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 / 1)

第70章番外二

三月初,程楠抱着刚两个月大的女儿回了家。她生女儿时赶上了大出血,虽然因为她身体好加上孕期勤锻炼,最终问题不算太大,但却给顾知许结结实实吓到了。他非常强硬的要求她住院治疗,硬生生住了两个月才回家,期间程楠已经活蹦乱跳到会趁他不注意偷偷跑下楼打球。不过回家后,他依然对她不放心。

女儿和儿子都交给云姨和一众保姆了,顾知许则安安心心守在程楠身边,唯恐她再出什么事。

卧房里,程楠躺在床上玩平板。

落地窗外的阳光都照在了宽敞的阳台和床铺上,顾知许几夜不曾好眠,侧躺在她身旁休息。

程楠转头看他,慢慢的,又想起自己刚醒来时他的样子。他一头黑发干枯凌乱、面容毫无血色,因为整晚整晚守着她,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看上去仿佛哭了很久,整个人憔悴到要碎裂开。再晚醒来两天,他的嗓子连声音都要发不出了。她在梦里见了那个健康开朗的他,睁眼再见到这样的他,巨大的冲击力直达脑门儿。

程楠放下平板,转身抱住他。

他呼吸清浅,身躯消瘦,臂膀脊背没有结实的肌肉,脆弱的皮肤上可以摸到手术留下的疤痕。

这才是真实的顾知许。

那个费了大半条命,只剩最后一丝气息,从阴暗沼泽中爬到阳光里的顾知许。他向来浅眠,很快便醒了。

顾知许嗓子依然沙哑,半睁眼睛,摸了摸她的脸,“渴了么?”程楠点头。

顾知许撑着胳膊缓缓起身,程楠拉住他,他又回头冲她温柔笑笑,“没事,你好好躺着吧。”

他在照顾程楠这件事上从不愿假手于人,在医院时便习惯大事小事都自己做。

程楠只好抱着枕头,看他缓慢推轮椅的背影。因为最近作息不规律,她好不容易给他养出的一点肉肉又全褪了下去。上身虚挂着一件浅色衬衫,整个人形销骨立,能看到后脑勺下浅浅的窝。但下一秒,他回过头来,面容依旧清俊。

他瘦下去时,一双眼睛会显得更加明亮幽深,墨色瞳孔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只是安安静静向人看来,便让人想抱抱他。顾知许过来把一杯热茶递给她。

程楠坐在床上,握着茶杯。

她有些无奈,“知许,我没事的。”

顾知许摇头,“输了那么多血,再多养养吧。”程楠叹了气,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顾知许微微偏头亲吻她的掌心,视线落在了她手腕侧边,那里有一团输液留下的淡淡淤青。

他心痛的闭上眼,一颗眼泪又掉出来。

“小楠,以后你的病都由我来生吧。”

“呸呸呸。“程楠皱眉,“你这几年身体才刚好一些,再说这样的胡话,我可就生气了。”

顾知许愣愣看她,良久才叹叹气。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处理一点工作。”

程楠知道他心疼她心疼到快死掉,在医院时,她偶尔半夜醒来喝水,总能看见他蜷着身子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眉眼间都是浓冰的伤心。程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阳光晒得她很舒坦,但心里还是依然堆积着满满当当的情绪。下午,她起身先去看了孩子们,陪他们玩了一会儿,才绕到了二楼书房。她推开门,看见顾知许坐在书桌前,背对门口低着头,有轻微咳嗽声传来。他无力靠着椅背,拿方帕掩着唇,她脚步很轻,慢慢走到他身后,一眼便看见他方帕上见血。

“你一一"程楠的心心瞬间提起来,抓起他的手眉头紧皱,“怎么回事!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神情恍惚,隔着两尺距离,静静看着她。她是个活泼又有点小霸道的人,以前对他就不算太温柔,但大出血醒来后因为精神疲乏,总是轻声细语的。

但此刻,她皱着那清秀的眉头,她乌黑的瞳孔盯着他,她激动时,那声音像是彻底活过来了。

顾知许心下一酸,咽了腥气,伸手一把搂住她的腰,狠狠抱进自己怀里。“小楠!"他近乎崩溃的喊她。

程楠猝不及防,愣愣跌进了他的怀抱。

日子依旧过得快。

四月中旬,程楠已经回福利院继续工作了。顾知许则在家中养病,顺便带娃。

他公司里的事务照旧很多,但顾知许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亲自把关,重点都放在了给他们指导方向上。

至于他们要如何完成,他也不再过多拘束和干涉。公司近年来涌入了许多新鲜血液,他也乐意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某天下午,兰栩安正在和他汇报新季度规划时,突然有人敲了敲书房的门。敲得很慢,声音也轻。

顾知许了然,应一声,对电话里说:“栩安,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儿子来找我了。”

