，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孟知想去换衣服，她的车还在前面，上面有她带的换洗衣服，正好可以在里面一并换了出来。

想做就做，孟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过，她一站起来，坐在她旁边的宋清礼就望了过来。

看她想要冲进雨里，伸手拉了她一下，问：“做什么？”他现在身上也湿淋淋的，头发被他捋起来，露出整张被水洗过的凌厉眉眼，不仅没有给人狼狈之感，反而让他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英俊。孟知只看他一眼就移开目光，现在不是顾忌私人情绪的时候，便道：“我去看看那位老太太，我的车里有急救箱，待会儿看看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宋清礼站起来，孟知看他走过她，和一个乡民说了两句，然后就拿了一把伞过来。

他撑起来，灰格子的天堂伞遮到她的头顶，说：“一起去。”孟知想要说点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她也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不如就在路上问问他。

她点点头，和宋清礼一起走出棚子，进入到这个绵延数日的倾盆大雨之中。孟知的车停在村支书家旁边那条路的路口位置，那边是下山的路，好停车。两人穿着早已湿透的鞋子走在满是泥泞的泥水里，都不太好受。刚刚因为有事忙，还无心顾及这些，现在心情舒缓下来，就觉得滋味难受。孟知的牛仔裤已经挽了起来，露出纤细的脚踝，还是走得步履艰难。宋清礼也不好受，他比孟知还没吃过苦，孟知是运动鞋，他这边还是皮鞋，每次抬脚，都感觉鞋里进了两斤的泥水。孟知走路并不专心，她在心里酝酿要问宋清礼的问题，看到她的车尽在眼前，再不开口就要没有机会了，便转过身体看向撑着伞的宋清礼。谁想，她刚刚转身，另一只脚却没有从泥泞里收回来，整个人一歪，出口的问题一下子转了音，变成了“啊！"的惊呼。宋清礼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扶住了她的身体。“扭到没有？"宋清礼低头看她的脚踝。

孟知脸颊顿时有些热，动了动脚踝，摇摇头说：“没事。”宋清礼有些不相信，不过还是松开了她，就在孟知打算这次专心走路，就看到宋清礼换了把伞换了一边的手撑着，靠近她的左手架在她的手边。“你抓住我，这边的路不好走。“宋清礼说。孟知睁大眼睛，看向宋清礼的眼睛。宋清礼和她对视，他这人心理素质奇佳，从来不会和因为和人对视感到尴尬或者不好意思。反而是孟知和他对视一会儿，先移开了视线，宋清礼看她犹豫，就道：“我们快点过去，那车里有拖鞋吗？”

虽然这个时候不是讲究洁癖的时候，但是宋清礼不想穿村支书家里的拖鞋。孟知一怔，像是想到什么，目光转到他的皮鞋，不由就松下了心理防备，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打开保险，宋清礼拉开后座箱，让孟知先进去，然后自己撑着伞转到后备箱看里面有什么。

孟知出来这一趟，装备齐全，比匆忙过来的宋清礼有准备多了。孟知趴在车座上看，让他把行李箱直接提到前面来。宋清礼照办，还顺便拿了一瓶矿泉水给她。孟知道了谢，喝过水，开始和宋清礼整理东西。她还真带了拖鞋过来，不过只有一双，先递给了宋清礼。她还打算换衣服，宋清礼那边换上拖鞋，看到孟知拿了的衣服过来，也没有多说，拎起急救箱，从车里推门出去。

