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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暮春三月,莺飞草长之际,皇家都会按照惯例举行春猎。

今春,李二陛下因为挂心战事,便要皇室的小辈们前往禁苑(大兴苑),互相春菟比试,也算是全了这场农隙期间的畋猎活动。

唐人射猎成风,太子和诸王殿下皆是自小习武。

此番前往大兴苑,有南衙十六卫禁军戍卫,加之专口监猎的官员也会随同出行,因而李二陛下并未有太多担忧。要知道,他每逢春猎,可都是往白鹿原、富平、骊山之类的州县野猎。小子们只是在禁苑里头跑马,有何挂心?然而,李二陛下大大低估了人心。

东宫丽正殿内,太子殿下伤情严重,正由一众太医紧急做处理。贴身伺候的小黄门急得满头大汗,奉了药酒,又捧咬棉,然而后者却并未被李承乾接过去。

十八岁的少年人还无法消化方才太医令之言,煞白着脸,只将自己的发辫咬在口中,示意医官开始上药绑夹板。

这是常人难以忍耐的疼痛。

李承乾却紧咬牙关,强迫自己只从唇齿间溢出极其细微的闷哼。

他不敢想,这条腿若真的残了,瘸了,废了,东宫之内、乃至这大唐境内,还能有他一席之地吗?权位之争,即便是亲兄弟间,他也不敢多报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乾才被宫人扶着重新躺下,脱力昏睡过去。周上眼之前,他依稀看到兕子抹着眼泪跑进来,险些被桌脚绊倒,阿娘也满面忧色地追在后头。

那……阿耶呢?也会如此担心他吗?

李二陛下自然是挂心这个嫡长子的。

只是,此刻他身在东宫前院的崇教殿内,只能抑制怒火,沉声命张阿难将今日的监猎官员提进来。

监猎盲战战兢兢,跪地即首:“陛下,射猎标准向分有等级,臣不敢擅断呐。今日皇子们按照政猎法令,分旗各自猎取猎物,多者得胜。大子殿下时兴起进入山林深处,约莫过了两刻钟才有人传信,说是野猪出没,惊了殿下的马……"

李世民听到这么个荒唐理由,怒极反笑:“南衙禁军和东宫十率都干什么吃的?”

“禁军被众位殿下留守,戍卫外围。至于东宫军府……恕微臣直言,实在是没有多少人马啊。”监猎官壮着胆子说完,将头深深伏在地上。

李世民默了一瞬,终于冷静下来想起这茬。

这些年,他一直在着手对南衙禁军进行改制,将十六卫分为左右屯营,预备不断从中提纯出一个独立分支,使其脱离南衙,越过兵部等中央部门,只作为帝王私人关系的武装力量。在这个提炼“北衙禁军”的过程中,李二陛下考虑到“父子相残,兄弟阅墙”的惨痛教训,便顺手将东宫军府也削弱了一轮。

如今的东宫十率有如病猫,只怕,是连花架子都撑不起来。

李世民一念至此,忽然生出几分愧疚,与更多压不住的怒火。他从来没有起过易储之心,但似乎在无意之间被人钻了漏子,借此趁机伤害了他的儿子。

他不允许,再有人伤害和离间他的两个儿子。“朕且问你,太子出事之时,青雀何在?”

听到帝王的问话,监猎官终于深吸一口气,像个迎风飘摆的墙头草一般落定了方向。

陛下,三殿下此番与太子殿下相距甚远,并无异常。不过,微臣在大兴苑内,曾恰巧撞见过京兆韦氏逍遥公房的人。原以为那人是跟随三殿下出行,如今想来,有诸多可疑之处。”

京兆韦氏乃关西六姓之一。

其中,逍遥公一房如今在朝为官者,要数黄门侍郎韦挺最为风光。巧的是,这人与杜楚客的履历有些相仿,也兼任了李泰王府府事。

李世民垂眸片刻,心中做出决断。

他屏退监猎官,召来大医令仔细问过李承乾的伤情,直到确认这条左腿再难如常行走,才扶着额角,疲惫示意张阿难:“去将青雀给朕寻来,别叫观音婢知晓。”

张阿难低低应一声,退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西移,暖融融照射在窗棂前,给深褐色的樟木镶上一道金边。

兕子在李承乾床边守了许久,这般欢脱的小萝莉,今日瞧见她阿兄的腿,也忍不住一直掉金豆豆。长孙皇后看得眼中发涩,连忙偏过头,用帕子沾了沾。

兕子是个情绪感知很强的孩子,察觉到长孙皇后伤心了,连忙胡乱擦擦小脸,吸溜着鼻涕揽住人脖子:“阿娘,你别伤心,太医令都是胡说的,阿兄的腿一定能治好,兕子保证!”