电话那头,兰栩安静了一会儿,闷声道:“行。忙碌的家庭煮夫。”顾知许笑了笑,放下电话,看见儿子低着头慢慢走进来。儿子言言长相随了程楠,性子却随了他,四岁左右的年纪,乖巧又早慧,不爱说话,心里总装着很多事。

他走到桌边来,顾知许牵起他的小手,摸着他的脑袋问:“怎么了?”言言怀里抱着一只模型小飞机,一张小脸垂丧着,一个字也不说,只是走上前抱住他。

程楠向来不允许他坐爸爸的腿,但耐不住顾知许宠溺儿女,俯身便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言言眼里流出惶恐,顾知许将他揽在怀里,抚摸他的脑袋,柔声问:“言言,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悄悄跟爸爸说说,好么?”言言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

顾知许也不催促他。

言言那小鼻子一皱,粉粉的嘴巴直往下撇,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爸爸,大家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顾知许微愣,赶忙抬手帮他擦去眼泪,摇摇头,“言言,爸爸和妈妈,还有云姨,佟叔,还有你的老师同学……很多很多人,以及咪咪,我们都很爱你。”儿子窝在他怀里摸眼泪,满腔委屈的说:“可是妈妈不带我去出差,只带妹妹,云姨也忙着给妹妹做吃的,我想和玲姐姐玩儿,她也说要给妹妹洗奶…顾知许一听,顿时明白了。

这是二胎家庭的老问题了。

大孩子在二胎来临后难以接纳的落差。

他自己小时候从没被偏爱过,倒是没什么感觉,可言言毕竞和他不一样。顾知许摸着儿子的脑袋,耐心和他解释:

“妈妈要带着福利院的孩子们去旅游,妹妹太小了,很粘她,她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妹妹。云姨和玲姐姐她们,都是因为明天妈妈和妹妹就要回来了,所以有些抽不开身。其实妈妈走之前交待了让言言和我一起玩,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这些天没有好好陪言言玩。”

言言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那双像极了程楠的漂亮眼睛里写着困惑,抽抽搭搭的说:“可是妈妈让我不要打扰你。”顾知许笑了笑,“妈妈只是让你不要在我工作时打扰。不过爸爸现在不工作,可以陪言言玩。”

言言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吗?”

“真的。“顾知许点点头,“来吧,爸爸教你叠纸飞机。”“但是纸飞机我已经会叠了。”

“爸爸会叠更厉害的。”

一下午的时间,言言都在顾知许书房里度过了。他再小一些时也很粘过顾知许,但后来上幼儿园后,程楠每天都要了解他在学校的生活,他便又开始粘妈妈,程楠不在时便让保姆玲姐姐陪他玩。顾知许好不容易盼着程楠管得松了,批准他带孩子了,但他又因为程楠难产的事大病一场,直到现在才勉强恢复一些。顾知许一直很喜欢小孩子,对自己儿子也很耐心。整个下午,顾知许教他折了很多种纸飞机,有的飞很远,有的飞很高。言言从没见过那么多花样的纸飞机,高兴坏了。言言还主动说要和顾知许比赛谁的飞机飞更远,如果他赢了,今晚就要和顾知许一起睡觉。

顾知许欣然应允,折出了一只笨笨的飞机,飞了两米。言言快乐的欢呼。

顾知许静静看着他笑。

这孩子和他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平时波澜不惊,但只要一点点愉悦,就能开心很久、很久。

夜里睡觉前,顾知许坐在床边给他讲睡前故事。他不比程楠擅长讲故事,没讲几个,言言就开始犯困了。顾知许放下书本,摸摸他光洁的脸颊,笑道:“言言,爸爸其实有个小秘密,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言言囫囵应了一声,“是什么?”

“爸爸已经没有工作了。”

言言困倦的眼皮撩开。

他很聪慧,能立刻理解顾知许的意思。

顾知许又笑,“所以言言以后可以随时来找爸爸玩。不过,要对妈妈保密哦。”

言言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稚嫩的脸上却没有开心,只有满满的担忧。他跪在床边,小心翼翼摸了摸顾知许的腿,“爸爸,你是不是又病了?”顾知许微愣,“不………

不过他随口撒下的小谎言,只是为了让儿子无忧无虑。他又怎能想到区区四岁孩童,竞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顾知许心里陡然翻涌出浓烈一阵暖意。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情,不是来自爱人,也不是来自朋友,而是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顾知许俯身抱住他,摇了摇头,“别担心,爸爸以后都不会生病了。”“真的么?"“言言眼前一亮,“爸爸,那下次我们家长日,你可不可以去呢?以前都是妈妈去的。”

顾知许笑,“当然可以。言言想要爸爸去做什么?”言言不假思索:“教我的朋友们折纸飞机。折很厉害得纸飞机。”顾知许笑着点头,“嗯,没问题。”

