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上门(1 / 1)

第67章067 上门

傅锦程指间,薄刃翻飞。

印老家主定了定神色,用拐杖指着他质问道:“你是何人,竞敢夜闯民宅?”

傅锦程轻嘲一笑,薄刃收回了掌中:“本将就闯了,你有证据么?”“你!”

印老家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印宅不远处,印氏佃客的村子里。

佃客们扛着沉重的农具刚刚回到房舍,忽然有人惊呼道:“快看,大宅那里怎么了?好多人马!”

“都累得要吐了,你管这闲事做什么?”

“主人家想看,大晚上的叫戏班子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有何好嚷的?”“有戏班子的话,是不是还得开宴?咱们要不要偷偷溜去庖厨后头的小门,捡些他们扔出来的吃食?我听闻什么鸡啊、鱼啊、鸭的,主人家只喝汤,肉统统都扔掉喂猪的!”

“不去不去,上回去捡,鸡鸭没弄到,被打得去掉半条命。有这闲工夫,不如早点去睡,明天还得收粮食,你的地租子不交啦?”佃客们又张望了几眼,各自拖着沉重的铁器,回了自己的破房子里。印家大宅里。

印老家主房中的动静并没有人知道。

大宅子里里外外三百多间房,大半都还灯火通明。“小美人,衣裳都湿透了,让爷来给你吹吹。”戏台上,表演方歇。

演旦角的小男孩被班主叫过来给印家的男主子们敬酒,他颤颤地举起酒杯,不想眼前的男人直接揽过他的腰,将酒一气强灌进了他的嘴里。小男孩呛得眼尾通红:“爷,咳咳,爷,求您别在这里。”“你们都快点!”

印氏的几个男人根本不管男孩的哀求,直接将他按在了吃饭的长案上,粗暴地扯掉他身上的戏服。

“啧啧,小怜玉体横陈夜,也是这幅光景吧。”“来啊,将那唱武生的也弄来,这种有点功夫在身上,才好折腾!"说着,竞是直接抽出了一根长鞭。

几人迫不及待地围上来。

正解着腰带,忽然,身后一阵骚动。

“几位郎君,不好了!”

一名家丁匆匆冲了进来。

“滚开!"拿鞭子的那人腰带刚解到一半,一鞭子甩过去道,“没看爷几个正要尽兴么?”

那家丁被抽开后,几人又围了上来。

“我先来。”一人扑上前道。

他伸出手,刚要去抓男孩细白肉嫩的双腿,腰上一记剧痛,直接被瑞翻了出去。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男人腰带还解着,狼狈地一手捂腰,一手提着裤子,大骂道。

“你爷爷。“又是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明晃晃的刀直接架在了他脖子上,“跪下!”

男人这才发现,刚才踢他的人一身软甲。

他身后,冲进来好多举着火把和大刀的士兵,还有跟他一样身着软甲的人。“你们是谁?为何夜闯印宅!“男人顾不上提裤子,被押跪在地大骂道。“闭嘴!”

啪啪两下,士兵有力的铁掌立刻将他的脸扇肿了。“把印家人都归拢到一处,"谢臣安收起自己的剑道,”押后待审。”“是!”

士兵们的应答声响亮得几乎要震碎天际。

刚刚还一心玩乐的几个印家男人这才意识到变天了,他们印宅中,火光漫天,竞是比他们寻常玩闹的时候更亮三分!印老家主房内。

印老家主老迈但有神的眼睛盯着傅锦程片刻,已经反应了过来眼前人的身份。

印老家主脸上的老年斑在昏暗的烛火下变得更加深刻,他阴沉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刚才自己开暗门的事情肯定被他看见了,里面藏着他这些年来隐匿田产户口的证据,还有好些与锦乐郡主、谭硕等联系的信件。这些东西若落在江洄的手里,他印家上下全都会被株连。烛光明灭,他布满褶皱的手握紧了拳。

“呵呵呵,"他嘶哑的笑声在昏黄的房中回荡,“年轻人,你以为你看到了什么?″

傅锦程不答,那里面的东西不关他的事,他的任务是找到,报告给他哥,然后看紧这个老匹夫,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长歌也跟他一起潜伏了进来,早已经出去向江洄报告了。印老家主的笑声逐渐降低,他本想引开傅锦程的注意力,不想他根本不上当。

为何他没有任何动作?

