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水洼倒挂悬月,风吹皱波起,槐树枝繁叶茂沙沙响动。
聂小倩耳聪目明,瞬间清醒,暗道自己便是苦命人,又哪有为别人愤不平的道理?她纤纤玉手垂落,道:“有些事讲究缘分,许是那位姑娘与公子缘分不够。”
小倩将二人之事归咎为情爱,郑瑶也不奇怪,才子佳人,怒发冲冠为红颜。谁也想不到是两个女人的事。
“公子前尘已过,何不看看眼下的良辰美景。”她眸光缠绵悱恻,波光粼粼,柔情似水,清丽的容颜增添魅色,葱白般的玉指欲拨开肩上的纱衣。
清艳不可方物,却无半点庸俗下流。
她的手却被挡住,道士道:“小倩姑娘,何须如此?好好休息,投奔亲眷,莫叫泉下父母担忧。”说完转身回到桌案看书。
方才那道眼神清澈温文,却似一汪清泉照映到聂小倩心底,令她温暖、羞惭。
谁道不思亲,只无颜念及。若叫他们知道,千娇百宠的女儿沦为阴·鬼惑人……聂小倩不敢再想。烛火跳跃,她云鬓湿润,原来是落泪了。
郑瑶伏案表面渐渐睡去,实则暗中修炼。后半夜她感觉身上被披了件纱衣。聂小倩则靠着冰冷的墙壁默默落泪,偶尔忍不住抽噎。
直到卯时初刻,天边微亮,聂小倩才施施然离开。
郑瑶睁眼起身,白纱垂下,原来她的披帛。
小倩这边,槐妖立马将其召回自己宫殿,厉声质问:“为何还不得手?是不敬懈怠了?”说着一道道藤蔓腾空挥动,打在聂小倩身上。
其他妖怪见此,不由幸灾乐祸。聂小倩孤高清傲,不与他们交往,却颇得槐妖赏识。罕见被训斥打骂,个个都在下面加好。
白纱破损,道道血痕。她们虽是阴·鬼,但也得了灵气,修得肉身,只是没有凡人的阳气罢了。如今殴打下去,可谓伤身伤元气。
“姥姥请听小倩解释……”聂小倩咬牙,终究一口鲜血喷出。
昨日的青衣女洋洋得意,出列禀明心志,不想给她翻身的机会:“姥姥,長小情 向心高气傲,只怕没有认真对待姥姥的吩咐。不若叫青梅来,不管和尚也好,道土也好,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青梅媚眼如丝,腰肢款摆,端的十足尤物。除了聂小倩,就是她业绩最好。
姥姥收了藤鞭,从宝座上下来,她挽着发髻,身穿秋黄色绸缎,好似个贵妇人。只是眉间带煞,声音不男不女,很是可怕。
槐妖伸出细长乌黑的指甲,一把抓起青梅的头发,细细打量她的脸。青梅也不喊疼,仍旧百媚生。
趴在地上的聂小情危机顿生,若真让青梅代替自己出使这次任务,自己性命不保!她捂住胸口,咽下唇齿间的血水,道:“京明姥姥,那小道士非是普通男子,既不好色也不食财。等闲手段拿不下来,需得文火慢熬。”
郑琚对她尊重而不狎昵,也对自己携带的钱财丝毫不东西。她说得话是有根据的。青梅连忙道:“姥姥不要听她胡说。她就是不想好好好好干活,信口开河。”槐妖眼中闪过一丝计较,放下手,道:"那好,老身就给你一个机会。不要叫我失望啊!"“青梅定不负姥姥所托。”她喜滋滋应下,对聂小倩露出挑衅的眼神,“姥姥这贱婢如何处置?”