夜色徐徐降临,又匆匆褪去。

第二天一早,程楠就回来了。

她着急回来,改签了最早的一班飞机,踩着高跟鞋一边往里走一边对身后保姆说:“芜儿在路上已经睡了,带去楼上休息吧。”她的裙摆里裹着春天的风,大步迈进来,径直打开房间门。一刻也不等,扑到床上紧紧抱住顾知许。

“想死我啦!"程楠捧着他的脸就是一顿亲。顾知许刚睡醒,因为低血糖睁不开眼,任由她亲着,嘴角勾起了笑,“不是说下午么?也不等我来接你…”

程楠刚要答话,下一秒,只见顾知许身边突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齐刘海小男孩坐在床上,一双大眼睛像洋娃娃,眼巴巴的望着她,“妈妈。”

程楠一惊,立刻笑起来,一把捞起儿子抱进怀里,拿脸颊蹭蹭他的脸颊,“宝贝儿子!妈妈想你了。”

言言搂着她的脖子,“妈妈,我也想你。”程楠笑笑,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顾知许,“言言,昨晚和爸爸一起睡觉么?没有踢到爸爸吧?”

言言摇头,“没有,我很乖的。”

程楠往他脸上猛亲一口,“真乖!”

顾知许夜终于缓过来,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望着他们笑。午餐,一家人时隔几天终于又一起坐在桌上吃饭,云姨做了很多程楠爱吃的菜,给她感动的大吃了两碗。

餐后,康复的医生便照例来为顾知许做治疗了。顾知许现在左手功能已经恢复了很多,但腿依然站不起来。他腿的问题属先天病理性而非后天受伤导致,因此一生都无法根治,只能通过努力尽量恢复到勉强能走几步路。

但这对顾知许而言也非常困难。

他过去自暴自弃了太久,肌肉萎缩严重,经脉也有退化,最初康复时,每天都仿佛走在刀尖上。

他的事,程楠向来也不放心其他任何人,索性把他的每次康复都安排在自己有空的时候。

程楠总是像教院里的孩子们一样,一步一步陪着他走。顾知许身体弱容易累,稍加练习过后会累得直喘气。他坐着轮椅,趴在窗台上,努力呼吸缓解疼痛。

等了一会儿,隐约中,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慢慢抬起头,看见程楠颀长的身影向他走来。他咳嗽几声,问:“芜儿已经睡了么?”

程楠走过来搀扶他,点点头,“喝过奶闹腾了好久,哄了好久才给哄睡。”顾知许脸色有些白,一滴汗水从额角滑下来,喘了喘,笑说:“这小丫头打小就能闹腾。”

程楠拿方帕帮他擦汗,满眼心心疼的看他,嘟囔着,“是啊,出生没几天就给我吵得头都要炸了,这几天一分钟也不带消停的。”顾知许低着头,晶莹的汗水从白净的脖颈滑下,他想起了往事,又笑起来,“和小楠小时候一模一样…”

程楠睁大眼睛,"哪有啊。我小时候很文静的。”顾知许呵呵笑,声音像溪水般清澈,笑得眯起眼睛,“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以前趁着家里没人,跑到我房间来,玩游戏吃零食唱歌蹦蹦跳跳闹了个通宵,赖在我房间里不肯出去。”

程楠脸红了,轻轻打他一下,“胡说!”

顾知许一张清俊的脸上笑意不断,他自小眼睛漂亮,笑起来眼尾会有淡淡的鱼尾巴,左眼下那颗小泪痣也微微翘起。程楠也笑起来,歪着脑袋看他,心里万般舒畅。看了他那么多年也从没看腻过。

哥哥还是那么的好看。

像天上下来的神仙一样,她儿时不懂事时就想着,也不知道得多漂亮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喂,顾知许。“程楠笑哼起来,抬手戳戳他高挺的鼻梁,“你知不知道,你从小外貌这么出众,我为此苦恼过很久呢!”顾知许眉眼弯弯,“怎么苦恼了?”

“我想着,怎么爸妈那么偏心,把哥哥生得那么好看,但是把我生得一般,眼睛不够大,鼻子也不够挺的。后来我知道了,原来我不是亲生的啊!”顾知许摇着头,轻轻捏她的脸颊,“我的小楠是全天下最美的姑娘。我自小就这么认为。”

“我才不信呢。”

程楠哼一声,托起他的腿,慢慢放到地上,又抱住他的腰,扶他站起来。没有医生在时,程楠不会让他复健太久,并且一定会寸步不离守着他。“千万、千万不能摔着。“程楠低头看着他的脚步,他每每往前挪栋一步,她的心都要提一下。

顾知许一手握着扶杆,一手揽着程楠。

他踏在地上,依旧如同踩入刀尖,但那样的痛苦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如热流般涌动在他全身上下。

正是美好春日,天光如瀑,照在大地每个角落。屋外草地上言言欢乐的玩纸飞机,楼上小芜儿乖乖酣睡,身边的小楠对他讲着温暖情话。

这一切,是他梦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