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65章
程楠和顾知许回到家后,埋进被子里狠狠哭了一顿。程珅珅的状态很糟,精神已经彻底崩溃,看到程楠,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她不让医生护士接近,也不让程楠接近,他们稍稍靠近一些,她就张牙舞爪厉声尖叫。
她无法接受两个孩子离开她,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恍惚中,程楠低声自语:“哥,我是不是很混账,爸妈他们是不是不应该养我……
顾知许将她揽怀里,摇头道:“小楠,他们我管不着,但我是因为你的到来才一直坚持到现在。”
程楠含泪抬起头,看向顾知许。
他脸上笑意很淡,昏暗的车灯下,一张脸越发显得清瘦俊逸。“小楠,这世界上幸好有你。”
程楠一怔,抱着他大哭起来。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过去在家里她哥哥每天过什么样的日子。
家里时常出去旅游玩乐,哥哥从不和他们一起,每次一问就是哥哥很忙。节庆热闹的日子没有他、过生日没有他……喜事通通没有他。可每次她跑上楼钻进他的房间,却看到他只是在安静的看书。他和父母的矛盾根深蒂固。
他两人要在一起,就要面临一道世上最困难的选择题。程楠很难过,但并不后悔。
回家后,程楠正式辞去了工作。
说来惭愧,她当年和方明朗分开后心里也始终空荡荡的,在重要的事业选择上她选择了和他相关的行业。但她这两年逐渐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兴趣所在。索性顾知许身体需要好好调养,她决定先在家陪他几个月再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
但顾知许突然每天都很忙碌,早出晚归。程楠很奇怪,问了兰哥,兰哥说是因为公司将迎来一次大变动。
程楠也不敢再多问了。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顾知许晚上回来,很激动的抱住程楠。他用力抱紧她的腰,脑袋搁在她脖颈上,勒得她快喘不过气,他呼吸也很急促,挠得她直发痒。
她笑着,像摸小狗一样摸他脑袋,“怎么啦?顾知许,你现在怎么总像个小孩一样?”
顾知许声音微微发颤,“我很高兴。”
程楠偏着脑袋笑,“什么事那么高兴?”
“公司里的事。”
程楠笑哼一声,“还以为和我有关呢。”
“当然和你有关。“顾知许抱她抱得更紧了,声音很低,身子都微微发抖,“以后,我终于可以好好陪伴你,不会再过惶恐不安的日子,我们会很安稳、很幸福。”
“到底是什么事啊?”
“再过些天,你会从新闻上看到。”
“噢?”
顾知许转头亲吻她的脖颈,深深叹了一口气,“小楠,我们结婚吧。”程楠一愣,又笑起来,“好。”
先前程楠便说过不想要举办传统婚礼,顾知许劝说几次无果后,也只能由着她。
至于其他形式例如旅行婚礼她更是没有欲望,坚持要去庙里拜菩萨当作自己结婚。
顾知许问过原因,程楠说:“因为你以前总罚我跪祠堂,你又不在家里祭祖,祠堂里只有菩萨,那时候我没有朋友,我认为菩萨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让菩萨见证我的婚礼,再合适不过了。”
顾知许微微惊讶,心里又升起阵阵感慨。
“对不起,小楠,我那时候对你太严厉了。”程楠抱住他,摇摇头,“没事的,反正大家都知道顾总是妻管严了。”隔天周末,两个人一起去了泠灯寺。
