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牌技

夜晚的丰安村沉寂下来，微风拂过吹散空中的晚雾，显出漫天星斗。一家三口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许志秋抱着自家闺女，谢成月走在旁边。

他掂了掂瑶瑶，顺手掏出兜里的钱，塞给谢成月，状似不在意地说道：“喏，抱着比之前还沉了点儿,长得也太快了…”“可不是，天天往外跑，长得不快都没天理，我都快抱不动了……“被塞了把钱，她有些莫名其妙，微微一怔，随后浅笑起来，挥了挥手里的钱说道，“这是干啥？”

“给你,我刚打牌挣的钱。”

“我知道是你打牌挣得，又没找你要钱，你自个”“是我想给你。”

闻言。

谢成月抬眼看向他，笑意愈深，随后轻声说道：“那我就替你收着了？”许志秋没回头，垂首看向怀里的小丫头，正睡得恬静深沉，他眉目含笑，嘴角微微扬起。

轻笑一声，又赶忙敛起笑意。

转瞬即逝。

但都被谢成月收入眼底。

她的笑容不似之前那么灿烂。

很轻,很淡。

但格外明亮。

两人默契地都没在再说话,缓缓走在宁静下来的村里。许久。

谢成月捏了捏手里的钱，一脸惊讶地问道：“你把本钱也给我了吧？”不然这是赢了多少啊？

她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疑惑。

不是她大惊小怪，有这么一卷呢，虽说都是毛票，但累起来也挺多的，他们也没打多久啊，怎么会有这么……

“没有啊，都是赢的钱。”

听到谢成月震惊的语气，许志秋侧头瞥她一眼，不以为然地笑笑。他确实赢得挺多。

这完全是训练的结果，他上辈子经常泡在棋牌室和麻将馆里，谢成月跟大哥大嫂不经常打牌，自然不是自己的对手，要不是他放了点水，恐怕要一直待在桌上。

可惜谢成月不知道。

在她的印象里，许志秋上回去赵婶那儿打牌，输了不少钱，后来才没去打牌的，这回咋赢这么多钱。

思忖片刻。

她喃喃自语地说道：“明明你也下了好几次桌……”这话许志秋听得明明白白，听起来有些憋屈，顿时好笑地回答说：“我就下了几回桌啊，你在乎这干啥？”

谢成月没吭声，低下头把手里的钱塞进自己兜里。这下，他开始好奇了。

许志秋眼底划过笑意，靠她近些，继续问道：“咋不说话了？”没等她回答，又说道：“你输钱了？”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皱着脸说：“你不是上回输了吗，这回咋赢这么多？”

闻言。

心情愉悦的许志秋猛地一惊，得意忘形了，悄悄地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状似随意地说道：“上回运气不好，可能这回……转运了？”好吧。

谢成月在牌桌上被大杀四方，此时也只能乖巧点头，对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的他表示赞同，有些灰头土脸的，沉默着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

许志秋开口了。

“输了很多？”

“不多，十几块。”

回答完，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跟你赢得差不多。见谢成月垂头丧气的样子，许志秋笑着安慰她说：“没事儿，我不是挣回来了？你看大嫂也输了不少呢，就是玩玩儿，图个高兴味……”谢成月没有被安慰到。

说起大嫂，她想起了被遗忘的那箱盐汽水，玩牌玩傻了都，连这也忘记，顿时无比懊恼，继续叹气。

这回轮到许志秋困惑了。

他抱着小家伙，压低声音问道：“大不了，下回你挣回来嘛，又不是…”没机会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的眼神打断了。

谢成月瞪了他一眼，有些烦恼地摇摇头，随口说道：“我知道，我那不是忘记……”

说到一半。

她停下来上前去开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见她没把话说完，许志秋跟着上前，边走边问：“忘记啥？”“没啥。”

“哦。”

既然她不想说，那他就等着，总会有告诉他的时候。与此同时。

谢成月也松了口气。

小两口没再说话，关好门，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进屋之后，把瑶瑶放回她房间睡觉，他俩草草洗漱一下，便上床睡觉了。屋里静静的。

就在许志秋即将睡着的时候，忽地，被他揽在怀里的谢成月悄声开口：“我上回让大嫂捎回来一箱盐汽水，说晚上拿回来的，结果打牌打着打着就给忘了……”

盐汽水？

骤然听见这三个字，许志秋愣住了。

半晌。

他才回过神来，盐汽水是自己年轻时候喜欢喝的。其实也算不上喜欢，当时南县这边啥也没有，他们家能有口汽水喝已经算是享受了。

家里境况好些的时候，瑶瑶和浩浩出生了，有啥好的自然要紧着小的，再加上他跟成月还得攒钱修房子，手里虽然有钱，却不敢花在这些上。买件衣服都舍不得，更别说喝这些。

后来。

就更不必说了。

他对于盐汽水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

只记得有回上工的时候，烈日炎炎，他汗流浃背，旁边的人也一样，忘记是谁，拿了一瓶盐汽水过来，狼多肉少，落到大家嘴里都只有一口。那种清爽略咸的味道，那股凉意，一阵微风，就是他最深刻的印象。她还……

