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子(1 / 1)

第54章陈公子

天气阴寒,细雪绵绵,苏州桥下一家客旅,文弱的书生戴着斗笠出工。瞧乌沉沉的天,他裹紧薄棉衣。出发的急,衣服带的不多,没想到两月后天气就转至冰寒。

今朝节衣缩食,形影相吊,与之前的意气风发,翩翩风度宛若两人。“许公子饿了吧。"一位女道士递给他一个纸包的包子。许宣惊愕看向来人,道:“我与道长可相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恕小生愚钝,现下记不得了。”

女道士含笑:“那日许公子三美同游西湖,我是旁边的白衣女道。”她这么说,许宣立马有了记忆,也正是这个女道士在白蛇口里救了自己,还告诫自己不要贪恋美色。

他立马匍匐下跪,若非男女有别,怕惹怒高人,他都要抱大腿了。“道长,小生后悔不听您所言,沦落此番境地。还望您救我!”郑瑶虚扶起他:“你现在有危险吗?”

许宣呐呐:"……没有。”

“那何故叫我救你。"她看着他的眼睛。

许宣流下泪,鸣咽道:“小生不知……小生没有害人,为什么要背井离乡?”他住在姐姐姐夫家,又在药堂帮工,生活朴素,但也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安安稳稳地每一天。自从那日西湖同行后,接二连三遇到美人,运气大好,却立马陷入沼泽,直至牢狱之灾降临。

“我没有告诉你吗?"郑瑶叹气,“你恨白素贞吗?”白素贞,听到这个名字,许宣心中一颤。

他原本引以为豪的妻子,半生的归途,竟是个偷盗贼子。他心中闷痛:“小生没有听道长的劝告,被迷了心智,受此番灾劫也认了。但请日后不要再遇到这么奇怪的事了!”郑瑶道:“只要你坚守初心,对你和白素贞都好。"说完消失在原地。许宣吃着温热的包子,流着泪去赶工。

“官人!"青白两道身影向他奔来。

许宣冷着脸,漠视二人,有她们擦肩而过。姐妹两个很是不解:“官人,你怎么了?”看着在风雪中越走越远的许宣,白素贞伤心道:“官人因为库银的事,对我们生了芥蒂。”

小青无所谓道:“姐姐,正好我们回去冬眠吧。“她打着哈欠,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眠。

郑瑶在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切。

第一天,许宣不理她们。

第二天,白素贞送来吃喝,仍旧不理。

第三天,白素贞托客店主人说情,许宣勉强一见。第四天,许宣微微松动……

第七天,两人和好。

郑瑶叹息,离开了苏州。她现在已经不想掺和二人的事,只是好奇隐隐知道白素贞是妖精的许宣,为什么现在不爆发,而在日后爆发。她刚回到金山寺,一个小沙弥欣喜道:“郑道长,您终于回来了。主持请您过去。”

如此急切,郑瑶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谁知主持请她去见一个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道长怜他性命。"主持微微叹息,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陈家为本地富户,为我金山寺捐献了不少书籍香火。若道长肯去一见,我金山寺藏经阁供道长观望。”

陈家竞让金山寺大开藏经阁,可见其深厚。郑瑶确实想看,没有推脱,赶往了陈家。

陈府假山流水,小桥楼阁,花木秀美,身为精雅。只是暖阁里的陈公子形销骨立,面若金纸,呼吸都甚为困难,独吊着一口气。郑瑶大为惊奇,上次见陈荷福寿双全,身体怎么至这番光景?双髻丫鬟捧着药汤劝道:“公子喝一口,那位姑娘来了,您也好有精神见她。”

另一丫鬟为他压被褥,不禁啜泣:“好生生的人怎么去了寺庙便痴了傻了?”

引路的管家道:“郑道长,您进去看看吧。”郑瑶道:“先不急,你叫丫鬟给陈公子说我晚上来见他。让他喝药吃饭。”管家略一思索:“公子的事我做不了主,这回请主家。”郑瑶点点头,扶着屏风听那屋里的动响。随即又施了法术,为陈家公子固本培元,攒了番精力。

管家很快回来,忙道:“我们老爷夫人很赞同道长的决定。希望能宴请道长。”

郑瑶随着管家离开暖阁,待她去后,床上的陈荷睁眼,身上疼痛酸软减轻大半,腹中倒有些饥渴,后又听外院小丫头来报,他想见之人晚上便道。他不禁大喜过望,继而怀疑:“你们莫不是哄我?”小丫头甩头,像拨浪鼓:“不敢欺瞒少爷,是老爷和夫人一起说得。晚上自见分晓。”

陈荷勉力支起身子,道:“我要吃饭沐浴。”房内丫鬟俱是欢喜:“阿弥陀佛,总算有起色了。”陈氏夫妻摆了一桌好宴席,请郑瑶上座。她也没客气,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坐贵座没什么不妥。

陈母打量她,但见她一身道袍,飘然若仙,面容清丽绝伦,不似凡尘人。既为儿子的心上人容貌欣喜,又觉心愿恐不能成真,心中惴惴。陈老爷率先道:“不知道长师承何处,今后可有什么打算?"他儿子品貌俱佳,很得佳丽青睐,因着随性大胆的性子,至今没有订婚。未想竞看中了个女道士。孽根啊!

