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第60章第60章

医院里,方明朗正端着碗坐在床边眯眼笑看顾知许。“顾先生,就吃一口,成吗?”

顾知许侧身背对着他,皱着眉头怒道:“我说了不吃,拿远点。”“你这么不听话,我到时候怎么跟楠楠交待呢?"方明朗又笑,“等她来的时候,看你胃病发作疼得在床上打滚吗?”

顾知许冷哼一声,右手狠狠抵在胃上。

前些天他受了太大刺激,刚来医院时状态相当不好,呕吐、哮喘、绞痛、脊椎痛……什么毛病都赶在一个时间发作,把见过他无数次发病的兰栩安都吓到了。

从急救室出来后躺了几天特护病房,再醒来,方明朗就来了。他声称自己是被程楠委托来的,所以要好好照看他,不顾他意愿给他检查身体、给他安排额外治疗、给他喂饭……给顾知许搞得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顾知许真是越想越气,真不明白程楠以前怎么就看上这小子了,也不明白程楠为什么让情敌来照看他,难道不知道他很小心眼吗?顾知许还生着闷气,片刻,一双手伸过来,把他扶了起来。“方明朗!"顾知许咬牙切齿,想推开他,但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方明朗才不管他生不生气,小心托着他的背扶他坐起来,调高了床头,帮他整理被子。

一切做妥当了,他才端起床头上的碗,轻轻吹了吹,“来吧,就吃一点。”顾知许闭上限,简直想揍他一顿。

方明朗这人仿佛再过二十年也是这样子,长得年轻俊俏,总是笑眯眯的,听不懂人话一样。

“顾先生,别生闷气,你要懂得倾诉。“方明朗喂他吃下一口,又慢慢舀起一勺,“你因为不会倾诉,吃了多少亏啊。”顾知许皱眉,“我还需要你教我办事?”

方明朗点头,“对啊。”

顾知许气不打一处来。

方明朗又笑,缓缓摇头道:“前不久我才知道的,当年我的事,楠楠竟然以为是你做的。而你竟然也不解释。”

顾知许微抬眼皮,冷冷看他,“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做的?就是我干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方明朗笑又笑,把一勺粥送到他口中,鼻氧管上粘了些许,方明朗取出一张湿巾纸,一边帮他轻轻擦拭,一边说:

“顾先生,我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我的能力没有厉害到能让我这么多年过得如鱼得水,甚至进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也能轻而易举平步青云。其实,你在看不到的角落里悄悄为我做的事,我心心里都知道。”顾知许一怔。

那乌黑的瞳孔在雪白的脸上显得尤为清晰,眸中一缕光芒闪过。顾知许罕见的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方明朗看着他,淡淡一笑。

“顾先生,只可惜我当年对你们的争吵一无所知,倘若我能知道半点,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不过请相信,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无条件信任你。”

顾知许心中忽然一颤。

在那突如其来的一刹那,他心里仿佛有什么埋藏已久的东西,轰然碎裂开了。

他穷尽一生追寻的、暗自较劲的、梦寐以求的东西一一居然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一个人,毫无保留的给了他。在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刻。

顾知许定定望着他的脸,恍惚中,又记起好多好多年前他的样子。身穿校服的男孩,身后拖着一只巨大的垃圾袋,脚下是尘土飞扬的水泥地,他却满脸笑容,仰头望那美丽的月亮。“顾先生,以后你都要积极一些、勇敢一些,要好好跟人倾诉不愉快,身体才能好的快一些。”

方明朗继续喂他吃饭,笑起来时,满脸阳光。顾知许微微垂下睫毛,心里的震慑久久挥之不去,默默吃了好几口,才又道:“明朗。”

“嗯?"方明朗笑着,“怎么了?”

顾知许想了又想,刚要开口,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护士把门开了一条细缝,说:“顾先生,有人来访。名字是程珅珅和顾渊。”

闻言,顾知许霎时惊住。

不禁瞪大了眼睛,心脏中忽然卷起一阵翻天覆地的狂风。他们怎么……

方明朗也瞧出了他的异常,但他一抬头,看到推门进来的这对夫妻,就知道是顾知许的父母。

这是他们的家事。

方明朗随即起身打了招呼,离开前,仍不放心的拍了拍顾知许的手。他不想掺合别人家事,只能凭着直觉,低声道:“顾先生,记得大胆倾诉。”

顾知许没有抬头没有回应,双目无神,呆呆看着洁白的被子。他脑子很乱,他记得他们那天的态度。

那天一一他母亲是真打算杀了他。

房间里很安静,顾渊便先开口了。

“顾知许。”

顾知许猛然转头看向他们,心里涌起那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有点不敢相信,他们会主动来看他。