长孙皇后虽然知晓女儿上通神灵之事,却因父女俩的隐瞒,未曾看出这背后延寿续命的端倪。

她只当兕子是在说安慰话,便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怜惜,搂了搂怀中人:“阿娘相信,阿娘自是信你的。”

身为母亲,她比谁都更希望这话是真。

母女俩这般加油打气又坐了一会儿,等到上灯时分,李承乾朦胧中醒来一次,要了些水,又被兕子苦口婆心说服,用了一小碗茄汁酸汤汤饼。

李承乾在等。

但他始终没等到阿耶来探望。

长孙皇后看着长子眼中的光亮逐渐黯淡,正欲开口解释,却见李承乾翻了个身,背对她们躺下:“阿娘,时候晚了,还请带兕子回宫,早些歇息去吧。”左右,他已是半残之躯,将要被阿耶抛下了。

……

“太子坠马落下足疾”一事,不出两日便传遍朝野,震惊一干重臣。没几日,更令朝臣们震惊的事发生了。

李二陛下竟然在太极殿大朝会上寻了个由头,徙封越王李泰为魏王,遥领相州都督,督相、卫、黎、魏、洺、邢、贝七州军事①,仍旧并“不之官”。

所谓不之官,就是不必封地上任,留驻京畿的意思。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大如此明显地偏宠李泰这个嫡次子,叫魏征、褚遂良和长孙无忌等人惊出一身冷汗。

李二陛下看着两仪殿上吵成一团,冷眼旁观了许久,忽然开口:“青雀在魏王府内,朕与皇后时刻担忧少子无知,恐其为人左右。不若,就叫他搬来武德殿久居,诸爱卿以为如何?”

武德殿地处东宫之西。昔年,李元吉便是住在武德殿,与李建成互通有无的。

长孙无忌拢眉侧目,与房玄龄交换个眼神。他们都有些明白过来,陛下这是在给人搭台唱戏呢。

果不其然,朝堂上这回吵得更欢了。

以杜楚客、韦挺为首的魏王党高呼“陛下为父仁心,此乃家事,有何不可”,而魏征、褚遂良这些坚定拥护嫡长子继承制的臣子,则嚷着“陛下爱子,更应避开此等嫌疑之地,不使魏王落入流言盐语,

亦不伤太子之心呐”②。

况且,太子殿下八成要落下足疾,此时放任魏王久居武德殿,他心中真能一直宁息,不起异心吗?

两党之间互掐起来,有来有往,简直比坊市里头抢新鲜菜叶的婶娘们还带劲儿。

李二陛下就这般看着,直到散朝,也没表露自己真正的态度。

巳时五刻,已到了用大食的时辰。

朝臣们按序在太极殿廊下进食,而李泰则被张阿难引进朱明门,进了两仪殿内,与李世民一道用膳。

今日满桌大食丰盛,却没有一道是李泰喜欢用的。

李世民将儿子的表情看在眼中,却不像往常那样,宠溺地要张阿难再添几道菜来。他自顾自进食,片刻后开口:“你若不饿,就跟朕说说今日大朝会的感想。”

李泰闻言,耷拉着眉眼:“阿耶还是不信我?我真不知韦挺擅作主张,也从未想过要以害长兄的方式,证明自己比他强。”

什么魏王,什么久居武德殿,他根本一点也不稀罕。

李世民抬眸打量了青雀片刻,头一次觉着这孩子只是表面聪慧,实则缺了些政治敏锐性,什么都看不分明。

大唐建朝以来,立储表面上虽遵循着嫡长子继承制,但因为鲜卑化的缘故,他们的血统里不可避免的带有尚武好勇、以能力定高低的色彩。

皇族觊觎皇位的情况无法遏制,就会在一定程度上,让嫡长子继承制流于形式。③

从前,李二陛下兄弟之间不和,就没能引起太上皇的重视,这才走到了血溅玄武门的地步;

而今,先辈没有的手段,若他李世民再不重视弥补,岂不是要叫孩子们也走上同样的路?