“我想去看看老太太。"他临走前说。

孟知呼出一口气，脱下湿透的衣服，换成T恤和短裤，鞋子还是穿原来的，等会儿见了村支书的儿媳妇，让她给她借一双。她可没有宋清礼的洁癖。

她还准备了雨衣，她换好后，也推开车门去了宋清礼那边。老人已经八十了，身体萎缩得厉害，还瘦成一把骨头，躺在后座都没有显得逼仄狭小。

宋清礼看到老人的大腿发青，里面似乎有淤血，摸骨头的时候，老人眨着眼睛，只呻吟，却不叫疼。

想了一下，宋清礼从急救箱找出止痛药和消炎药先喂给老人吃下去。孟知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宋清礼喂药给老人吃。她没打扰他们，看了一眼宋清礼拿出来的药，等老人重新躺下来，孟知才和她说话：“奶奶，这是消炎药和止痛药，让你不痛的，等路通了，我们就送你去医院看看。”

人一老，听力就不太好，孟知特意将说话声音放大说了，老人果然听得点头，然后听到医院两个字又摇头，连连摆手还说不去不去，还要挣扎着起来，说要回家。

孟知赶忙按住她，说：“不去就不去，奶奶你好好躺着，你的腿不能走路，你忘了？”

老人就说村里谁谁的大儿子愿意背她，说他是个好人，平时还过来给她烧饭吃，念叨着，一下子就忘了要回去的事。孟知松了口气了，陪着她聊天，等她精神不济，眼皮耷拉下来，才停下话头。

孟知重新靠在座椅上，一转头就看到宋清礼坐在驾驶席上，歪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刚刚孟知哄老人的聊天，他就在一旁安静地听。孟知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不由瞪他一眼，宋清礼见她对自己不客气，不由好笑，但也没继续刺激孟知，安分地转过脸看过窗外。过了一会儿，孟知扭头看他身上还是淋湿的衣服，有些犹豫地问：“你带衣服来了吗？”

宋清礼听到她的声音，转头看她的脸，“没有，我这辆车是新的。”似乎觉得没带换洗衣服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得多匆忙赶过来啊。孟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忍耐了一会儿，还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她抓起自己的雨衣，说：“那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找一下乡民，他们那边有人出去看情况了，我看看他们有没有回来。”宋清礼听到她的话，想跟她一起去。

孟知拦住他：“我马上回来，你别去了。”宋清礼不解地望着她，孟知说：“你的黑眼圈很重，是不是很久没睡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孟知把话说到这儿，宋清礼也没有再说他一定要跟着一起去。“好，我等你回来。"宋清礼听话地回道。孟知随即下车。不过，孟知却感觉到宋清礼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一直到她消失在雾气重新弥漫的大雨里才收回来。问村支书儿媳妇借干净的衣服很容易，她家里有不少没穿过的衣服，孟知谢过她，还问她借了一双拖鞋。

拿到东西，孟知顺便打听了回来的乡民有什么消息，儿媳妇连忙说他们去看过了，路确实没了，是山体滑坡，整个山面都像被人刀砍一样给劈没了。不过，他们也没有胆子靠近，只说如果挨过今晚，如果没有余震，说明危险应该过去了。

西南这边偏僻，但也听说过不少地方有山体滑坡的情况，每次都会死人。当时只觉得是冰冷的数字，现在事情到了他们这边，每个人都庆幸他们离那座山比较远。

孟知得了消息，放松下来，村支书儿媳妇还说等会儿把老人接过来，他们搭了一张床给老人躺着。

孟知点头，说回去和宋清礼商量一下。

她带着东西回去，宋清礼早已经在她靠近的时候就看到了。伸手打开车门，让她上车。

孟知把衣服给他，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就说：“衣服都是干净的，你赶紧换上吧，不然然感冒了都去不了医院。”

感冒为什么要去医院？宋清礼被她说得一愣，不过看到孟知拿了一袋干净衣服，才明白过来她刚刚说去探听消息，实际是给他找换洗衣服。在他还没有意识的时候，脸上已经浮现出一点笑意，在孟知惊讶的神色里，他乖乖接了过去。

宋清礼静静看她，叫道：“孟知。”

孟知疑惑抬头，用眼神表示疑问。

宋清礼几乎要脱口说她是不是很担心自己，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宋清礼只是摇摇头，声音很轻地道：“没什么，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