聂小情闭上眼睛,恐慌与惧怕席卷心头,这一次怕是要魂飞魄教了。不知为何临死前,她想到是与郑琚在烛火下的温声交谈。月上梢头,她抱头落泪,却在看着他伏案的身影时涌上温暖和馨甜。
郑公子,我身死魂消,不存于世。你是否会偶尔、一刹那想起我?古刹荒野,妖魔横生,不见天日,郑琚是她见过的一缕清风,一弯明月。三千里护师回乡,夜半让床孤女,君子坦荡荡,孤魂生芳心。
聂小倩觉得自己过不去这关,活不下去了,心魂俱损,一夕之间昏死过去。青梅拍手叫好:“她死了,倒省得姥姥费心了。”
槐妖皱眉,走到聂小倩身边,把其脉,虽伤到元气,但不至于消散,道:“把她抬下去。”没有扔出槐宫,那就是不想让她死。
青梅与其他妖怪虽然不高兴,但也不敢违背槐妖的命令。夜半三更,阴风呼啸,月避乌云生,却仍旧有人叩门。
郑瑶开门,出现的女子却不是聂小倩,而是个艳美的青衣妇人。但见她乌黑亮丽的头发挽起,朱钗斜插,鬓边还簪了一朵牡丹。
丹凤眼含桃花情,身姿妖娆,薄薄的青衫拢不住上半身的饱满。
妇人手持粉色帕子,没有骨头似的倚着门,朱唇微启:“郎君,妾身乃附近钱员外的小娘子。大娘子趁着钱员外外出经商,欲发卖妾身。妾身得知消息,连夜逃出,还请郎君收容。”
郑瑶挑眉,好嘛,兰若寺的女·鬼骗人,都会提前编好身世背景,主打代入感,跟玩剧本杀一样。不过被杀的是自己的。
她让开身,冷声道:“进来吧。”离这女子三步远。
青梅这时已经生气了,我个大美人儿,你没看到啊?放其他人身上,早就迫不及待拉自己进来了。她心道,这小道土元阳未失,应是个没开窍的。我得好 引他上钩,让他知道,此间乐,乐不思蜀。她进来时,也如聂小倩那般绊了一跤,但身体平衡比较差,外面的薄衫都掉落了,露出深绿的胸·衣,白嫩的肌肤。
不过郑瑶离她三丈远,片叶不沾身,等于给瞎子抛媚眼,白费。妇人只好自个儿起了身,哭诉道:“郎君莫不是嫌弃妾身容貌丑陋?”
郑瑶伸头往外面看,仍是空无一人,只好关上门。那槐妖还探查不到屋里,只是开着门,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也是不好的。青梅还以为郑瑶上钩了,关门欲行那种事。她上前,一把抱住郑瑶。阴森之气顿时环绕,郑瑶一哆嗦。
那女·鬼却抱着不放,倾诉相思:“自昨日郎君入寺,妾身便瞧见了,一见误终生,夜里都想着您。大娘子的毒计,却叫奴家光明正大来见您。”
“妾来自荐枕席,只期望日后郎君身旁有妾一席之地。”
青梅生前是秦淮歌女,吹拉弹唱,样样在行,得到许多达官贵人赏识。听了一箩筐的痴情,也回了一箩筐的相思。情话说起来自然流畅,毫不虚伪。
郑瑶挑起她的下巴,就在她以为得逞了时,这人却道:“兰若寺荒废许久,周围亦是人烟稀少,哪来行商的员外?”青梅心脏提紧,以往那些冤主色·鬼,哪深究这些,早就色迷心窍,欢好起来。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事到如今,才觉聂小倩对小道士的评价是有道理的。
郑瑶放开她,道:"夫人不要再与郑某开玩笑了。请问你认识聂小倩吗?"青梅气得爆炸,冷哼道:“怎么你也想我那不争气的妹妹?”郑瑶没有否认。
青梅见他仍旧冷静,眸光清澈,不带情欲,知道自己a□他是无安了。但她已和姥姥立下宏志,必拿下这道士。如今空手而归,会比是小情还惨。只好利用是小情,套些有用的信息,减轻责罚。她眉眼一转,唉声叹气道:“我妹妹原是订了门亲事,如今父母双亡,正好去投奔夫家完婚。只是……”
话留了一半。
郑瑶知道她接下来不过也是鬼话连篇,可为了知道聂小倩的境况,也不得不问下去:“小倩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这些女·鬼被槐妖拘在兰若寺,诱感行人,让槐妖好吸其精血。不过应该是有规则限制的,除非被诱惑的男子主动上钩,与这些女鬼亲热,或者收其财物。否则槐妖就不能伤害那些男子。这也是郑瑶安心住在兰若寺,除了依仗自身修为外的另一大原因。
而女·鬼完不成拉人的业绩,是要被惩罚的。郑瑶有些担心聂小倩。她与她萍水相逢,可小倩存有一丝良善,没有舍得伤害自己,反而为自己披纱防寒。按她的性子,她至少也要问问其处境。
青梅看他果然着急了,心中痛骂这货不分优劣,和有些男子一样下贱,就喜欢装腔作势的圣女。她道:"小情心有所属,不愿与之成婚,现在已经被困在府中,出不来了。"
郑瑶翻译:聂小倩因为业绩不达标,被关小黑屋了。
她故作沉思,痛苦道:“难不成是为了我?”
青梅白眼翻朝天:看看,这就是男人,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如此自信。人家不过与你-面之缘,就觉得非你不嫁,宁死不从了。实则她心里正打算取你精血,掏你心肺。
青梅手帕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眼泪,呜咽道:“正是呢,我刚才不过是试探郎君,看你是否情比金坚,对得起我妹妹。”
郑瑶拱手,正色道:“在下心悦聂二姑娘,还请大姐牵线做红娘,圆我二人缘分。”
“唉,我就这一个妹妹,我不疼……”青梅以手帕掩饰表情,咬牙切齿道,“谁疼啊?”二人协商好几日后,青梅偷偷带聂小倩出府来见她。
走之前,青梅拍拍郑瑶的肩膀,笑得阴森:“小郎君,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