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回家
风拨动树叶,簌簌的响声不绝于耳,岑明莺整个身子没有一丁点力气,甚至说与行尸走肉无异。
身后的少年走到了她的身边,一只有力的手掌触到了她的胳膊,将她架了起来。
突然感觉到膝盖离开地面,失重感将岑明莺包围,她下意识伸直双腿,被少年扶着堪堪站稳。
“好、好啊。"首领忍不住叫喊两声,看着洛箫此般装模作样的面容,他便想着出言讥讽,只不过嘴上的称呼还是很有礼节,“洛公子,这五公主可是你让我放出来的。如今你却这般护着她,是想做什么?"他冷冷的嗤了一声,像是在摒弃洛箫的背信弃义。洛箫赤红的瞳孔微微一转,闪着细碎的光芒。他看着面前质问他的首领,默不作声地将岑明莺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捻着蛊虫的袋子。“首领恐怕意会错了。“他忽地笑起来,与凛冽的风声夹杂在一起,首领略微愣神,目光紧紧锁着洛箫的动作,生怕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难以控制的举动。“我可没说过,会让你们杀了她。“洛箫将蛊虫袋子解开,来自苗疆的气息顿时布满了地面,他侧头,对着岑明莺轻声道:“盈盈,我们可以回去了。”“你不会死了。”
岑明莺看他靠过来的动作,缩了缩脖子,随即拧起了眉。她摇了摇头,半晌后,却仍旧没有回答洛箫的话,她自顾自地笑着,默默将手抽出洛箫的怀中。洛箫心里犹如被刀刀凌迟,他罕见地抖了抖,别过头去,不敢直视岑明莺的眼睛。
无数蛊虫争先恐后向首领扑过去,首领被蛊虫索咬缠身,挣脱不开,但好在蛊虫并未得到指令杀了首领,首领此刻只不过面目青紫,臃肿狼狈。一阵阵尖叫声此起彼伏,岑明莺晃了晃身子,余光却瞥到一样奇怪的东西一一它在洛箫的褐色袋子里,看上去被保护得很好,此刻正闪着亮光。那是什么?
岑明莺挪过视线。她之前从未在洛箫身旁看到过那东西,可见,它是最近才出现的。会不会,和她有关?
一种诡异的怀疑蹿上心头。
风声渐大,充斥着她的耳朵。
一场丝毫不绝的凛冽将她淋了个彻头彻尾。岑明莺只是笑着,叹息着,求生欲却愈发强烈。她顺从着洛箫的话语,又再次挽上了他的胳膊。洛箫见状,稍稍一怔。“怎么了?"他温和地询问着,蛊虫旋即回到了他的褐色袋子中,亮光消失,洛箫的眼珠缓缓变成了墨色。他安静地注视着岑明莺的眉眼,见她微微蹙起,他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抚平那般褶皱。
首领早就被蛊虫毒液渗透,他身后的兵士也落得了同样的下场。他们踉跄地转身离开,临走前,首领恶狠狠地看了洛箫一眼,握紧了拳头。直到此处只剩下他们二人时,风声也停了。残余的凛冽被洛箫的身体挡住,温暖争先恐后地涌入岑明莺的身体。
一切都结束了。
他再也不用再装作喜欢连梦宁了,他已经炼成蛊了,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喜欢她了,他可以将那些仇人狠狠报复,他还可以…与她互通心意,直至成婚。洛箫面上压不住喜悦,丝丝缕缕的兴奋染上眉梢。“盈盈,我心悦你。"他突然说。
岑明莺被他这话给吓到了。她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却被洛箫强硬地桎梏着,她不管往那边都无法脱逃。
她捏紧了袖口,平复起心情,本想平静地说话,却没想到一开口便是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的声音:“洛箫,我们回家。”洛箫察觉到了,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不过没关系,他知晓她心悦他,此次确实是他负了她,但以后都不会了。来日方长,他会对她很好很好很好,别说是那皇宫里的奇珍异宝了,就是那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会摘下来送给她。
“好。"他的声音她一直都很喜欢,此时再听到,却是何其刺耳。岑明莺强撑着自己弯起嘴角,身子却默默往旁边偏了一些,她扭头看了眼洛箫,那双丹凤眼一直弯着,对她笑。
或者换句话说。
只要她回头看他,他都会笑起来。
酸涩的情绪开始蔓延在心头,岑明莺别扭地加快了步子,洛箫紧随其后。她重重地闭了闭眼睛,手指将手心掐出了一道血痕。只不过,刚走出两步,她便定住,尴尬地转身,“往哪走?”洛箫好笑地看着她,倾身下来拉住她的手,一起走向前。岑明莺想挣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竞任由他牵着她,没有反应。“盈盈,"洛箫忽然偏头,看着她的眼睛,直到与她平视,说,“对不起。”岑明莺明显地愣了一下,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她敛起眸子,盯着地面上自己那双泥垢染满的绣花鞋,此刻它正狼狈不堪,上面沾染的血迹斑驳,铁锈味随即蔓延开来。
她不说话。洛箫便只好一步步往下解释:“我做这些,都只是……为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不过好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先同我回去,我慢慢同你解释,好吗,盈盈?”