郑瑶道:“先师承名门,收我为俗家弟子。吾四海为家,观风花雪月,一生怡然自得已是很好。”

陈老爷抚须道:“姑娘品貌不凡,出家未免可惜。不若寻一好夫婿,琴瑟和鸣,生儿育女,和美一生,岂不佳哉?”郑瑶微微一笑,饮下一杯热酒,她眼中却无笑意,道:“不瞒陈老爷,贫道十七筑基,三十三金丹,窥得一点仙道,不欲在凡尘浪费一生。”说完她消失在原地,只余春花烂漫,舞蝶飞舞,似梦似幻。陈氏夫妻被突如其来的神力震撼到,等醒过神,陈夫人捶打丈夫:“都是你,觉得自己儿子神佛会喜欢,竞然妄想真人做儿媳妇。”“儿子的病没人治了,我就跟他一起去死!"她泪如雨注,嘶吼道。陈老爷苦笑道:“高人大多大度,不会与我这升斗小民计较。“人家金丹真人,凭什么嫁给自家为媳妇。

想起金山寺主持的再三叮嘱,自己终究没有入耳,孟浪了。好在晚间时,女道长如约而至。

暖阁朦朦胧胧的灯光,陈公子一袭蓝宝石锦袍,披着雪白的狐裘,八角桌上摆着点心小食。屋内只有他一人。

他满含期待地再见到她。

郑瑶晚上见他,没有其他想法,纯粹这位贵公子身体太弱,不吃饭喝药,就怕一个激动就过去了,所以给他一个缓和的时间。见日思夜想的女子玉立于前。陈荷不由激动:“郑……姑娘。”郑瑶谦礼:“这些日子不见,陈公子身子单薄了,是何缘故?”她一脸正气,陈荷满腹柔情,不敢与之对上。却又苦苦思念。他不由眼眶微湿,道:“在下一介男儿却柔弱多病,实在羞愧。”“站着累脚,姑娘请坐。"他请郑瑶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在另一侧偷偷看她。郑瑶坐下后,吃了一块绿豆糕,甜而不腻,清香芬芳,问道:“为什么你家绿豆糕好吃一些?”

陈荷眼睛有神,刚想说话,却一口气上不来,咳嗽憋闷,呛得脸色绯红。郑瑶递给他一杯茶水,他喝下后,才好些。“抱歉,郑姑娘陈某失态了。"他摸索瓷白的辈子,耳根发烫,心中却被欢喜填满,“我觉得江南有些糕点太甜了,于是让自家厨娘改良,做了清甜些的。”他猜测郑瑶为修道之人,必定少食俗物,早前就让厨房做糕点茶水清淡些,又不许滋味寡淡,几经改良才有了今天这份甜而不腻,清而不淡的绿豆糕。他眼巴巴捧着糕点上金山寺,却日日落空。甚是难过,一次又一次,见不到那女道士,竞觉世间没什么滋味,相思成疾,病倒床榻,若非福寿双全的命运,否则现在人早就没了。郑瑶道:“公子费心了。”

“只是我身为出家人,这般好的点心,十六年来也只吃一次罢了。"郑瑶淡淡道,贫道闭关少则两三月,多则十六年,以后还会更久。”陈荷望着她灯下如花美颜,肌肤如玉,宛若二八少女,青春妙丽。他身子发颤,十六年于她轻描淡写,对自己而言却是厚重。“若郑姑娘喜欢,陈某一生为姑娘做十次绿豆糕已是圆满。“他低头看着腰间的鸳鸯香囊。

“若是有缘,六十年后,贫道还来叨扰。"郑瑶道。闻言他抬起苍白的脸,眼中含着脆弱的波光:“郑姑娘,我不想六十年后才为你做绿豆糕。我想每年每日都能为你做。”他起身,面向佛龛,里面供奉着观音大士,掀开袍子跪下:“我对姑娘之心天地可鉴,神佛可证,若有半点虚假,有半点辜负,不得好死。”继而转向她,带着一种决绝:“还请郑姑娘给我一个机会。”郑瑶用灵力托起他,长叹一口气,不解道:“我与公子不过几面之缘,你又何至于对我情深至此。”

对她情根深种,甚至快丢了命这事,除了她自己感觉很惊讶外,其他人都还没她这么惊讶。

陈荷仿佛在回忆以往,露出恬静的笑:“我与姑娘初见,就为你的冰雪之姿,聪颖之问震撼心动。之后相见,愈发欣然,余生所见之女,不过庸脂俗粉,再也入不了小生的眼。”

古代贵族女子一般养在深闺,男子很少见得,以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郑瑶道:“天下钟灵毓秀冰雪聪颖女子何其多,不过困于一隅,公子少见,固有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