“软！你睡着啦？”

谢成月骤然提高的声音，让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回答道：“嗯？没睡着没睡着。”

她轻皱起眉，没睡着咋不回答自己，从许志秋怀里抽身出来，抬眼盯着他，小声抱怨：“那你这么久闷头不吭声？”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说。

许志秋眼中由茫然，到怅惘，最后翻起笑意，放轻声音说道：“我在想事儿呢。”

“想啥？”

谢成月没好气地问到，自己这认真地送礼物呢，他在想啥乱七八糟的玩意J儿。

一脑袋乱七八糟玩意儿的许志秋，伸手搂她过来，嘴角扬起笑容说道：“我在想你是咋输那么多钱的？”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气得谢成月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然她就要把他踢到院子里去，让风把他的脑子吹醒，着凉发烧脑袋烧坏了也没关系，反正好的时候也没多灵泛。

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许志秋不用猜也知道，谢成月肯定生气了，便凑到她身前轻声说：“逗你呢，我在想

越说，声音越小。

话到最后。

谢成月瞪他一眼，却也没再生气，只是垂眸避开他的眼神。如此。

他笑意愈深，忽地低头亲上她的耳侧，引得谢成月惊呼出声，随即又赶紧自觉地闭上嘴，逗得许志秋闷头笑出声，压低声音说：“乖。”两厢配合，一切都静悄悄的，墨黑无声的夜晚也带上几分旖旎。小年。

李婶觉得有些奇怪，今天他俩起得也太早了，成月的脾气好像也不太好，联想到昨天晚上的牌局，便斟酌着问道：“成月早上脸色不好啊，昨儿你俩输钱了？”

许志秋坐在火塘边，正往锅里下面呢。

闻声。

手一抖，他差点把面扔进火堆里，捞回来往锅里一扔，笑着回答：“我俩加一块是没输。”

言下之意，就是谢成月输了。

李婶自然明白，点点头又继续问道：“成月输得大？”正巧。

谢成月进来。

听见这话，她恨不得把许志秋推到锅里去，把他煮熟了才好，顾忌着李婶在场，压下心头怒意，在许志秋的椅子上坐下。被抢了位置，许志秋倒也不恼，站到另一边去，朝李婶笑着摇摇头，示意她输得不多。

李婶松了口气，笑着劝慰她。

“输赢，常有的事儿嘛，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可不能为了一点点事儿，气着自己。”

面对婶子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谢成月只得趁她不注意，瞪了许志秋一眼，而后有些憋屈地点头应是。

乖巧至极。

他低头笑着继续煮面，顺手替她解围：“瑶瑶呢？还没起啊，你去喊喊她，面差不多要熟了。”

顾不上恼他。

谢成月立刻起身，打算去撺掇自家闺女起床，比起被长篇大论的教训，一时的屈服算啥，更何况待会得过去大哥那边吃饭，还是早点过去。顺便把那箱该死的盐汽水带回来。

瑶瑶迷迷瞪瞪地被她从床上赫起来，穿上衣服，被牵着去洗漱，随后跟着她来厨房里吃早饭。

“奶奶……”

“诶，瑶瑶起来了，真乖，坐着赶紧吃饭。”瑶瑶嗯了一声，随后在妈妈旁边坐下，小手捧着脑袋小鸡啄米一样点啊点。两位无良的父母相视而笑。

锅里开始沸腾，飘出阵阵白雾以及鸡蛋面汤的香味，许志秋又转身去灶台上把青菜拿过来，掰断了扔到锅里，稍稍烫一烫就拿过碗盛面。一人一大碗面。

“好了，赶紧吃面。”

许志秋依次递过去，顺势在中间坐下。

递给瑶瑶的时候，小丫头迟迟没接，只是苦着小脸仰头看向他。旁边的谢成月端着碗吃面，余光掠过僵持不下的父女俩，皱了皱眉开口说道：“许瑶，赶紧吃面，吃完了还要去伯伯家里。”小姑娘自觉接过碗和筷子，慢吞吞地开始吃面。看她瞬间乖巧，许志秋撇了撇嘴，有些无奈，摇摇头也开始吃面。见他在女儿面前吃瘪，谢成月压下嘴角的笑意，原本紧蹦的脸现下终于放松下来，低头继续吃面。

李婶往自己碗里一筷夹了子红辣椒，搅着碗里的面说：“中午去志春那边吃？”

“嗯，晚上就咱自己吃了。”

谢成月点点头，余光瞥见瑶瑶把蛋黄扔到她爸碗里，便急声喝阻：“干嘛呢？好好的鸡蛋不吃……

瑶瑶被她吓得手一抖，差点鸡蛋连筷子全都扔出去，抬眼怯生生地看她一眼，又赶忙低下头，把蛋黄放回自己碗里，闷头继续扒面。同样被吓一跳的还有许志秋，他皱起眉头，却也什么都没说。有啥话也得私下说。

