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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佳乐回头,不知道沈泊言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边儿,以同样的姿势盯着那个巨型的包裹。
她都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表情,灰头土脸的样子让他看了个十成十,于是嘴边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手里的东西沉甸甸,她也没什么心情站那和他寒暄。
前夜下过雨,快递盒子掉在地上沾了水,溅起的泥点子像天女散花喷在了裤腿上。
沈泊言最是瞧不得她这幅狼狈的模样,本来没想管,最后还是去而复返。
“你蹲这儿嘛呢?”
万佳乐没说话。
沈泊言又问:“搬快递搬不动?”
万佳乐眼珠动了动,风一吹,鼻尖给冻得通红。
“我帮你。”
沈泊言说着,已经把快递从快递小哥儿手里接了过去,也不知道她买的什么东西,还挺沉。
他没忍住偷偷掂了掂,竟累得两只胳膊在隐隐发酸。
万佳乐快速收拾好七零八碎的小快递,直起身对他说:“谢谢你,但不用。”
她脸颊上泛着红,眼睛里蓄着湿润,讲话的声音也瓮声瓮气。
所以这样拒绝的话实在算不得凌厉。
沈泊言看着她,眼睛里充着饶有兴趣的神态。
他也不多劝,只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推到万佳乐怀里。
如他所料,所有东西噼里啪啦又掉了一地。
而他则是在万佳乐目瞪口呆时将那个最大的快递迅速捡起来,并回给她一个稍显恶劣的微笑。
“那现在呢?现在需不需要我帮你?”他把迟睿骂他的话转送给了万佳乐,“全身上下就数你嘴最硬。”
万佳乐张了张嘴,难以反驳。
“那走吧。”
先礼后兵是人们骨子里惯用的伎俩,万佳乐先温吞地说了声“谢谢”,等道完谢连两秒没到就立刻变了脸:“所以你怎么在这儿?又是和我装偶遇呢?”
沈泊言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万佳乐瞪起眼睛:“那你是不是你心虚了?”
“别胡说八道。”沈泊言面无表情地说,“我刚运动完要回家,看你可怜兮兮的才过来帮你,你别给我乱扣帽子。”
万佳乐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回家?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住这儿?你之前不是说那龙猫地毯不是你的吗?”
“对啊,不是我的,我又不住你对面。”
万佳乐呆愣在原地,敏锐地发现他好像知道的太多了。
他是怎么知道她家对门有个龙猫地毯,难道他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去过她家门口了?
那他去她家门口做什么?
万佳乐欲言又止。
她不信聪明如沈泊言会看不穿她的疑惑,可他却一脸平静,丝毫没有想解释的意愿。
他的平静甚至开始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
隔了好一会儿,沈泊言回头看她,两人之间已经从最开始的两三步变成了好几米。
他倒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冬天里的气温实在低,刚刚运动出了一身汗,这么被冷风长时间吹着,身体吃不消。
第一句还算中听:
“你走的真慢。”
第二句就是狗叫:
“爬都比你快。”
小区里绿化做得还不错,道路两旁的冬青叶被雨浇过,叶片干净翠绿,散发出清香味。
万佳乐狠狠瞪他一眼,又重复一遍:“所以,你为什么会住在这个小区?”
沈泊言没答,反问她:“我为什么不能住这儿?”
万佳乐说:“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沈泊言继续追问。
和前任住在同一个小区不合适;和前任无休止地联系不合适;和前任做朋友不合适;没分寸的行为也不合适……
万佳乐脑子里有很多种答案,但这些她都说不出口,有一种浓浓的羞耻感在困扰着她。
“我觉得哪儿都不合适。”她终于说了出来。
可沈泊言却不认同:“合不合适的不是你说了算。我有钱,这儿有房,合情合理。只有你潜意识里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于其他普通的关系你才会觉得不合适,这不是我的问题。”
他的眼神清明无愧,却又忽然变得探究起来:“万佳乐,你是不是对我旧情……”
万佳乐断然否认:“当然没有。”
“真的吗?”
真的没有吗?
