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第23章第23章

程楠的集体实习进行的非常煎熬。

学校组织他们去到一个合作单位现场实地学习,位置偏僻,深山老林里面,每天眼一睁就是埋头干活,忙到伸手不见五指,天天顶着月亮回寝室。大年三十,程楠从大巴车下来,坐了个出租直奔父母家。刚到门口,一见到他们,当即就要嚎啕大哭一场。顾渊和程珅珅两人又好笑又心疼,看着自家小闺女跟从难民窟里逃出来一样,一身圆滚滚的白羽绒服硬生生抹成黑灰色,脸上头发上都是灰,长那么大还没这么狼狈过。

父母家里一直有程楠的房间,长期打扫着,随时等她来住。她回家后立马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妈妈给她准备的干净红毛衣,出来和父母一起包饺子。

家里保姆们也都回家过年了,现在就只剩他们三人,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春晚正在播放小品,老艺术家逗得程楠哈哈笑。他们一家人说说笑笑,既温馨又快乐。

程珅珅满眼幸福的回忆着,“二十年前就是这样的呀。大年三十那天,我推开栅栏取店家刚送来的面粉,看见家门口躺着一个可爱的小宝宝。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

程楠笑起来,手里捏着饺子,靠向她的肩膀,“妈……”“那时候什么也没多想,就觉得,这一定是上天对我们顾家的恩赐…“程珅珅说着,依偎程楠的脑袋,“楠楠,妈妈爱你。”程楠有些鼻酸,“我也爱你们,爸爸妈妈。”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在家里找到领养证的样子,她调皮,偷溜进他们不让她进的书房,翻箱倒柜,正经东西没翻出来,只翻出了一张领养证。那时她感觉自己天都塌了,哭得稀里哗啦死去活来,几个保姆怎么哄都哄不好她,父母回家抱着她哄了很久,可算是给她哄好了。一直以来,他们不留余力的爱给了她无比强大的力量,让她永远安全感满满。

顾渊从厨房里走出来,穿着居家休闲衣裳,把一只大方盒放到桌上说:“难得楠楠来,咱们今天多煮一些。明早咱们吃一些,给明熙也带一些,那小子最喜欢吃他妈妈包的饺子。”

程珅地点头,“嗯,给他多带点。”

程楠眼睛一亮,“我也要一起去!”

顾渊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好啊,好啊。”墙上的挂钟叮当响了一声。

程楠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起身擦擦手,“爸妈,我去打个电话。”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不过对大年三十守岁的人们来说,时间尚早。程楠站在窗台望天,月上枝头,莹润的光芒映着邻居家的红灯笼。夜色浓厚如墨。

另一端电话响了很久,快要挂断时,才被慢吞吞接起来。“喂。”

对面人的声音很低微,飘渺如无法捕捉的尘埃,隐约能听出丝丝鼻音,嗓子也有些干哑。

程楠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高兴,“哥,新年快乐呀!”顾知许很久没说话。

程楠垂下了脑袋。

她明白的,这种时候,那边家里的保姆阿姨们也都离开了,甚至云姨、兰哥等等,也都回家了。

那房子里面现在只有顾知许一个人,他没有守岁的习惯,程楠不在,他自己一个人便也不过节日,工作手机关掉后,大概连今天是大年三十都不知道。过去的十年程楠都是和他一起度过这天的,今年爸妈回来了,她作为儿女,不得不来尽尽孝道。

因此,只能委屈委屈她哥哥。

“哥,你吃饭了么?”

“吃了。”

“你在客厅吧?”

“嗯……“顾知许似乎微微翻了身,“歇会儿就去睡了。”听着他那没什么力气的声音,程楠的心渐渐提了下来,忍不住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前阵子累着了吧?”“有点小感冒,已经吃了药了。”

“那就好。”

程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好像很了解顾知许,又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他。他似乎对这种阖家团聚的节日丝毫不在乎,没什么忌讳,更没什么特殊表现,和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

但她有时觉得,或许顾知许也是在乎的,只是他从不说,也从不肯让人知道。

“没什么事先挂了。"顾知许淡淡开口。

“好。你早点休息,别熬夜。”

“嗯。"顾知许的电话缓缓放下了,忽然,又想起什么,哑着嗓子说:“小楠,新年快乐。”

他不知道程楠有没有听见,指间逐渐没了力气,手机沿着沙发边咕噜噜滚到地上。

他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早晨起来头疼不止,吃了一些药,下午胃也痛起来,他胡乱吃了大把药,当作晚餐塞。