原来溺爱青雀,只会害了他们兄弟二人呐。

李世民长叹一声,将李泰唤到跟前来:“你与承乾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无论外人说些什么,阿耶都希望你能亲自去探望他,将事情说个明白。”

"至于韦挺……朕自有决断,此事你不必再过问。"

……

李泰本质上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心中很清楚:李承乾若落下足疾,虽非他所为,却也脱不开干系。胖少年就这样带着些许愧意和忐忑,寻到东宫探望。

然后,吃了个闭门羹。

守门的小宫娥颤着嗓子禀告:“三、三殿下.……近日阴湿天多,太子殿下腿上不适,夜里常常难以安睡,这会子才服药躺下了,特意吩咐谁也不见……”李泰挺了挺肚子,难得没有因此生气,只道一声“我改日再来”,便顺着广运门直出东城去。小宫娥探头瞧了半晌,这才阖上东宫宫门,小步疾跑回去呈禀。

丽正殿内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苦药味儿。

李承乾躺在床榻间,面色惨白道:“你是说,青雀没有回武德殿,而是出宫回王府去了?”

小宫娥点头应是。

李承乾想不明白阿耶和青雀的心思,头痛欲裂,索性挥手叫人退出去。

约莫一刻钟后,宫人又来报:"殿下,晋阳公主过来了,说是来给您送些吃食。"

李承乾下意识瞧了一眼自己的左腿,苦笑道:“这种时候,兕子倒还是惦记着与我这个兄长分享吃食,没白疼她 场。东西收下,至于人…就别进来了,免得殿内药气熏着她——”

话音未落,兕子就双手提着食盒,从门缝之间挤了进来。她两条小短腿抡得欢实,嘴上还要告状:“阿兄阿兄,子安不让我来看你,子安坏!”

追着兕子进来的小内侍连忙摆手,求助地望向他家太子殿下。李承乾只好道:“你们退下吧。小机灵鬼,快给阿兄瞧瞧,都带了什么好东西?”

兕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当即开心地跟李承乾分享起来:“阿兄快瞧,这是南瓜燕麦饼干,里头搁了好多榛果碎,香香酥酥的,可好吃啦。”

“这是胡萝卜胡瓜肉丸,炸得可脆,里头的肉劲道弹牙呢。”

“还有还有,这个是茄汁豆腐,那是南瓜烤蛋奶,我听子安说阿兄疼得睡不着觉吃不好饭,才请尚食局弄了这些开胃的小食,南瓜健脾养胃,阿兄可要快快好起来呀。”李承乾听着兕子小嘴叭叭叭,心头堵着的大石块忽然之间就裂出许多缝隙,有了喘息片刻的工夫。

算起来,他已经有数日不曾好好进食了。

打起精神的太子殿下将妹妹这一片关怀全都塞入口中,仔细 嚼吞咽下肚后,忍不住问道:“兕子,若阿兄往后不能再做太子,你还愿意这么喜欢阿兄吗?”兕子歪了歪脑袋,耳边两个丫髻也跟着灵活抖动。

“阿兄不做太子,是不是就有大把的空闲时间陪着兕子啦?那……等阿兄伤养好了,就跟我一道去南山种田吧!”

……

兕子这话并非随便说说,哄李承乾开心的。

这趟来东宫之前,她就跟系统交涉过了。遗憾的是,胡萝卜收获后赚得的二百点生命值,并不足以治好阿兄的足疾。兕子还气呼呼抱怨:“上回只要一百分,明明就治好了李靖呀。你是不是想奇虎我阿兄!”

【】

【李靖年事已高,其足疾严重性也比储君李承乾要轻,因而,系统综合评估治愈只需一百点生命值。】

兕子一想也对,老李都六十六岁了,阿兄才十八的小郎君呢,那的确要值钱一些。

小萝莉往长廊底下一坐,开始掰着指头算起来:“二百点生命值都不够阿兄一个人用,更别提阿娘和翁翁了。还得看今年夏秋时候,懒做树的果子收成如何,要是榨出懒懒油就能有一千点啦。”