她拧巴,退缩,遮掩而针锋相对的样子让沈泊言想到了以前的她。
不肯赤.裸.裸地表达一切正向美好的情感需求,烂脾气,甚至是自私懦弱。
可他却了解,她每一句带刺的话都只是气话,从来不是都不是真的想把他推远。
然而现在,他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谁也不能保证经过时间的洗礼之后,所有人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
冬意正浓,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瓦蓝,风终于吹散了云团,明亮的日光奔涌而出,不远处的筒子楼淬出一块耀眼的光斑。
“算了,不重要。”沈泊言将目光放在了那块儿被阳光直射的地方,又转而看她,“走吧,送你回去。”
“谢谢你。”万佳乐很不诚心地客套,“改天请你吃饭。”
沈泊言走在前面,一身深灰色卫衣卫裤,面料看上去格外舒服体贴,衬得他细腰宽背,身高腿长。额头上带了一个黑色窄边儿的止汗带,没来得及滴落的汗珠儿就这样明晃晃地挂在额角的碎发上。
万佳乐在那晶莹的液体中晃了神儿。
分开后的这些年里,也偶有想起沈泊言的时候,脑海中他的样子也就如现在这般青春,永远挺立得像一株勃勃生长的小白杨。
脚步停了,沈泊言回头,捕捉到了万佳乐偷窥后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视线,问她:“你还有话说?”
万佳乐被抓包,哪怕是被北风吹着,依旧觉得脸颊有种火辣辣的灼烧感。
她眉心微动,喉管里不自觉发出了两声“啊”。
一个是心不在焉的扬声,一个是心猿意马的降声。
转而又不动声色将问题抛了回去:“我就是想问你,你有没有看到我前几天给你的发微信?”
沈泊言撇开视线说:“看了。”
“所以?”万佳乐很期待他的评价。
“所以,别人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你是老牛也不怕虎。”
“……”
或许期待能从沈泊言嘴里听到什么好话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事情。
万佳乐挺了挺僵直的背,又听见沈泊言开了口:“账号定位,账号装修,内容选题,内容呈现,找到对标,最后复盘分析优化内容,这些你了解过吗?你都清楚吗?”
万佳乐木然地点点头,但其实心里还是有点虚。
她这些年看到的听到的有很多,也不算完全不懂,但毕竟圈子还是不太一样,顶多算是一知半解。
零散的光影照射进了她的略略湿润透彻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
沈泊言脑子里冒出了几句说教,却又随之迅速消散,他抬高手臂,用快递箱子遮住了玩味的嘴角:“那要不你说说,你都清楚什么了?”
万佳乐闻言,心里一凉。
上学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这种不懂装懂的时候被突然提问,而且同桌不在身边,连个给提示的人都没有。
万佳乐发觉,在他面前装蒜本就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他何其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么能看不穿她的色厉内荏。
沈泊言当然知道万佳乐的属性。
高中时候教她做物理题,考完试成绩不错,他以为是自己的教学成果有效。
可后来才知道是万佳乐把他讲的题背下来了。
几百道题,宁愿背下来也懒得去弄懂原理。
原以为现在有点儿长进,结果却是这么多年了,这点儿不求甚解的毛病还是没改。
沈泊言无奈叹气,不疾不徐地指导她。
比如定位,什么博主人设强?
哪一类的受众广,又或者对观众来说具有新奇性。
想要打造一个什么样的人设,能为用户提供什么?
差异化在哪儿?别人凭什么关注你不关注别人?