从小到大,他们很少来医院看望他。在他记忆里,父母的关心甚至都寥寥无几。

顾渊身旁的程珅珅不肯看他,顾渊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皱着眉,沉声道:“我们是来道别的。”

顾知许一愣。

“我们这次要把楠楠也带走,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顾渊犹豫着,又道:“你也…多保重吧。”

顾知许愕然看着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几乎一秒就笃定了程楠绝不会跟他们走,但听到这些话,却依然会难受。顾渊继续道:“这些年是是非非太多,就这样结束了吧。我们就当作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当作没有过父母。”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

顾知许明白了。

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这辈子他和父母的缘分彻底到头了。

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也彻底结束了。

他低着头,手指微微颤抖,心里难过疲惫到了极点,甚至没有了遮掩的欲望。

顾知许垂头看满目雪白,思绪慢慢溃散,“都这时候了,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

他无力靠向了床头,面如纸色,眉眼间是满满当当的憔悴。自从他执掌大权后,很少被人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

氧气管横在鼻下,他的嘴唇苍白干裂,却莫名的,想要在这最后时刻多说几句。

“这么多年了,我始终不明白,在我出生之初,我究竞多么十恶不赦,要被所有亲人抛弃。”

他脸上是极其少见的神情,平淡冷静,只有眼尾微微发红。“我无数次恳求你把我带走…“顾知许看向顾渊,缓慢摇头,“你却从不问为什么,也不肯相信那些保姆虐待我。事实是,无数次我被捂住嘴摁在床上,听她们对我胡编乱造,说我本性恶劣难以管教,我努力学写字学说话,但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们从来没有信过我,对那些陌生人的话却深信不疑。”顾渊怔住。

就连一向懒得多看他的程珅珅也忽然抬头看向了他。“我至今都怕黑怕密闭,因为很多次,她们怕我受伤又为了省事,把我捆在床上,封闭在最小的屋子里,给我喂安眠药、打镇定,不让我出去。”顾知许的眼睛越来越红,身子也逐渐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这么多年他从没提起过这些事,但这些经历早在童年最绝望时深深刻进他骨髓中,伴随他的每一次呼吸而刺痛他的心脏。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父母哭诉自己的遭遇,但事到如今,他却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解脱和放纵。

他被无形的枷锁拘束了那么多年,终于也逐渐学会与自己和解。顾渊不可置信,“这些事我们从不知道一一”“你当然不知道。“顾知许眼下淌出一颗眼泪,又道:“我跪在地上抱着你的腿求你带我走的时候,你只觉得麻烦……小时候你们认为我身体不好容易给明熙带去病,后来长大去了老爷子那里,我躺在抢救室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他给我灌高浓度酒强行让我脱敏,你又是怎么说的,你恐怕也不记得了。”“老爷子一通谎话骗我给顾家卖命,我以为只要够优秀,你们至少会多看我一眼,可是做了那么多,换来的是你们痛骂我抢了明熙的东西,从此和我决裂。”

顾知许浑身颤抖,突然猛咳一声,几滴血沫溅在了病床上。他看着自己的血,心里越发觉得可笑,“当初认定我嫉妒明熙所以要害他,现在又认为我是要报复小楠所以骗她……他转头看向自己父母,绝望的摇头,“我在你们心里,从来不是你们的孩子,甚至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恶毒又该死的傀儡。”顾知许缓缓抬起左手,病号服从手腕落下,那条当初几乎要了他命的疤痕露了出来。

“我也早就想死,可是祸害遗千年,我就是死不了啊。”那条疤像一根尖针狠狠刺向程珅珅的眼睛,她顿时尖叫一声。顾渊连忙捂住她的眼睛,皱紧眉头神色复杂的看向顾知许。顾知许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崩塌,他只觉得万念俱灰,抬起手,一把扯掉了自己手上的针头。

每次心理疾病发作,他总恨不得从窗台翻身跃下。但每次死到临头,脑海中又总浮现出程楠那张脸,她少年时那齐耳短发白净秀气的脸,担忧的喊他:“哥!不要啊!”顾知许大咳一声,彻底没了力气,身子像断线的风筝,疏忽倒向病床。他偏着头,睁眼睛流泪望着他们,鲜血从口中冒出,顺着嘴角滑下。又是一场惊慌失措。

混乱中,周遭充斥着方明朗和医生们的喊声,以及程珅珅的尖叫声。顾渊惊愕的立在其中,忽然,被顾知许抓住手臂。他手指冰凉,竭力抓住他,颤抖不止,他眼睛很红,拼了命的喘息:“芙山那块地,我从没有动过,只是帮你扫清了阻碍……你回国后梁兆一直不怀好意,我让出了浅河湾才解决,还有,前年你资金链出问题,是我借赵国义名义这的……

顾知许努力睁开眼,血呛进肺叶,他难以发声,只能用嘶哑的声音竭力恳求:“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不要带走,我的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