不过,这样也不足以叫小兕子放下心来。

毕竟,李承乾的足疾要完全治愈,需要整整一千五百点生命值。即便有橄榄树的额外积分也不够,更何况,兕子要兼顾长孙皇后和太上皇,并不敢一股脑儿都给阿兄用。

还是得开源才行。

小萝莉正想着,脑中传来系统提示:

【叮。】

【种植任务4:请宿主兑换玉米幼苗,完成种植和收获。】

【因玉米属于粗粮,具有主食特性,平行时空中要在明朝嘉靖年前后才传入这片大陆,十分珍贵,本次兑换玉米苗所需的朝臣好感值为两千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1853点。请再接再厉。】

兕子听到这话,小脸一下子就垮了。

上回她又是种南瓜胡萝卜,又是弄辣椒面油茶面的,前前后后忙活那么久,才攒了这一千八百多的好感值。没成想,这些还不够换个玉米苗呢!

小萝莉在春光底下耍了一会儿赖,又躺平摆烂一刻钟,忽然有了主意弹坐起来,蹬上鞋就往外头跑。

松萝吓了一跳,丢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柑橘追上去:“公主这是去哪儿?”

兕子回眸,笑嘻嘻答:“去找老魏薅羊毛!”

……

魏征才给学龄的皇子们授完课,此刻正坐在值房内,与孔颖达两人商议编修书籍《孝经疏义》的事。

按照老魏的想法,应当建议陛下由太子殿下总揽修书之事,孔颖达、颜师古从旁坐镇,或可解除此番坠马带来的冲击。

这会儿,小老头就使劲浑身解数,正耐心劝着孔颖达出马。

孔颖达于贞观六年已被任命为太子右庶子,还协同魏征修撰过《陷史》,是出了名的太子严师。有时候,孔颖达脾气上来,谏诤储君行止不合规矩之处,魏征都听得瞠目结舌。实在是这老小子一点儿没给太子留面子。

虽然,魏征也就半斤八两吧。

孔颖达沉思片刻,还有些顾虑,抬眸就瞧见兕子半个身子趴在窗边,笑眯眯跟他们打招呼:“中午好呀,老魏老孔,吃过饭了吗?”

古板老学究孔颖达闻言,嘴角抽了抽。

倒是魏征已然适应了这种称呼,起身回话:“已经丑时三刻,臣等早就用过大食了。公主来这里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们。然后,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兕子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一番,被魏征从窗框上拎着后领子薅下来。

魏征:“公主但说无妨。”

兕子露出一副“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的表情:“老魏,你们能不能再多喜欢兕子一点,一点点就好啦!。”

魏征:“……”

孔颖达:“……”

在晋阳公主身上,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孔颖达就没见过这么直白来讨喜欢的小孩儿,老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有些为难地看向魏征。魏征……魏征他也不会应付这种情况啊!

小兕子乘胜追击,双手合十摇了摇,拜托道:“兕子超喜欢你们的,想要老魏和老孔也喜欢兕子!”

萌嘟 的小萝莉今日穿着一身浅黄的半臂,底下是橙绿间色的八破裙,在靓丽春光中简直像是个花间小精灵,魏征和孔颖达的心一下子就被萌化了。

要知道,就是他们的亲孙女,都不曾说过这样讨阿翁欢心的话!

【叮,检测到好感值变化。】【魏征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点。】【孔颖达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1873点,请再接再厉。】

嘴甜会卖萌,果然是一门能混饭吃的手艺!兕子决定趁热打铁,再去找认识的朝臣们薅羊一圈,指不定就凑够两千好感值了。

于是,魏征和孔颖达还没来得及吱声,就看到晋阳公主欢天喜地又蹦哒着跑出去了。

离开前,公主还不忘折回头对他们招招手:“老魏,老孔,要好好的,下次再找你们玩。”

……

没几日,这件事就传到了李二陛下的耳朵里。

张阿难忍不住笑意,只好将头埋得极低,禀报道:“晋阳公主先找上了魏侍中与孔可业,而后又按序寻了房相公、长孙相公、褚侍郎、虞老县公(虞世南)等。咱们公主一向嘴甜,逗得诸位大人心花怒

放,无不欢喜呢。"

李世民近日正暗中派人去查韦氏,等待时机处置争储之事,这一堆乌烟瘴气的事情搞得人心烦得很。谁知道,乍一听到兕子的消息,竟是他的贴心棉袄跑路了,去逗别的小老头儿开心了。

李二陛下很不满,冷哼一声道:“他们一个个在朝堂上数落朕倒是牛劲十足的!”