大量药物导致他呼吸衰弱,精神低靡,身子没办法移动,一直孤零零躺在沙发上。

疼得狠了,顾知许想找点东西分散注意力,顺手把一年都开不了一回的电视机给打开了。

巨大的屏幕,一点开就是吵闹的歌舞节目,他眯着眼睛仔细看,才发现是春节联欢晚会。

时间过得真快。

又过年了。

顾知许闭上限,任由那些喧嚣抨击着他的耳朵。恍惚中,好像看到了顾明熙的脸。

他笑着朝自己奔来,明净可爱的一张脸。

这些年,顾知许从没梦到过顾明熙,想着大概小孩也有自己的事做,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

不过今天,多好的节日阿……

明熙面容把顾知许的心都融化了一半,他有些好奇,在梦里悄声问他:"怎么不去找爸爸妈妈?”

顾明熙还是那五六岁的样子,小脑袋小脸蛋,聪明又活泼,跑过来抱着他的腿说:“哥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是很久了…有二十年了吧。”

他的心已经在那难以言喻的地狱中苦苦捆锁了二十年,这些年里,周围人不断将铁锁熔铸加粗,一层层,一串串,要把他的心永远禁锢起来。顾知许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以解脱。

他跪坐在黑潭里,对着自己永远愧对的弟弟,说着一些在人世间他从不轻易说出口的话。

他低垂眼眸,发丝扫过睫毛,脸上浮出了多年不见的轻松笑容,温柔开口:“明熙,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腿已经彻底走不动,一身器官该烂的都烂了,脑子也很糊涂,时常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把楠楠也惹哭了好几…明熙的脸若隐若现,但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顾知许笑。顾知许慢慢淌下泪来,手指微微颤抖,“对不起,大过年的,跟你说这些…我只是想说,你一个再去那边也不要害怕,应该用不了几年,我就会来陪你了。”

明熙还是不说话。

顾知许流着泪看他,颓然垂下脑袋,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力改变一切。

在梦里他也不敢大声哭泣,只能沉默的掉眼泪。“明熙,你是不是还,"顾知许哽咽着,“恨着我的?那么久了,都不肯来看看我……”

他抬起头,顾明熙那种隐约的脸慢慢缩小,最后不断后退,在他的视野中,消失成一个不可触碰的光点。

顾知许从梦中惊醒过来。

屋外亮光照进来,落在了客厅里硕大的吊灯上。眼前再也没有明熙的身影。

这一晚见到弟弟,顾知许好像极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脆弱。他心里仍有些崩溃,捂着脸用力咳嗽了几声。他肺上情况一直不佳,近几年影响的心脏也不好,每次情绪起伏太大都需要吃药压制,但他的手指抖个不停,在口袋里不断翻找,什么也没找到。突然,身后凭空多出来一只胳膊,健康强壮的胳膊,搂着他的腰扶他半坐起来,将几颗药塞进他嘴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杯温水递到唇边。顾知许咽下药粒,咳嗽两声,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眼前的模糊逐渐消散后,才看见一张笑意盎然的脸

“方明朗?”

顾知许有些吃惊,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方明朗笑了笑,托住他的膝窝扶他躺下,给他腰背和颈椎都垫了小靠枕。“顾先生,幸好我自作主张进来了。“方明朗说,“哮喘和心脏问题,任何一个耽误了都是要命的。”

顾知许起不来,躺在沙发上怒瞪他,“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不知道这片区域治安这么差了,谁都能放进来。”方明朗笑着摇摇头,他不想说是兰哥拜托魏澜,魏澜又拜托他来的。“我只是来给恩人拜年的,保安可不会拦我。至于你家么……我在外面看见玻璃上反着电视的光,但是敲门又没人应,就自己翻进来了。”“翻进来的?"顾知许顿感头痛,不可思议,“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你来拜年了?”

“您的确不需要,但我得有这心啊。"方明朗从旁边找来一张毯子搭在他身上,仔仔细细的掩好,“现在时候还早,刚发病,身体很疲倦。您安心睡吧,过会儿起来,我就把早餐做好了。”

顾知许气得直咳嗽,窝在沙发里瞪他的背影,“方明朗,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是是,我过会儿就走。“方明朗笑着回头看他,“但是您快睡吧,嗓子都哑成这样了。”

方明朗仿佛不是第一次来他家,轻车熟路进到厨房,在里面捣鼓一番,偶然探出脑袋,看见顾知许正在尝试自己坐起来。“顾先生。“方明朗唤他。

顾知许怒目看过来。

“您要是不乖,我会告诉程小姐,你一个人躲在家里哭鼻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