印老家主逼视着他。

忽然,他向前冲去,不顾一切地撞向点燃烛火的桌案。傅锦程比他更快,轻松地闪至他身边,如拎一只小鸡仔一样,将有些发福的老人提了起来。

“放,放开我!"印老家主喉间浊音阵阵,因上了年纪,喊起来有些气弱。“闪开!”

“来人,将这里围起来。”

他正在挣扎,外面忽然吵闹了起来,紧接着,房门被撞开,一行士兵首先冲了进来,站在房子的四角。

“印家主,幸会。”

火光自外面照进来,青年的脸背着光,不甚清晰。与此同时,印宅旁边的山上。

一人站在树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观察着山下火光冲天的印宅。他已经瘦得脱相,身上也有很多细小的伤痕。“嘿嘿,嘿嘿。"他低低笑了起来,状似癫狂,“老棺材终于也要死了。”咔哒。

正笑着,身后传来树枝被断裂的声响。

他如惊弓之鸟,立刻要逃,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便被人制住双手,按在了地上。

赵宾带着人上前,夸张地摸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终于抓到你了,真他娘得难抓!

“带走!”

“江洄,你没有理由抓我!”

印老家主被傅锦程按坐在宽榻上,嘶声力竭地大喊。“印家主可还记得,右谷郡的前任郡守钱羽?“江洄冷泉般的声音响起,印老家主浑浊的眼睛陡然瞪大,他继续道,“两年前,钱羽无意中在与佃客的交谈里,得知了你隐匿田产户口的证据,你知道后,派印全将他引诱到印家宅后的山里,将他杀害。”

江洄清晰地说着,逼近了印老家主。

“你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将他杀害后,更命印全将他分尸,后又烧成灰烬,再将他的骨灰撒在了阙家的良田里,将此事嫁祸给阙斩风。可惜你杀人的时候被印同昌看到了,不然我们还真找不到你的把柄。”苏兰筠已经在傅锦程的指导下打开了掩藏证据的多宝阁,他是各种老手,很快便准确找到了他们要找的内容。

“宣抚使,找到了。”

苏兰筠将相关内容指给江洄看,同时道:

“印家隐匿田产三万四千余亩,户口两千余户,这些明面上全都被归在了融善才的名下,但是印氏的花用、供奉给各处的金银,却不能作假,账本上都有记录。此处还有融善才按过手印的代持契纸,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请宣抚使过目。”

苏兰筠将东西交给江洄后,又摇摇头,对印老家主道:“啧,朝中正一品大员的年俸才一万石,实际到手还要折上许多,你们手下单是隐田的产出,就是其十倍有余。真好啊!看来我这大理寺少卿不做也罢,回头跟家里商量商量,也弄个几万亩地,在乡下种田可比在朝堂上做事轻松。”“记得缴税。“江洄看完证据,瞥了他一眼。苏兰筠被他眼神冻到,浑身打了个颤,立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来人,将印氏家主印许押下,其余印氏中人,全部暂押宅中待审。”“是!”

“宣抚使阁下,钱羽案已经全部审清,"翌日,苏兰筠向江洄禀报道,“印氏隐匿的田产户口,尚书台正在加紧厘清。此外,我们在问询佃客的过程中,发现了上千起暴力侵田的案子,还有许多被迫卖儿卖女的,也都在加紧审理。”“嗯。“江洄刚喝完药,口中仍泛着苦。

昨日,赵宾将放火烧文书的右谷郡现任郡守也已捉拿归案。对方被五大家长期逼迫,又不小心知道了前郡守的死因,精神有些失常,烧了文书后躲进深山,赵宾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从他的口中,他们又得知了一些关于五大家罪行的佐证。