泠灯寺位于市郊泠灯山上,近年香火很旺,设施却朴素老旧。车子在半山腰便开不上去,剩下一段路都是楼梯,也没有缆车。但即便如此香客也络绎不绝,站在阶下抬头往去,人来人往。顾知许无奈,“我让栩安派个人过来吧。”程楠笑笑,“算了吧,兰哥好歹是高管呢,日理万机的,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儿。”
““顾知许转头看她,“栩安当年第一个职位是我的助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程楠俯身瞪大眼睛看他,“现在我们安静简单过我们的小日子。我是你老婆,你别再麻烦兰哥了!”“…好吧。”
还好程楠来之前带上了顾知许的拐杖。
顾知许最近忙于事业没有时间复健,腿的情况也不太好,程楠琢磨着正好趁这机会让他锻炼锻炼。
她拎着他的轮椅,搀着他左胳膊,仔细盯着他的脚步。顾知许不能摔,腿上也没什么肌肉,每迈一级台阶都要使出全身力气,走了几步便已经冷汗直冒。
程楠赶忙搂住他的腰,“先坐这里歇歇吧。”顾知许喘着气,“哪有刚走就歇的……”
程楠把轮椅叠好放在地上,搀着他坐在台阶上。顾知许自打和她在一起后洁癖也好了很多,虽然也爱干净,但远不如从前那么夸张。
程楠拍拍他裤腿上的灰,“脚踝不疼吧?”顾知许脸色有些白,两手搭在膝盖上低低喘气,垂头摇了摇,“没事。”程楠看他这样,心里又不免心疼,回头望了一眼那一望无际的台阶,“要不…咱们换一个庙吧,临川也不止这一个求姻缘得寺。”顾知许抬手抵着额头,闭眼皱眉低咳一声,“不换。不是说这个最灵么。”“……”
两个人在阶边坐了一会儿,程楠渴了,带来的水死活拧不开,只好递给顾知许。
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好使,但一下子就拧开了,神色淡淡递给她。程楠很给面子,鼓着掌说:“哇,哥哥好厉害。”顾知许嘴角抽了一下,“这种哄小孩的招数留着以后哄孩子吧。”程楠笑起来,仰头便有一阵微风刮过,吹得她刘海四散。程楠皮肤很白,肤质也好,小巧的鹅蛋脸上没有一丝瑕疵,五官秀气,笑起来有浅浅的梨窝。
顾知许温柔的看她。
暗自思忖着,如果未来世上有一个像小楠的孩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微风起而不止,吹动两个人浅浅的笑。
旁侧行人来来去去,顾知许坐在外侧,把程楠护在里面。一个小沙弥慢慢从旁边走过。
小沙弥身上穿着灰色袍子,驻足片刻,盯着程楠看了又看。程楠觉得有意思,笑眯眯的抬头看他,“小师傅,我脸上有什么吗?”小沙弥摇摇头,又看看顾知许。
顾知许没什么表情。
程楠又笑,“你们泠灯寺算姻缘最灵,那你给我们算算,我俩相配吗?”小沙弥一张脸白白胖胖粉嘟嘟,看上去约摸十二三岁,手里拎着一串珠子,有些为难的挠脑袋。
程楠歪脑袋,“怎么啦?我们难道不合适么?”顾知许悄悄瞥她,摸着她脑袋笑了笑。
小沙弥却点了头,“我算不太准,但我瞅着,你们之间情深缘浅,历经磨难却难得始终。”
程楠愣住。
顾知许脸色顿时阴下来了。
他支起拐杖缓缓起身,顺手把地上的程楠也捞起来,淡淡回头看那小沙弥,“小师傅,技艺不精就再学学吧,我们这次来,多捐些香火。”小沙弥眼睛圆圆的,眉尖皱起,嘟囔着嘴,“但我看你们就是这样的,没觉得哪里算错了啊?”
顾知许转头不再说话,搂着程楠慢慢往上走,程楠却还在回头,“诶小师傅,你说说我们哪里有问题?你这里有什么卖的东西能化解吗?”小沙弥摇头,“我不是为了卖东西才编瞎话骗你们,我的确是……他话到一半突然让人捂住嘴巴,回头一看,是满天大汗匆匆跑来的师兄。师兄背上背着个小竹筐,里面装满了水灵灵大白菜,一路狂跑过来累得直喘气。
“二位,二位施主……“青年和尚累得不行,一只手捂着自家乱蹦的小师弟,一只手叉腰说,“你们别听我师弟瞎说,他胡说八道吓跑不少香客了,怪我忙着摘菜没看好他…”
程楠惊讶,“是么!”