一边的李婶也不好说些啥，毕竞挑食也不是个好习惯，她管教自家孩子也没错，虽然这个态度不…

厨房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吃完早饭。

谢成月起身去洗碗，许志秋拿起桌上要带过去的菜，递给李婶说：“婶儿，您带着瑶瑶先去，我跟成月跟在你们后头。”“诶，好，那我带她先过去。”

李婶心领神会，知道这是他们两个有话要说，放下悬着的心，连连应是。得到李婶的同意，许志秋神色放松了些，转头看向自家闺女，柔声说：“你跟着奶奶先过去，我跟你妈妈待会就来………没等他说完，瑶瑶便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神色严肃起来，轻叹着说：“跟着奶奶走，不许乱跑出去玩。”刚还欢喜雀跃的小姑娘泄了气，抿着嘴点点头。见她有些丧气的小模样，许志秋从兜里摸出一小把糖，伸到她面前示意她接着，等她接过去便继续说道："喏，记得分给弟弟。”瑶瑶又高兴起来，拉着李婶的手便往外走，扬声喊着：“好嘞，知道了，那我跟奶奶出去啦！”

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许志秋好笑地摇摇头，还真应了成月说的话，没心没肺，笑完便转身往屋后走，哄完一个，还有一个等着呢。

厨房里。

谢成月正在擦灶台。

屋后的门大开，门口洒进来的光，给她镶上一层金边，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神情专注。

许志秋在门边注视着她，没有立刻开口。

静静地。

时光仿佛迟缓下来。

忽地。

谢成月开口打破屋里的沉默。

她脸上毫无波澜，抬头看他一眼，随口问道：“看啥呢？”说完低头继续擦着灶台。

她突然出声，让许志秋回过神来，他抬步朝灶台走去，顺手拿过桌上的抹布，走过来帮她擦桌子，边走边说：“我让李婶跟瑶瑶先过去了，咱俩待会把年礼带过去就成。”

谢成月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脸疑惑地问：“干嘛让她们先过去，等我一会就好的…”

“我有话要跟你说。"许志秋加快速度把桌子擦干净，过去拉着她坐下，放轻声音继续说道，“你瞧你刚才给瑶瑶吓得，声都不吭了。”一听这话，她就不高兴了，抽回自己的手，沉声回答：“那你不早说，挑食难不成还是好事儿？”

“我不是那意思，你别生气。"见谢成月有些生气，许志秋握过她的手，放轻声音继续说道，“瑶瑶不是之前就不爱吃蛋黄嘛，你知道的啊，咋…今天突然发脾气了？”

小丫头一直不喜欢吃蛋黄。

谢成月和他都知道的，有时候塞给他，有时候塞给她。他出狱之后，瑶瑶经常过来吃饭。

有时候吃荷包蛋，她还下意识地把碗递过去，然后她颇为意外，尔后笑着说自己可以吃，让他顾着自己就成。

他也笑了笑，默默地收回了碗。

在他错过的这些时间里，小丫头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往他碗里扔不爱吃的东西，或许是改变了口味，或许是学会了勉强自己，又或许……他不再那个可以随便扔东西的人。

不过。

无论是什么原因。

那一刻，许志秋都只觉得怅然若失。

听完他这一番话的谢成月，倏地冷静下来，手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握着。屋里陷入沉寂。

许志秋从记忆里回过神来，见她半晌没说话，眉眼都柔和下来，笑着喊她一声，轻声说道：“你是冲我发脾气，对吧？”闻言。

谢成月抬眼看向他，想摇头否认，犹豫着，最后嗯了一声，目光一直停留在许志秋脸上。

肯定的答案。

他笑了笑，继续说。

“你对我有气，那是我俩的事儿，你吓瑶瑶干啥，以后她怕你可咋办？”话到最后。

她听得脸色喟然，不再看他，视线转移到火堆上。许志秋知道，她明白了。

如此

他便没再说话，等着谢成月开口。

谢成月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手，随后起身往外走，头也不回。

等许志秋从疼痛和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已经从厨房出去了。

他感到惊疑之外，还有些许委屈，想问她到底是啥意思，动了动嘴唇又闭上，搓着自己的手，轻笑出声，尔后也起身出去。许志秋一出去，就看见谢成月正提着东西，站在堂屋里等他，口袋有点鼓，像是装了……

很多糖。

他笑得不能自已。

谢成月看见他笑成这样，没好气地说：“你笑个屁，要不是你，我能对她发脾气嘛？”

说完。

她把年礼塞到许志秋手里，白了他一眼便往外走，自己还有个小家伙要哄。许志秋压下嘴角的笑意，眉目含笑地跟着她，顺手把门锁上，扬声喊道：“你等等我啊，我还要锁门呢…

“你自个不快点，怪谁呢？”

谢成月回头瞥他一眼，边回答，边走出院子，站在门口等他。他没回答。

锁好门，锁好院子，侧头看着她说：“走吧？”“嗯。”

谢成月抿着嘴，神色无奈。

许志秋挽过她的手，提着年礼往大哥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