岑明莺闻言,缓慢地点了点头。她顺从着洛箫的话语,收起了所有的爪牙。他拉着她一直走到了一处小木屋里,皇宫自然是回不去了,也不知此处是他从哪里找到的,亦或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月影迷蒙,洛箫的发带被风吹得扬起,他看着岑明莺,将她拉到木椅上坐着,用一把木梳子轻柔精细地梳着她的头发。岑明莺将头往前靠了靠,方便他梳。她感觉到了发带飘到她的鼻尖,痒痒的,带有少年特有的香味。
是之前每一次靠在他身上,被他拥在怀里时,都能闻到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洛箫。"她声音闷闷的,洛箫颇有些紧张地看过去,问道,“怎么了?”…梳轻些,疼。"岑明莺将袖口处露出来的匕首掩了回去,她闭起眼睛,始终吊着一口气。
“好。“他的动作放轻放缓了,像是收起了所有的凌厉,倾尽温柔给她一人。直到头发梳完,他看了看岑明莺身上脏污的襦裙,眼神有些飘忽。喉咙忽地干涩起来,洛箫别开视线。
岑明莺说:“洛箫,我想沐浴。”
小木屋后有一间独立的屋子,那里可以沐浴。她的衣物洗洗还能穿,只是味道不好受。
洛箫显而易见地有些担心。这里是树林深处,为了躲避叛军继续追捕,他才在此处建了屋子,她独自去那间小屋子的话,也许会害怕。“我会在外面守着你。“他想起从前岑明莺很怕黑,于是多加了一句,“别怕。”
若是以往,恐怕岑明莺的心中还会小鹿乱撞,可是如今,她只是点点头,再也泛不起涟漪。
都是骗人的鬼话。
她故作胆怯地打了桶水,进了那间屋子,关门时,她看了看,洛箫果真就守在门口,一个人站在那黑暗中,除了芋紫色的衣袍和那条白色发带,岑明莺看不清其他。
他的声音异常明亮:“快去吧。”
啪嗒一一木门关上,与外界隔绝开来。此时此刻,岑明莺开始好好打量这间屋子。
它是完全独立起来的,没有任何的其他窗口,里面有一个浴桶,旁边甚至还有一些干枯的花瓣,可见是屋子主人前几日摘的。木屋里闪着微弱的烛光,岑明莺可以看清自己身处的境地。她看了看袖口中开刃的匕首,又想起方才洛箫离她的距离。她明明可以杀了他的。
只是她终究狠不下心,自败。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岑明莺走了出来,她身上衣物未变,只是开门之时,多了一股水汽的味道。
洛箫轻轻咳了一声,往前走去,岑明莺跟着他,走在他的身后。“盈盈,你饿吗?"他想要缓和一下气氛。饿吗?
岑明莺刚想回答说不饿,突然却话语一转,“饿。“似乎是怕洛箫不信,她补了一句,“在地牢里时,没有东西吃,又冷又饿,幸好…出来了。”洛箫果然如她所想,眼神都变得怜惜起来,蹲在她身前。岑明莺没懂他的意思,就听他说:“上来,我背你。”
她突然哑口无言。
她慢慢地俯下身子来,双臂绕过洛箫的脖子,头颅试探性靠在了他的背上,温暖席卷在她的身上,她想起上一回他这么背她,是救了她,把她背到客杉那一次,他的耳朵红了。
思绪回笼,面前少年的耳朵依旧红得滴血。他变了吗?他没变。
岑明莺深吸一口气,将头抬起,望着那个月亮。它高悬于天,散发出的皎皎月光被乌云掩盖住。
月亮变了吗?
没有。它一直这样。
那洛箫,大抵也一直这样吧。她一直都是他利用的工具,这并不难猜。“盈盈,"洛箫的声音出现。他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说来也可笑,利用她的人是他,抛弃她的人是他,如今问这话的人,也是他。
不会。
她嘴上却说:“会。“随后,她笑了笑,动静振响了洛箫身上的铃铛。洛箫也笑了,他笑得很灿烂,岑明莺不知有多久没见他这般开怀真心心地笑过了。
看来,要快点跑了。