顾知许面色很淡,居高临下望着他们,“那你来说说,我们究竟是不是良配。”
“是啊,当然是了。“和尚放开了小沙弥,呼了呼气,戳着小沙弥的脑袋说:“这家伙只学了上部,还没有学下部。依我看来,二位之间的确诸多磨难,甚至有危及性命的事,但互相依赖感情至深,磨难之后,就是命定之缘、一生相伴。”
又是一阵微风乍起。
顾知许额头碎发被吹开,他脸上不见太多欢喜,只有些许浅到不能再浅的笑意。
程楠还想说话,已经被他搂住脖颈往前走,他没有回头,随口道:“多谢。但我是无神论者。”
春风将绵绵柳絮吹起,一片温良之下,和尚和小沙弥抬头,望着庙前那蜿蜒又无尽的白玉台阶上,一个拄拐杖的清俊男人,怀里正搂着他心爱的姑娘。红墙黑瓦,蓝天白云。
泠灯寺里种了许多柳树,碧绿的枝桠探过墙头,根根垂落下来,迎阵阵春风拂动。
庙里香客很多,二十多岁年轻人也多,大家牵着手迈过门槛,浓浓香雾中,各自窃窃私语。
程楠把顾知许从背上放下来,打开轮椅扶他坐上去。后半段路顾知许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面上颗颗冷汗滚落,程楠实在心疼,一定要背他上去。
顾知许牵起她的手,“这段路太长了,累着了吧?”程楠抹了一把汗,笑呵呵的看他,“不累。我可是运动会金牌选手,以前背'小白'上楼的时候不累,后来给你好吃好喝养了那么久,至今都只长了不到五斤,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顾知许无奈叹气,“我身体很好,只是偏瘦一些。”“好什么呀。”
程楠弯下腰,将毯子认真搭在他腿上,摸摸他的手,还好,很温暖。程楠推着他往主殿里走,进门时抬头看了一眼牌匾:问情殿。她又笑起来。
真好。
主殿在四四方方的院子后面,院里有一樽金钵,盛着满满当当的香灰。程楠从僧人手里接过几柱香,分了一半给顾知许,交到他手上前,突然正色道:“别再胡说了哦,你是不是无神论者我比谁都清楚,在菩萨面前老实、诚恳一点。”
顾知许笑,"嗯。我会很虔诚的祈祷。”
程楠也笑。
两个人一起上了香,认认真真拜了几拜,又进到了大殿里。僧人递来纸笔,程楠趴在桌案左边,顾知许坐在右边,各自写下心愿。程楠写到一半想偷看顾知许的,却立刻被他发现了,他坐得笔直,不动声色蒙住了纸条。
程楠:“哼,我才不看呢。”
顾知许点头,“不能给你看。”
“干嘛,写我的坏话了?”
顾知许低低一笑,他垂着头,面色在阳光照耀下越发白皙明净,像一尊安安静静的玉人。
修长的手指轻轻搁下毛笔,慢条斯理的叠好纸张,“防止菩萨不认识你,画了你的肖像。”
程楠眼前一亮,很快又撇嘴,“我才不信呢,你从小最喜欢唬我了!”顾知许微笑抬头,看向她的脸,成熟明媚的女孩似乎渐渐远去,容貌越来越小,在脑海中变成了一个几岁大的孩童。他想起曾经给程楠讲睡前故事。
那是一次暴雨夜,父母在外地无法赶回来,年幼的程楠害怕打雷,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就跑到他房间里。
他记得那一天他刚从医院回来,腿上裹了石膏和支具,正疼得厉害。程楠不由分说踢掉鞋子钻进他被窝里,怎么赶都赶不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小的一团,抱着他的腰要求他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那天他因为伤口发炎,还隐隐有些发烧,身子困倦又疲惫,但还是不想糊弄小姑娘。
她带来的童话书翻来翻去早已看完,他只好扶着拐杖虚弱下楼,给她找了一本未开封的儿童读物。
那个宁静又幽深的夜晚,他忍着腿上剧痛,给他妹妹讲着蛀牙的小故事。他擅自添油加醋,给她讲虫子会掏空她的牙齿,在里面筑巢、安家、生儿育女……最后把妹妹吓得痛哭流涕。
他感到懊恼,但也没有办法,又努力从床上爬起来,给她找了好多玩偶来陪伴她。
程楠笑着,“你看看,从小你就爱欺负我!”顾知许委屈,“小楠,是你欺负我吧。”
程楠搀着他的胳膊扶他起身,他的腿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站也站不了,只能虚虚跪在垫子上。
程楠跪在他旁边,静静的向菩萨许愿。
一愿她的知许健康快乐,再也不要流眼泪。二愿他们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三愿几十年后她走在顾知许后头,不要让他再体会孤单。她睁开眼,望着面前慈祥的观音菩萨。
隔过无数岁月后,她再次跪在菩萨面前。这一次却不是她犯了错,而是她要结婚了。
热泪氤氲眼眶,程楠双手合十,静静看向身边那阖眼祈祷的人儿。她的哥哥。
她那个眼尾有颗淡淡泪痣、被奶奶说命势不好,尝尽了人间悲欢离合,才终于迎来幸福的哥哥。
她在心下悄悄道:
观世音菩萨,请祝我们新婚快乐吧。
泠灯寺下山的路十分平坦,没有台阶,是一条宽阔明净的大马路。马路尽头便是寺庙出口,出口处一大片翠竹环绕,幽幽绿意,空旷宁静。程楠仰头吻了顾知许。
从庙里回来后,隔天,两个人去民政局正式登记结婚。程楠换了一套缎面白礼服,顾知许则穿了白色西装,两个人谁也没通知,像无数普普通通的小情侣一样,去拍了照、签字盖章。程楠想了想,和大家一样发了一条朋友圈。只发了一张他们的结婚照,没有写任何多余的文字。几分钟后,她手机几乎要爆炸。
先是各位朋友的轮番轰炸。
室友们在群里发满了震撼的表情,个个激动:我靠!闷声干大事!