“兕子也是,朕心中郁闷,也不知来宽慰宽慰做阿耶的,跑去跟他们亲近……”

这股醋劲儿还没发泄完,兕子就从外头推门进来了。

小萝莉今儿个也奔波了大半日,累得精疲力尽,一进门就熟稀地爬上食床,四仰八又倒下后,才幽幽道:“耶耶不是有青雀嘛,连阿兄生病都不怎么探望关心,哪里需要兕子亲近。”

李世民气笑了:“谁说朕没有去看承乾,朕跑了几趟,都被他闹脾气挡在外头了!”

兕子眼前一亮,真诚夸赞:“阿兄好腻害!”

李世民:“…”"

贴心小棉袄不贴心了,还反过来刮得他心里凉飕吧的。李二陛下有些不是滋味,往食床另一头坐下,说起了气话:“青雀不省心,承乾也不是叫人省心的,你这小丫头,最不叫朕省心。”

兕子满脸无辜。

要不是为了给耶耶换玉米苗,给阿兄治腿,她才不用这么累呢!

小萝莉也生气了,将身子一扭,背对着李二陛下盘腿抱胸坐好,扁扁嘴道:“哼,仙家果然说的没错,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

李二陛下闻言如遭雷劈。

什么?仙家都知道这事了?无德?谁无德?哦,老人,那看来是说太上皇。

谁知兕子又贴心地补一句:"耶耶不是好耶耶,是无德耶耶!"

这一句话,换来了李二陛下整晚的沉默。

……

兕子可不管她阿耶拔凉拔凉的心。

这几日气温适宜,正处在立夏之前的玉米定植时期,自然要抓紧时机,将刚换到手的玉米苗种下。

堆肥起垄,提前整地的事务,宋管事已经做得得心应手。因而兕子一过来,就可以不用耽搁时间,开启定植。

鉴于玉米这外来物还挺容易生病,兕子便特意跟系统讨教了趋避害虫、促进生长的种植好法子。

说起来也不难,大唐本土的主要粮食作物有稻、麦、栗菽、黍、栗这几类,其中,菽(豆类)中有一种红小豆,在它的根上广泛共生着根瘤菌,不仅能固定土壤筑肥,免去施肥,还能有效忌避玉米的

天敌害虫。

听到兕子要种红小豆,宋英成等人都有些惊讶。

在大唐,菽类通常会被官府用作饲料,只有穷一些的百姓才会将其用作主食。④

不过公主的建议向来能够避免许多农作物的虫害问题,这一点,宋英成和庄户们深有体会,便都没有提出异议。

须臾,庄户们便将去年留的红小豆种子都搬了出来,与垄边几乎望不到头的玉米苗堆在一处,以待播种。

这一回与种胡萝卜不同,植物都种在田垄上头,垄宽不到三尺(90厘米),高三寸(10厘米),两边留出下陷的走道,也能方便做排水沟渠。

兕子叫人均匀挖好了小坑,每垄种植两行玉米苗,又在玉米苗的外侧各种一行红小豆。

相比起定植玉米苗,红小豆的穴播可就轻松多啦。庄户们只需要在穴中撒上三粒种子,盖好薄土就成了。

今年种植的玉米大约有三十亩地。

万界庄园内的这种玉米产量不算高,按照大唐的地力施肥条件,亩产最多能达到一千斤。但好在,该品种抗倒伏、抗病害的能力尤其强,种植成活的几率也就大大提升了。

七八日后,玉米苗与红小豆全部种下。

兕子又手写了一份指南,还特意口头叮嘱宋管事:“其他的没什么,培土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玉米植株的基部出现了次生根,就需要进行培土。当然了,也可以对红小豆多培几次土,侧根伸展后,还能促进其生长速度。

“再有六七十天,就可以吃到香香的烤玉米啦!”回宫的马车上,小萝莉伸了个大懒腰,语气里满是幸福河憧憬。

松萝好奇问:“公主怎么说的好像吃过这个玉米一样?”

兕子扬起下巴,骄傲脸道:“我是没吃过,可是梦里头见过呀,黄橙橙的颗粒,烤香了一定很好吃的!”