苏兰筠说了些其他细节,最后请示江洄该如何判。这些罪行统统累加起来,五大家恐怕是剩不下什么人了,苏兰筠的心中略有些拿不准。

江洄把蜜饯塞入嘴中,酸酸甜甜的果味,很快压过了苦涩。“按律,该怎么判怎么判。"江洄干脆道,“问斩的就地处决,流放的交由相关府衙。其余细节,你安排吧。”

“是。"苏兰筠揖道。

等人走远,江洄才长长出了口气,语调慵懒:“出来吧,我听见了。”他将装蜜饯的纸包小心地重新包好,纸包已经很瘪,蜜饯就快吃完了。“耳朵还不错。"傅锦程现身,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江洄正要收起的纸包,“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明知故问,放开。"江洄道。

傅锦程浅色的眼眸难得染上笑意,打量江洄道:“哥,你不是不爱吃甜食么?″

他都憋了好些天了,原本想问长歌,但长歌那个学完功夫就翻脸不认人的家伙,任他怎么套话,就是不肯说,只好来问正主。“现在喜欢了。“江洄道,把东西收好。

“骗人。"傅锦程嘟囔,在江洄对面坐下,又玩弄起他的薄刃,“上回在闻家太匆忙了,改日回都,我得亲自去见见嫂子。”“娘子,咱们是回郡王府,还是去闻家?”长乐宫门外,祈夏问凌之妍道,言辞间颇有忧色。凌之妍却不慌不忙地伸展手臂,大口呼吸着宫门外自由的气息。巫蛊之案后,太后便免去了她奉茶的差使,今天午前,吴尚宫忽然来找她,说她可以出宫了。凌之妍已经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闷得快生病了,立刻让祈夏收拾一番,换回入宫时穿的衣裳,马不停蹄地离开长乐宫。“闻家有个表兄要成亲,大舅母为了腾新房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我上回休沐的时候就吩咐了忍冬将院子腾出来,也跟外祖母说过了,现在哪能回去?"凌之妍道,“郡王府也不成,郎君又不在,我去做什么?”“可是娘子,您总需要个落脚的地方呀?"祈夏道。“放心啦,饿不着的。“凌之妍道,对祈夏眨眨眼,“你知道忍冬在哪吧,咱们先去找她,我早有安排。”

烨都,遥王府门前。

谢夫人武氏静立片刻,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涩然道:“当日得儿得志之时,我来这遥王府皆是王妃亲迎,如今境况不同了。”玉帘心疼地看着武氏,短短一个多月,她漆黑的鬓角已然斑白。谢程被囚已经月余,谢家众人看着风向,也渐渐不愿再出头替他说话了。“夫人,您与苏夫人不是很交好么?不如咱们从苏家使使力?"玉帘道。“不成。"武氏扶着她的手,登上了谢家的马车,坐稳后又道,“苏家有意大司徒之位,不会帮我徨儿说话,赵家、史家亦然。”说完,她停顿片刻,又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起先圣上回护徨儿,我还有些欣喜,可后来才发现,圣上的回护大大激怒了宗室。这三殿下到底是圣上的亲兄弟,圣上回护外臣,轻忽自家兄弟,宗室们自然寒心,这让我徨儿的处境雪上加霜呐。”“所以夫人才接连拜访了遥王妃和纪王妃?"玉帘问道。“是啊。"武氏点头,她也朝昭阳郡王府递过帖子,但那谢蕴推说郡王殿下病了,她要侍疾榻前没空,竞是一点也不顾娘家人的情份。如今,御史台赵家、纪王妃、遥王妃、昭阳郡王妃统统拒了她,她还能去找谁呢?

武氏撩开车帘,街景祥和,她心中却一片焦灼。凌之妍到闻家的时候,家中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布置,上上下下,一团喜气。

闻老夫人的堂中,闻大舅母、闻四舅母、闻十三娘等姐妹都在,正商讨一些婚宴上的细节,凌之妍入得堂中,闻十三娘第一个冲了上来,抱住她道:“妍儿姐姐,我们正说起你呢,你就来了!”凌之妍来不及问她在说什么,先一一朝堂上的长辈问安,又跟平辈的表姐妹和表嫂们问好。

“妍儿过来,让外祖母好生看看。"闻老夫人伸了手道。她家孙辈大婚,新房实在腾不出来,凌之妍知道后主动说要从小跨院里搬出去,她是万分不舍。

“长乐宫中惊险,那锦乐郡主落了罪,太后可迁怒于你了?"闻老夫人打量了一会儿凌之妍的脸色,问道,“我听闻你出宫了,你这孩子也不叫人来报个信,如今你可是住在郡王府?”