她就这么结婚了啊!
天呐,楠楠你是和哪个明星结婚了吗!你男朋友,哦不老公,怎么那么帅!我记得这个长相!
怎么说?
好像上过咱学校表白墙!
程楠看得笑呵呵,缩在床上打滚,她正在编辑消息,萧苒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刚按下接听键就是一个充满咆哮的喊叫:“大哥!你结婚了!你跟谁结婚的!我他妈眼睛没瞎吧!我是不是最近加班加多了熬出幻觉了啊!”萧苒从不说脏话,这次大概时肾上腺素快爆炸了。程楠哈哈笑,“对不起,其中诸多缘由改天一定当面和你解释!我请你吃饭赔罪,餐厅随便选,我哥有钱!”
“你也知道那是你哥啊!那是你哥啊!”
程楠吐吐舌头,下一秒,又是一个电话打进来了。名字显示:方明朗。
程楠小心脏颤了一下,还是按下接听键。
方明朗那边明显比萧苒有文化一些,沉着又冷静,静了好久才说:“楠楠,你……兼职设计练习ps吗?”
旁边还有顾衍的声音,他们在一个实验室里,顾衍比从前那要死不活的状态好了很多,人也更加活力了。他瞎嚷嚷着:“这绝对ps啊,你看这衣服这发型,怎么会是程楠呢?肯定假的啊,假的啊,别传谣了”程楠又忍不住笑起来。
大家的反应皆在她意料之中。
或惊讶、或意外,或赞同、或不解,都没关系,总之她就是结婚了,她儿童时期一语成谶,当真嫁给了自己哥哥,并且永远不会离开他。艳阳天,好气象啊。
结婚之后,程楠想过要不要给爸爸说一声。她辗转反侧思来想去后,去了一趟疗养院。
程珅珅自打疯掉后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糟糕,住进疗养院时已经完全不能自理,偶尔能认识顾渊一下,但多数时间都把他当作要抢自己孩子的陌生人。程楠远远的看他们。
看见宽敞的院子里,护士扶着程珅珅慢慢散步,顾渊跟在几步外,面容憔悴的看着她。
程珅珅容貌未变,顾渊却像是苍老二十岁。一贯保养良好的人逐渐不修边幅,头发花白,背也佝偻起来,每天活在折磨中,再也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栏程楠看见程珅珅手中的一只玩具掉落,顾渊帮她捡起来,下一秒她便尖叫,接着狠狠推开他。
她突然失控,张牙舞爪去打他,大喊着:“把我儿子还给我!把我女儿还给我!滚开!来人啊!”
顾渊躺在地上被她踹了好几脚,最后只能狼狈爬起来,抹一把脸匆匆离去。他的背影显得苍老又嶙峋。
程楠下意识要跟过去,但刚迈出脚步,眼泪便已经滚落下来。他们或许也不愿意再看到她了。
对他们而言,她背叛了他们整整两次,搅碎了他们原本幸福的生活,甚至毁掉了母亲。
她将永远无法弥补。
程楠捂着脸,大哭一声,还是只能默默跑开了。她或许不会再来了。
爸爸已经删掉了她的联系方式,妈妈已经彻底忘掉她。他们将再无关联。
从此以后,她也只剩哥哥了。
回去的路上,程楠坐了公交。
人群的喧闹掩埋了她的浑然和痛苦,她跟随着人群移动,总能感觉到一些莫名的安全。
车上人头攒动,一只小小的车载电视机里播放着最新的新闻。画面中,一个年轻俊俏的男人坐在最中央,他脸上是淡然的成熟和平静,声音清冽,是一个高不可攀的上位者,却也有一丝灵动的少年气。记者报道,某业内龙头企业内部股权大变更,曾经著名的少年天才,如今掌控整个集团最大占比股权,成为了真正的掌权者,即将正式退出总裁职位,成为新一任万众瞩目的一一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