诸如此类……
万佳乐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听得直接低下了头,气若游丝地说:“那我回去会再好好思考一下。“”
沈泊言瞥了眼他手里印有logo的快递盒,温和地说:“我提醒你,不要心急地做一些没用的置换广告。”
万佳乐心慌地抬起头来,沈泊言亦低头与她认真对视:“这个行业诱惑力十足,一旦你心急了,可能就会不由自主地自毁前程,倒不如稳扎稳打,一步步把路走实。”
万佳乐愣了愣,有些事情她的确没有认真去想。
当pr找上门的时候,她在沾沾自喜是不是因为有点粉丝量。
她甚至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一类人,居然在想前经纪人那句‘黑红也是红’不是没有道理。
她承认自己的心急,想要快速做出一点成绩,以此来证明她这些年的不成功只是因为外部因素。
她也想要快速变现,仿佛钱拿在手里她就能有更多的安全感。
沈泊言一语惊醒梦中人,帮她在耳边敲响了警钟。
万佳乐丧气地扯开嘴角:“我知道了,谢谢你。”
沈泊言瞧着她的脸皱皱巴巴,像个挨了老师批评而胆怯的学生。他心有不忍,语气便缓了半刻:“其实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的。”
“哪里?”万佳乐抬起头,眼睛亮了亮。
“就你这盲目的冲劲儿,还有你这不要钱似的蛮干。”沈泊言露出了一排小白牙,“挺好的啊,保持住。”
“……”
万佳乐气得扭头就走。
她暗骂自己真傻,居然一遍又一遍地信了这个混蛋的鬼话。
沈泊言开怀笑了几声,快步赶了上去。
两个人这么并肩走在一起,许是磁场磨合得还不够,总有一种不讲点的时候空气里剩下的就只有尴尬的感觉。
沈泊言提膝抬了抬手里的东西,发觉这玩意似乎越来越沉了。
“你买的这是什么东西啊?”
万佳乐没好气儿:“震楼器。”
“什么东西?”沈泊言不太懂。
“震楼器。”万佳乐一字一顿,“我楼上住了个事儿逼,老闹噪音,和他讲他又不改,那我只好用我自己的方法治他了。”
“你要怎么办?”
“我震死他。”
“……”
沈泊言安静了半分钟,万佳乐奇怪地侧头看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什么?”
“不评价一下我的行为吗?”
这都不像是他的风格。
沈泊言蹙了蹙眉:“不说了,说了你又要不开心。”
万佳乐催促他:“说呀。”
“行吧。”沈泊言稍稍往旁边让了半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虽然你楼上做的不对,但是我觉得你用震楼器属实是有点缺德了。”
万佳乐嘴唇微张,有些难以置信:“我缺德?你居然说我缺德?你认真的吗?”
她不敢相信他的道德秩序观:“你有没有是非观啊?你是在要求我以德报怨吗?”
沈泊言简直无奈:“你让我说的,我就说你会不开心的吧。”
万佳乐嘴角向下弯,做出一个撇嘴的表情:“快闭嘴吧你。”
两个人东绕西绕,最后拐进了一个单元门门口。
万佳乐用身体撑着门,见沈泊言在楼梯下微微发愣,提高嗓音喊:“你快点啊。”
上了三楼,她抱着一堆的东西累得有些直不起腰来,斜靠在墙壁喘着口粗气。
沈泊言笑她:“好虚。”
万佳乐也不甘示弱,但骂人的方式其实并不高级。
比如沈泊言说她虚,她就只好跳着脚回一句:“你才虚,你虚爆了。”
后者挑眉,不讲话了,等她掏钥匙开门。
想来沈泊言已经知道自己的住所,而自己却还不知道他的,不太公平,万佳乐一边开锁一边说:“该你交代了。”
“交代什么?”
“你家住哪栋啊?远不远?”
沈泊言自动忽略了第一个问句,只回答:“挺近的。”
“什么啊。”万佳乐深吸一口气说,“我这是两个必答题,不是选答题。你精确一下,哪楼哪户。”
沈泊言笑一声:“怎么,你是加入了某些什么神秘组织然后来查我户口的吗?”
万佳乐丢个白眼给他:“爱说不说。”
门开了,万佳乐把怀里的东西往门口地上一扔,转头要去接沈泊言手里的震楼器。
两人不小心相互碰触,万佳乐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垂着手偷偷蹭了下那块接触过的皮肤。
最后还是沈泊言把东西给她搬进去的。
“今天麻烦你了。”万佳乐情真意切。
“不用客气。”沈泊言回,又好心问她:“需不需要我帮你组装一下震楼器?”
“不用,我自己可以。”
沈泊言点头:“行,那再见了。”
他出了门,却在万佳乐即将关门的那一瞬间突然拉住把手反方向用力,将门重新拉开了一道缝隙,脸上的笑容也随即展露开来。
他双目黑亮狡黠,语气轻松快乐:“哦对了,你不是问我住哪吗?”
在万佳乐没反应过来的当口,沈泊言右手食指向上指了指,吭哧吭哧笑起来:“你说巧不巧,我住在即将被你震楼的那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