松萝被这番梦话逗笑了,掩唇跟着兕子一道乐起来。

……

五月末,乌海再传战报,说李靖大军主力追上了仓皇出逃的伏允可汗,大败其军,而薛万均部也同时于赤海击败了吐谷浑的天柱王军。

唐军连战告捷!

战况逼得吐谷浑起了内讧,没几日,伏允可汗被杀,长子慕容顺携部众投降。

李陛下在立政股内得了消息,大高过望,不断跟长孙呈后夸赞:“观音婢,你看到了信中所写了吗?此番追击敌寇,慕容伏允特意命人烧了唐军马草,是随军携带的胡萝卜保证了战马的长途追击。我

们兕子是好样的!"

长孙皇后无奈笑道:“陛下,这是您第五遍夸兕子了,就没有别的词吗?”李二陛下扬了扬眉梢,带着几分小得意:“那我们兕子就是好样的。”"陛下昨日还跟我说,兕子不是贴心小棉袄了,漏风漏的您心凉呢。"

“那是朕的气话。”李二陛下喜笑颜开,又将手中信件看了一遍,叠好放在怀中,这才试探着问,“臭丫头人呢,朕这几日总不见她。”

长孙皇后微怔片刻,旋即以手掩唇,难得坏心眼笑话:“兕子新得了一种叫做玉米的粮食作物,这几日正赶农忙,种到南山庄子上了。怎么,陛下竟不知晓吗?”满面笑容的李二陛下,再一次受到了心灵暴击。

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兕子搞定了。

小萝莉听说她阿耶闷闷不乐,哒哒跑到两仪殿去,提笔写了三张大字,上头满满全是对李二陛下的彩虹屁。“兕子最最最最最爱耶耶啦!”"耶耶英明神武,是兕子心中的大英雄!""旁人都在催兕子长大,只有耶耶阿娘,盼着兕子永远是个臭丫头。"

李陛下看到最后一句眼眶都红了,哪里还有什么气呢。他伸开双臂,将这调皮的Y头拎起来抱在怀中,用胡茬轻柔地扎了扎她的脸颊,叹道:“这几日忙着种地,可曾好好吃饭了?阿耶瞧你都瘦

了。”

兕子乖巧坐在李二陛下怀中,眨巴眨巴眼:“我吃得可好啦,跟宋管事他们吃了烤羊腿,刷一层辣椒油可香了。”

只可惜,烤羊腿没能涂上系统说的安息茴香(孜然)。

等过一段日子,她攒够了好感值,一定要缠着系统兑换这种香料!

小萝莉继续掰着指头数道:“昨日,兕子又给阿兄带了两条鲜钓鱼补补身子;对啦,今天回来还跟城阳和雉奴分了南瓜燕麦饼干,还有红小豆酒酿吃呢!”

李二陛下那点感动荡然无存:“….…”

朕就多余问!

六月末,李靖班师回朝。与此同时,李世民也终于查到了韦氏逍遥公一房谋害太子的人证物证。

太极殿大朝会上。

帝王先是重赏了以李靖、侯君集、李道宗为首的出征武将们,随即话锋 转,雷厉风行地处置了韦挺,当朝卸去他黄门侍郎、魏王府府事、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旋即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逍遥公这一房,算是彻底栽了。

其余京兆韦氏族人为了与韦挺划清界限,连忙向陛下表忠心,站在了太子殿下那一边。

如此一来,韦贵妃膝下所出的皇子李慎,也就失去了争储的最后一点余地。

李世民神色淡然,给这个儿子赐下了一条出路:“着申王李慎,改封纪王,立冬之前出任襄州刺史,不得有延。”

李慎出京畿,就好像是一道帝王释放的政治信号。

先前朝中所有的蠢蠢欲动、流言蜚语,在这一刻都安歇下来,等着看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然而,终究还是发生了一件出乎李世民意料的事情。

盐泽道总管高甑生,联同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状告李靖,说他出征途中试图谋反。

这番诬告,在所有人眼中都像是天方夜谭一般,可笑至极。

李二陛下甚至都不愿理会。

谁知,代国公李靖却主动摘下官帽,一把老骨头笔直地跪在两仪殿内:“老臣一身清白而来,也盼着两袖清风地归隐。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老臣一个公道。”

李世民默然许久,哽着嗓子答应下来。

事情查清楚是在半月之后。

此番进击吐谷浑,高甑生曾因贻误战机,被李靖口头责备过一次。就因为这点小事,他便怀恨在心,伺机串通人诬告了李靖。

李二陛下得知真相后大为震怒,亲自下令,判高甑生诬罔罪流放边地;