说起住所,凌之妍不愿外祖母担心,便有些紧张,但还是亲热地挽住了闻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

“外祖母,我都好些天没来了,想念您房里的绿豆糕想念得紧呢,可不可以先吃一点,再审我?”

“你啊。”

闻老夫人宠溺地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让人端了新鲜的绿豆糕来。一屋子的人正说着,外面的仆妇进来,禀报道:“老夫人,夫人,谢家主母在大门外刚下车,递了帖子来问老夫人安,可要请她进来?”“谢夫人?“闻大舅母蹙眉,她们两家交往并不多,谢夫人怎会忽然登她家的门?

“来者是客,请她进来吧。"闻老夫人道,又疼爱地拍了拍凌之妍的手,“我瞧你的手都在抖,想是手疾未愈,到后头先去歇会儿。”言罢,她又叫了闻十三娘相陪。

凌之妍心下有些奇怪,但未多言,顺从地带着祈夏和忍冬去了后堂。她们刚坐下不久,前头便传来了迎客的寒暄声。“妍儿姐姐,你的手要不要紧?"闻十三娘低声问道。凌之妍摇头,她的手根本没有发抖,近日有祈夏时时给她按摩,已经好许多了。

“忍冬,你去看看堂上的情况。"凌之妍道。正堂之上,谢夫人武氏刚进门,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昨日被遥王妃送了个闭门羹后,她又琢磨许久,后来听说凌之妍被太后放出了宫,她便想试试能否从她这里入手。

只可惜昭阳郡王府的门她是进不去了,便只好先来闻家。一番寒暄后,武氏着意夸赞了闻家的几个孙女,紧接着话锋一转,道:“要说咱们最如雷贯耳的,还是您的外孙女,前阵子长乐宫那事我也听说了,令外孙女真是受委屈了。”

“可不是嘛!"闻四舅母挥着手帕道,“那锦乐郡主也忒狂了,当着太后的面就污蔑咱家妍儿,咱家妍儿一向规行矩步,怎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幸而太后和圣上英明,惩治了恶人!诶对了,我听闻你家孩子也遭了事,现在怎么样了?”闻四舅母说完,圆胖的脸上布满好奇,睁大了眼睛盯着她,其他闻家人,也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武氏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道:“多谢闻四夫人挂心,您……“哎,可惜了。他往日常常来探望老夫人,看着是个体贴孝顺的孩子。"闻四舅母直接截断了她的话,摇摇头道,“听闻遥王已经多次上书要求严惩了,谢夫人可真是心宽,咱们该多多学习才是。”忍冬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又凭借着极好的耳力,将堂上的话一一转述给了凌之妍听。

凌之妍噗嗤笑出了声,心里原本升起的一点怒意都顷刻散了。四舅母威武!

“妍儿姐姐,你笑什么?“闻十三娘也凑在一旁听,“四婶婶讲话,怎么夹枪带棒的?那个谢夫人得罪她了?”

堂上,武氏袖中的手暗暗握紧,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闻大舅母和闻老夫人只是看着,都没有吱声。闻四舅母又道:“也是,大不敬之罪,圣上开恩,没有斩立决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如何还能求更多呢?您说是不是?”武氏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她压着怒,揪紧了手上的丝帕。“四弟妹。“闻大舅母轻斥道,“谢夫人,我家弟妹年轻,说话也没个轻重的,我给您赔个不是。”

“大夫人言重了。“武氏面色稍霁,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对闻大舅母道,“四夫人率直,我怎会怪罪?只是她确说到了我的痛处,大夫人,您也是当母亲的,您当是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