随后,他又想要补偿这位一心为国、忠心耿耿的老将军。思来想去,他决意改李靖“代国公”封号为“卫国公”,并依照大唐的世袭刺史制,授李靖为濮州刺史,世代承袭。

李二陛下满意点头,觉着这么一来,李靖总该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

谁知道,这老小子回到国公府之后,向外发了一条通告,说从此“阖门自守,杜绝宾客,便是亲戚来了也不能妄进”。⑤

……

兕子不算李家的宾客,更不是亲戚。

正值玉米丰收季,小萝莉才摘了满满一车玉米,就丝毫不见外地直接拉到代国公府上。一道被她载过来的,还有搞不清状况的太子殿下。

李承乾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落下病根,走起路来 病一拐,仪态尽失。从前万事尽善尽美的太子殿下一时无法接受,索性成日闷在他那东宫里,也不爱起身走动了。兕子今日便是特意拉着阿兄出来遛弯儿的。

她都想好了,来国公府上转一圈,开导开导老李,趁机再把那两百生命值给阿兄用上。阿兄觉着腿脚有好转,就会愿意多多出门行走啦!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兕子叫宫人们卸下几筐玉米,就牵紧了李承乾的手,堂堂正正叩响代国公家的大门。

李承乾忍不住笑着:“今日,只怕我们兄妹要吃闭门羹。”

话才说完,李靖竟然携夫人欢天喜地亲自迎了出来。

兕子对这反应速度极为满意,熟稳地跳起来,拍了拍李靖的肩膀:“可以呀,老李,我阿娘说会变通的人无论如何都能把自己过得很好。阿兄,你可得多学学老李,他像个泥鳅一样滑溜。”

李承乾:"….…"

说好的阖门自守呢,这才发文自证不到一日。所以是弹性阖门是吗?

太子殿下沉思片刻,忽然对这位以兵法谋略闻名天下的代国公有了进一步认识。他应当是一个……很会自保的人。李靖笑呵呵与兕子介绍家眷,说了几句俏皮话后,瞧见竹筐中的玉米,忍不住惊叹:“公主,这是何物啊?”

兕子自豪地一抹鼻尖:"亩产一千斤的玉米,好吃又顶饿呢。老李,快叫人烧火搭架,咱们今日吃烤玉米。后头还有一筐紫芋和白芋,火上烤熟的煨芋头可香糯了。"小萝莉自来熟地与李靖并肩而行。

她时不时说些天马行空之言,逗得李靖夫人几度笑出声来。

身侧,李承乾瘸着腿脚,稍微落后几人半步,约莫是不想被人看到走路的姿态。

李靖心中了然,也不说破,只笑着建议:“老臣府中的西花园由夫人打理多年,这时节繁花竞开,殿下和公主不如前往一观,顺道在那处用膳,岂不快哉?”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好评。

于是,七月雨后,微凉清风中,兕子等人围坐花园树下,吃着现烤的玉米芋头、羊腿肉串、蘑菇长茄,不时再饮一杯自家糯米酿成的米酒,简直就是人生享受。李承乾在这样的氛围中,竟也卸下心防,放开了许多。

李靖用食答打着节拍,哼着小调,又哭又笑道:“公主这个玉米好哇!是真好!若老臣从前就能遇上这耐早、产量又高的粮食,就不会有那么多兵饿着肚子,在战场上丢去性命了。”老将军说到这里,掩面大哭起来。李靖夫人无奈地看了自家国公一眼,解释道:“他这是高兴的有些醉了酒,还请殿下与公主见谅。”

李承乾摆摆手,示意无妨,继而垂眸看着火上正烤的玉米,陷入沉思。

兕子才不管什么醉酒失态呢。

老李就是高兴嘛,她也高兴,自己种的玉米真是好吃!

小萝莉安慰地拍了拍李靖,递上一块小手绢:“老李别哭啦,以后,兕子种了好东西,还偷偷来找你一起吃。我耶耶都只能吃咱们剩下的,牛吧!”

花园外,一墙之隔的幽静小道上。

李靖府中的老管家吓得双腿发抖,不敢吱声。

他面前,微服前来探望的李二陛下正咬牙切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